焉知双泪垂

  • 作者:依君于樱
  • 更新时间:2014-07-09
  • 添加时间:2014-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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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焉知双泪垂 作者:依君于樱
  降都春
  素手纤纤,信执笔,错结宿世情缘。
  瓷心一瓣,忍将前事暗叹。
  式歌且舞相思孽,倒弗如未曾相欠。
  微风既起,可终不影只行单
  既然不是人间争强斗狠的角色,为何不回归托依安恬之所?
  既然命中注定要带着浩瀚的苍茫颠沛流离,为何逼迫居住在尘嚣飞沙之上?
  既然早知是一段微渺荒诞的戏码,为何要如此力竭声嘶地演绎?
  曾是那么虔诚地在学习俯吻人间,可触目烟火,给我的却是怎样的冷漠……
  只为不愿错过相遇的瞬间,注定要承受幸福的煎熬。
  是谁的呼唤凝驻了忘川上奔赴曼珠沙华的步步生莲?
  是谁的深情牵绊了火窟蛇穴般炎凉人世的依存眷恋?
  “香囊……明珠……,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
  归去来兮,是为你血染霜枫的痴,执迷不悔的约,极尽缠绵的爱……
  那一场阴差阳错的事啊,
  桀骜放浪的浮华背后,是宫墙里无忌真实的笑声,脚踏车上自由若风的欢呼,
  山野间坚忍强抑的泪滴,刺痛了谁的心?
  “谁爱谁,就欠了谁。你是我心里一辈子的债。”
  “要幸福,一定要幸福。我用我的整个生命照亮你!”
  是债哪,要幸福,照亮你,照亮你,照亮你……
  迷离的花烛,晚风中飘散破碎凄艳的嫁纱,
  那是凋零的落英,铺天盖地的红覆灭了绝望的爱……
  惶恻的鬼冬,夜露里翻飞翩然素净的衣袂,
  那是哀伤的挽联,触目皆见的白吟唱出凄婉的殇……
  谁道那恨,即是最深刻难缠的执念?
  而地能久天可长,人间的爱却离了又聚聚了又散
  黄泉之门轰然洞开,孤魂从此依附了野鬼!那百般的算计、千般的折磨,成就了浓浓
  血与泪浸泡中枯木般的爱情。伤痛舔舐着悲戚,撕心安抚了裂肺,这掺杂了阴谋的倾
  世之情,沉得背不起,也放不下。
  这洪水一般凶猛的爱情哪,吞噬了谁的意念,又划破了谁的眼帘?
  “男人的爱,当是愿意替你夺取一切,也必能为你舍弃所有!”
  冰封的泪,流星般陨落……
  幼年时候的缺爱、自卑与孤僻,造成了素瓷敏感优柔的性格,清高与自大反而成了她
  伪装脆弱的坚固面具。从自私偏激到宽容平和,抗拒爱、认识爱、接受爱、懂得爱,
  一步一步艰辛地走来,爱上与被爱,是一个忧伤的过程。
  〔启 :第一章、念奴娇〕
  念奴娇
  湖中无澜,
  骤起波、却非儿郎牵起。
  前尘往事,
  握玉杆、从遇故人咫尺。
  有美佳人,
  绝世风华,
  翻覆情仇里。
  英雄儒士,
  且怜且爱且惜。
  如只人生初见,
  姻缘由天定,
  能弃过往?
  机关尽,哪勘早有命理。
  强断情愫,
  徒惹引自苦,
  只为旧忆。
  若抛恩怨,
  犹自何去何从?
  〔卷一 之壹 千里飞蓬无复根:第二章、 祸兮〕
  祸兮,福之所倚?
  福兮,祸之所伏?明晃晃的湖面如鉴,这般扎眼的日光耀得人亦恍惚了起来。
  晴空万里的好辰光呵,拂照了一季绿茵,温暖了一江流水,明亮了一世万物……
  轻拈一枚石子,向面前的青湖掷去,一阵阵涟漪被惊起了。缓缓倚向朱栏,朝湖近靠,一张绝代风华的容颜赫然浮现于眼前!
  诚然,再一次,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在我那薄唇檀口便漾起……
  真是讽刺呵!
  难道不是么?
  当初的我曾满心地怨怪过,亦虔诚地企求过。只为,只为拥有那样一张如琼儿那般惹得娘亲怜爱的面容。 云想衣裳花想容呵,记忆中,女子的容颜是何等的重要。然而,假如可以选择,假如可以让我选择,我愿以曾经平凡到被人所忽略的脸孔来交换而今的天人之姿!是的,我愿意…… 然而,世上并没有如果,不是吗?
  唇边那笑,又多了一份苦涩的味道……
  临水照花,湖水倒映出的妙人儿仿若沉鱼的西子。不,纵使西子之貌倾国倾城,也断然没有眼前之人的这般掩不住的惊世才华,自有一股不寻常的风流在身。那美人儿正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粉腮边另有一对小巧梨窝,在笑意盈盈之间绽开,使之多出一缕纯真之感。殊不知,正是其自今而后最简便的瞒骗工具,更是最厉害的武器呵。
  真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然,纵使拥有倾世容颜又如何?于我,如此,是福?还是祸?
  那微荡的湖波涌来,随着它的席卷,人也渐渐迷离了起来。前尘往事缓缓地进入我的思绪……
  来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已近三年。我这曼妙身躯的往日主人应是那唤为小蛾的少女。可惜,那个瘠弱的小女孩还未及笄就已逝去。而今,居于此处的不过是一抹腐朽的灵魂,那就是我——司空素瓷。
  上天之意不可揣测,我不了解自己这个异数未殇的原因,更不清楚现在这般境地于我是幸是灾。然而此刻,我明白在青春少艾逝去,对小蛾一定是劫,更可能是那化不去的劫!相处三年的父母因疾病而亡。在为他们殓葬之后,暗自揣测:若是小蛾面对这些,以她的年岁、心智,与能力,可能只有卖身葬父,与倚楼卖笑那种可悲的命运了。毕竟,她也只有这样一付好皮囊了。不是么?
  上天之意确是难测,当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时候,以为就这样了,可以解脱了,向逃离那残酷的境地。却不曾想逃脱了果,也许在不知何日会遇上因。
  姑且称之为前世罢!
  我的前世在那越启王朝的平元年间,独占赫赫天朝大国——启曦国的一氏豪门。祖父司空德攀是朝中武将,官拜一品,御赐勇睿大将军。我父司空穆瞻,虽不似其父年轻时候,沙场征战,所向披靡,却是才华横溢,无一不通。当年高中状元之时,皇宫内的惊鸿一瞥,撩起当时自小被留养宫中,宠爱无双的兰萍郡主的倾慕之情。几乎和所有的故事一样,一道圣旨,使两人结为夫妻。司空一门可谓是盛极一时!
  我与琼儿乃是双生之子。可叹的是,我二人却无一处相像!我为长女,比起琼儿与么弟麟轩,相貌实是太过平凡。母亲得天独厚,是标准的美人胚子。而我父的俊逸之貌也是引得母亲思慕的一个缘由罢。太过平凡的我在府中,只是一位默默无闻的大小姐。母亲大人似乎将所有对女儿的关爱倾注到了娇娆妍丽的琼儿身上,年幼时的我,曾热切地渴望她亲昵地将手放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抚摸我的额发,为我细细梳理一头青丝。哪怕只有一次,只有一次。可怜我实现心愿的那唯一一次,却是与她天人永隔临别前那最后的礼物。
  素瓷呵素瓷,我只是一只白色的茶盏。普通而低贱,仿佛我的存在,只为衬托那诱得满室芬芳的琼浆玉蕊。是以,她为琼蕊,而我,只是素瓷。
  如若非父亲对我的怜爱,在这府中,只怕早已是被遗忘的人罢。没有姣好的面容,在司空家族里亦称得上是个异数了。司空家的人个个清丽,男子玉树临风,女子天香国色。纵若祖父那样久历风刀霜剑的将军,如今年迈,眉宇之间依旧掩不住过往的挺阔英俊,更妄谈我那素未谋面而被传为天人之姿的小叔。“他是年幼于我多岁的弟弟,更是这个家族的禁忌。”有一次父亲无意中对我提过。至于对他究竟是死是活,现如今身在何方却只字未提。至于其他,每次问及父亲,总先是一顿,直直地望着我好一会儿,仿佛透过我在找寻什么,却由始至终未说出只言片语。几回之后,便不再有追问的念头。我亦只是对他关乎风貌之处有着些许的好奇与向往,至于其他,既父亲不愿讲,我也懒怠深究了。
  父亲是唯一疼惜我的长者,甚至将其所学向我倾囊相授。为了他的那份慈爱,也为自己在司空家不再若有若无。苦苦钻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舞。甚者,知晓父亲对洋文颇有兴趣,还偷偷去学了英吉利文,期望可以为父尽到少许绵薄之力。只是这些,都是暗中进行,旁人从不知晓罢了。
  琼儿与我虽是双生之子,我二人却是不怎么亲近。许是我有些嫉妒她尽得全家宠爱,而她嫌我这个长姐沉闷寡言,无趣得紧。反倒是我那粉雕玉琢的幼弟,爱粘我得很。很多时候,我想不明白,这小家伙为何不喜欢活泼爱娇的二姐,偏爱缠着我这个既不会哄人,又少露笑颜大姐。不过,在他蹒跚地冲我走来,小嘴里念着:“瓷姐姐抱抱。”我还是感受到了除了父亲之外,这个家里的仅有的亲情温暖。或许,我该感激他喜欢的是我,而非琼儿。
  尤记十五岁那年的一日,父亲将我唤到书房。
  “小瓷,你去收拾一下。为父要把你送去海对面的天遥国,希望你能在那里学习一些此处没有的。特别是天遥国的有一种名为‘油画’的技艺。务必将其研究透彻!等你归来,会告诉你其中原因。已经为你在那里打点好了一切,你只管安心地去罢。为父会在每月初一给你去信,不必担心。”
  就这样,在懵懵懂懂之间,我收拾好了行装,带着茫然,登上了父亲为我安排好的航船,开始了我的“留洋”生活。眺望着父亲站在岸边渐渐缩小的身影,忽然感到长久以来我唯一的依靠变得那样萧索孤单,我的泪悄然滑落。
  当然,那只是我一瞬间的感觉,或许,是我眼花了罢。拭去泪珠,怔怔地望着,直到那影子,再瞧不见!父亲该如何向家里的人解释我的消失呢?只怕没有人会在意罢。或许,轩轩会到处我罢,这孩子睡觉时总要我搂着。但也不会多久罢,毕竟是小孩子,时间久了,也会把我忘了的。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呵。
  对父亲的举动有些疑惑,然,信任与顺从,是我可以为他做的罢。我信他……
  到了天遥国后,起初的日子,确是每月准时收到父亲的家书。信中嘱咐我该做的事,叮嘱我照顾自己,告诉我家中安好,有时还提及府中境况,特别是轩轩的情况。这孩子没有忘记我,使我欣喜。一年之后,收到的书信慢慢变少,成了两三月一份。直到有一次,半年还没有消息,我边等得心焦,总觉得是出了事。耐心耗完了,当我不顾一切,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却在府门之外,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昔日门庭若市的将军府却剩下紧闭的大门,与几张白色的封条!
  赶紧拉了个路人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被告知我司空家一门除了兰萍郡主——我的母亲外,全府上下被诛九族,俱已被斩首!幸得几个往日旧部将尸体收葬在城郊。而大学士司空穆瞻自尽于天牢。也是合葬一处。刚得知此消息,我险些昏厥,可也清楚,此时并不容我脆弱!匆匆去拜祭了族人,又打探到母亲因是御赐太后义女,免除一死,却是将被一生软禁在郡主府。由于此事已有些时日,且在此事发生之后郡主看上去尤很平静,因此看守母亲的侍卫也已不多。我稍花了些银两,便得以扮作小婢混了进去。我必须见到她!我有太多的疑惑,需要她来帮我解释!
  是夜,我进入她的卧房,点起了一盏油灯,如我预料般她没有安置,坐于桌边,在等我的样子。
  “我等了你很久了。”她凝眸注视着我开口了。
  “我知道。白天为你奉茶的时候,我是特意打翻那茶盏让你注意我的。”
  “不,从事发后,我就在等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必有许多事想问我罢?可惜,我只知道是那皇上身边的红人的息雅侯害得司空举家上下被斩首示众。我苦苦哀求太后未果,自知回天乏术,只好让奶娘带着轩儿逃命。现如今,也不知再哪处。不过,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嘱咐她留在这国都晟康,可隐于市。小瓷,自小,我不若宠琼儿那般疼你,我知道你对我有怨。可为娘的求你,你一定要把轩儿找到啊!可以为司空家留下一脉香烟,那我便再无遗憾了。”突然,她站起又弯膝跪在了我面前。吓了我一大跳
  。
  我赶紧把她扶起,“娘,你放心。就算你不开口,我也一定要去找轩儿的。他是我弟弟啊!娘,我不怪你,十指都有短长。我要走了,在走之前,你可以帮我梳一次发么?好么?”
  见她轻轻颔首,我便向梳妆镜走去,坐了下来。她走向我,在台上执起一把玉梳,柔柔地将我的青丝梳理。我微合起双目,脸上的神情应该是笑着的罢。忽然,一丝凉意沁入发顶,忪怔之间,耳边传来一声低喃:“对不起……”
  又稍顷,睁开眼,“可以了,谢谢。”我向房门迈去,“我走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走了出去,缓缓合上了房门。
  然,并未离开,我在等。因为我知道她要做什么,我要送她这最后一程。
  果然,片刻之后,房里响起了一道踢翻凳子的声响。结束了,她终究还是舍不得琼儿,去陪她了。而我真的不怪她,为了适才的那一滴泪,我知足了。
  现在,我是真的要走了。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我知道,“太后的爱女,一定会被风光殓葬的。我,该去找轩轩了。”
  〔卷一 之壹 千里飞蓬无复根:第三章、 福兮〕
  经过了多方打听,待我寻到了些许线索,已是冬日炎炎了。
  当我兴冲冲的进入据说是奶娘与轩轩隐藏生活的屋子,看到奶娘正在缝补着一件已有许多补丁的粗布衣裳,屋里不见轩轩。奶娘抬起头,看到了我。许是,我本就不出众,又两年不在家中,刚开始,她还没将我认出。当我告知她我的身份,又问及我印象中老跟着我的粉娃娃时,竟一下子老泪纵横。
  我的心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全身,提起微颤的手拉住奶娘的手臂急切地追问,她忽然仆倒在地,把我也带得踉跄了几步,几乎也跪在了地上。
  耳边,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加上模糊的话语传来:
  我带着小少爷……
  银子用完了……
  我只好给人干些粗活……
  就在前几天小少爷发烧……
  没有钱抓药……
  拖了几天……直到前天……
  走了……
  发烧的时候……
  还念着你的名字叫姐姐……
  不自觉地,抬腿朝着门口移去。
  她在说什么?走了?谁走了?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不是轩轩啊。不管她,我要找的是轩轩。我可爱的弟弟呢?她说的一定不是轩轩!一定不是!我的小弟才不过六岁,怎么可能夭折?不会的,不会的。她是骗我的,她是骗我的!她一定是骗我的!
  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身,把奶娘唬了一跳。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把他葬在哪?你把他埋在哪里了?”
  “城东的山丘上……”愣愣地吐出了几个字,奶娘惊愕地看着我。没等她说完,我便跨出了屋子,向城东飞奔而去。
  一路上,不记得摔了多少跤,狼狈地站在一个小小的坟前,犹豫了片刻,拼命地开始拨那坟上的泥土,好多好多的土……冬天的土好硬。不断地往外拨,没多久的功夫,手指就破了。血流了出来,冻住,手指僵硬了,继续拨……身体麻木了,手还能动,再拨……土被推到了两遍,中央的坑平了,越来越低了,“哆”敲到了什么?又拨了几下,赫然一只小小的棺木盖出现在眼前!
  巍颤颤地掀开盖子,如玉的小脸在我眼前。我狠命地将手往衣服上干净的地方蹭了好几下,直到确定它们干净无垢,才轻柔地将他抱了出来。细细抚摸他的挺挺的小鼻子,纤巧的小嘴,薄薄的眼皮。可我知道,他不会再用嫣红的嘴奶声奶气地喊我姐姐,会这样永远苍白下去,而他的眼睛再也不会忽闪忽闪地朝我咯咯笑了,这双眼再也不会张开了。
  “我来晚了,姐姐来晚了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开始笑,只是在空旷的山丘上,越来越显得凄厉,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宛若山间的凄厉鬼魅!
  后来据说,自那日起的每年冬日。没有人敢登上国都城东的那片山丘,去过的人,那凄惨的笑声如在他的耳边环绕,三日不绝,令其恐惧致死,又如厉鬼索命。
  五日之后。
  城郊的那片墓地中,站着一个女子,不美,但是却透着份大家闺秀的气质。此刻,她一身缟素,在她的身旁,静置着一口小而精致的棺木。她用铲子在那碑上刻着“司空穆瞻”的坟边挖出一个小小的坑,将小棺材放进去,埋了起来,最后竖起了一块碑。上刻“爱弟司空麟轩长姐司空素瓷立”
  没错,这个女子,正是我——司空素瓷。司空家的未亡人。静静地看了会儿小弟的墓,我转向父亲,跪下。“父亲,你,似乎,瞒了我好多的事呢。把我送走是要留我性命么?如今,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人,你觉得我该如何自处?让我无亲无故地生存,是你所预料到的么?让我去学技艺,是真的有用的吗?或许是有用的罢!可是,我累了。”一把匕首从怀中摸出,
  “从前,什么事情我都听您的话。今日,我要违背你一次。你放心,只是唯一的一次。我只是太想你,想轩轩了。”
  匕首猛的被插进了胸口,殷红的血渗了出来。
  什么东西在脸上?凉凉的。我没有掉泪啊,已经流不出泪来了啊。手指掳了下眼角,的确,是干的。怎么回事?
  抬头看了看天,我幽幽笑了,呵……原来,是天呢。
  下,雪了呢,今年的第一场雪罢?也应该是我见到的最后一场雪罢!
  一阵风吹过,鹅毛般的大雪宛如随风而起舞的花瓣,化作漫天的花雨,纷纷扬扬地散落,落在我的发上,肩上,身上,我也懒得掸去了。
  “父亲,让我任性一次罢,我就要来见你们了,我们又可以团聚了呢。母亲提过我们家的仇人,可是,我却不想报仇。是不是很不孝呀?仇,我不想去报了,以我的微薄之力,我也报不了……”
  “好像越来越冷了呢,是雪的原因,还是我,就要解脱了呢?真好啊,你瞧,那雪似要越发大了。都拂不见地了呢……”
  生命力在流逝,我知道我快跪不住了,也不勉强了,索性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雪,仍在下。
  蜿蜒的血滴落在雪上,如同开出一朵朵鲜红而妖娆的梅花,映得无限诡异,却又惊心动魄。
  “父亲,我好像看不清你的墓了呢,这雪像要把我埋起来了似的……”
  “不过,这样也挺好,不是吗?原想,已经没有人帮我收尸了呢。现在,就让这雪掩了我的身躯罢。也算,是老天怜我,不比曝尸荒郊了呢。”
  我来了,我来了……你们可要来接我啊……
  当知觉雪覆盖了我的面容时,我微微地笑了,然后就陷入了黑暗。我以为的“永久的”黑暗……
  如果那天有人曾去过那片墓地,对着那无垠的雪海,也决计不会想到,在那厚厚的积雪之下,葬着一缕芳魂……
  惊蛰桃李
  清明杏
  小满杨花
  夏至竹
  七月荼蘼遍山野
  凄然忧色锁蛾眉
  艳阳了无益
  “哗哗……哗哗……”什么声音?我挣扎着试图睁开眼皮,不行,头好晕。也是,流了那么多血。等等!我,没,死,么?!看来,连老天都嫌弃我呵。再次试图睁眼,一道刺目的阳光直入眼眶。赶忙又闭上眼,再一点点地张开,逐渐适应了这毒辣的日光。
  冬日的阳光怎么会这么晃眼?不对,怎么这么热呀!低首一瞧,这是什么衣裳?这么破,而且这么单薄。
  “哗哗……哗哗……”是方才的声音,环顾稀粥,我竟身处于一个小湖边。我不是在城郊么?怎么在这里?还有是谁给我换了这身衣服的?满腹的疑惑,感到脸上干干的,向湖踱去,还是先洗个脸再说吧。水在脚边,蹲下身来,掬起一捧清水,刚要往脸上印,忽瞥了眼湖面,
  “啊~~~~~~”这是谁呐?!好美。
  反射性地向两旁张望,没人。没,有,人!
  那这是谁?难道是鬼?也不是罢。
  我定睛一看,我动,她也动;我想要什么表情,她,就是什么表情;我作何种动作,她,便照着做!
  天,天,天哪!难道,这是我?
  不会的,不会的。别逗乐了。我不相信。
  被自己吓住了,难不成是借尸还魂?!开始跑,原来这里是个在山上的树林,往下走,我来到了城镇。
  市集上,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巷子。稍稍安了心,幸好,还在晟康。
  “小蛾?小蛾?”一位大婶朝着我的方向喊,是叫谁?我探了探身后,空无一人,一只胖乎乎的手拍上了我的肩膀,叫我“小蛾!”小,小蛾?在叫我?我不是啊。“你这几天都没来呀。你爹娘找了你好多天了呢。可把他们担心死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只说去山上采到珍贵的药可以卖大价钱,就巴巴地去了。你才几岁呀,懂事,可胆子也忒大了!那么多天没见回来,可把你爹娘急疯了!”
  定了定神,我知道,这位大婶可能认得这身体的主人。也好,我也正有疑问呢。
  我道:“是啊,我上山了。可没采到那药,又怕回去被爹爹责罚。大婶,你陪我回家好么?替我向爹求求情。”
  “好啊,走,走吧。你爹指不定还在找你呢,你娘应该在家。放心,他们不会怪你的,也是可怜呀!”边说边带我走着,不一会儿,就在一间简陋的屋子前停了下来,把我牵进了屋里。
  “小蛾她爹,小蛾回来了!”一个老汉从里屋出来了,见到我,嘴里念叨:“回来了,回来了,孩子她娘,我们家小蛾回来了……”另有一妇人也迎了出来。年纪不小,却是风韵犹存。我明白,这便是我的“双亲”了。
  “爹,娘,对不起。女儿回来了。在外面也不知多少时日,没采到药,却是让您二老担心了。”
  “是啊,这么多天。不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老汉忙不迭的开口。“爹,我走了几天了呀?现在是平元几年?”因见人人身着薄衫,心想许是,已过了可能半年之久了。我试探地问道。
  “什么平元呀?现在是嘉和三年啊!这孩子,糊涂了呀!”
  什么?!这不是先帝的年号么?我来到了几十年前?
  原来,我穿越了几十年的岁月,摆脱了那惨痛的境遇,获得了渴望已久的美貌。然而,我还能如初地继续生活吗?这究竟是我之福,还是我之祸?
  还来不及细想,黑暗又一次向我伸出魔爪……
  〔卷一 之壹 千里飞蓬无复根:第四章、 生存〕
  泪水,无端地流,我不知道为了什么,
  从某种神圣而绝望的深渊,
  泪水涌上心头,汇聚眼中——
  注视那秋天幸福的原野,
  思索着那一去不返的时光。
  夏日里幽暗的黎明,那么哀伤,那么陌生,
  睡眼朦胧的鸟儿,将最早的歌声
  送入垂死的耳畔,窗格渐渐明亮,
  将光芒送入垂死的眼睛。
  那么哀伤,那么陌生。当我再一次醒来后,得知自己大病了一场,差点就丧了命,到完全清醒已是夏末而将入秋之时了。
  第一次暗讽自己的命如此之“好”,竟是求死而不得。而今,家中二老为我治病的缘故,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田地。他们如此关爱,我实是心中有愧,我只是那窃了他们的女儿身躯的一个偷儿罢了。然,我也不再自寻短见。一来,老天不让我死;二来,我虽无法将这二老看作是生身父母,但就为他们对女儿的那片护爱之心,我也不忍心教他们再受那丧女之痛。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打算。
  对于这个人世,抱着浑浑噩噩的态度,心境已如一潭死水。仿佛,我只是游荡于这个尘世的一抹游魂,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心底的泪在无声地流淌,沉痛的哀怨糅入了骨血,而我的眼眶已经干涸,却再无可能坠出一星半点的泪光。
  心,已经老了。当人,真正懂得单纯的时候,通常已经离那个心境很远很远了。远到根本就不再能拥有那样的心思与心情,只是感到模模糊糊地存在了那样一个影子,简单无邪的明媚。
  每日,我会揽镜自照,对镜练笑。是的,练笑。微笑,憨笑,大笑,腼腆地笑,含蓄地笑,天真地笑,甜美地笑……那么多真实的笑,一颗虚假的心呵。毕竟,这是我,仅有的保护自己的技法。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三年的时间。老迈的“爹”不放心却也无奈地走了;“娘”也在没多久随他去了。便真的,成了了无牵挂的人了。也该是时候开始思索今后的路了。
  再一次环视他们留给我的这间一贫如洗的屋子。纵使将他们全部变卖又能有什么作为呢?只怕买两口上好的棺材也不能罢!还是留着罢。怎么着也算是个念想,算是证明小蛾存在过的一个凭证罢!
  那么,只有靠我自己了。幸好,这些年,对于人生疏懒散漫,对于我父所教所学却并未曾懒怠。然而,琴棋歌舞须得在大庭广众之前表演,一个女孩子家总是不宜抛头露面的。况且,以我现在的模样,那是徒惹一身腥的事,不能干。诗词赋文对于女子,只是风月,可以抬高其身价,却无法以此谋生。
  那么——,画呢?
  我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些贵族夫人都喜欢一些观音,佛像图,而更多富裕商贾为了附庸风雅,常常求购一些珍图的仿赝之作。微微一笑,知道这样必行得通。避免自己出门不便,我托了那位当初好心将我带回家的大婶代我卖画,告诉她只须将那些我给她的画挂起在她做生意的摊子旁。不用吆喝什么的,卖出一幅画,我便付于她十分之二的酬劳,她对我的画将信将疑,却答应帮我卖这些画,起初,还不肯收报酬,在我的执意之下,也就欢欢喜喜地同意了。
  在她抱着画离开的时候,含笑地送了她出门。我知道,一定可以卖出去。我对自个儿的画艺还是颇有信心的。况且,我所画之图俱是索求不得的名画。那些梅竹寒禽图、泼墨仙人图、春山瑞松图……都是难得一见的,即便不是真品,却也已是千金难求!
  正如我所料,傍晚时候,大婶喜滋滋将几十两银子放在桌上。拿出其中一半塞进她手里,道:“您今个儿也没做什么生意,全家人都指着吃饭呢。这些银子,你先拿着,放在我这儿一时也用不着。现在,我也是孑然一身,还不到花银子的时候。爹娘也去了,平日里,您也关照我,算使我感激您的,就别推辞了。”许是见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便也爽快地谢了我,欢喜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关照我:“有几位夫人太太,另托我要几幅不空金刚像呢。还有一些诗画也有人求呢!”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我便以画为生。求画的人渐增,渐有些力不从心了。只好将画价越抬越高,一抬再抬。此期间,我早就蓄够了银两,开了一间颇有规模的店铺,当然还是请大婶为我执掌。授命她为店里的大掌柜,彼此知根知底,且为人纯良,我亦很是放心。另外,还花钱请人帮我修缮了一间画馆,住了进去。日子过得很是惬意,而我的名声亦是越来越响亮了。
  “素瓷姑娘”俨然成了风流雅士口中所探究的对象!只因我从未在人前露过脸,这就越发显得神秘了起来。人总是有许多的好奇心的,有人揣测这位绝世才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只是一个面目难以示人的无盐女罢了。却也有人推测,只因佳人乃仙人之姿,非凡夫俗子可以得见,若是轻易示人,怕是对她的亵渎了……
  对于这些风评我不置可否,依旧清清淡淡地过着我的日子,丝毫不受影响,一心做个闲散人。暗自决定,从此要走自己所想走的路。正如我,将名字恢复成原来的一样!还是回到了素瓷。恢复了素瓷之名,只是再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了。今日的素瓷已非昨日,那个寡言懦弱的素瓷已经死在那一片浩瀚雪海里了。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
  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再没有什么,是想做而不敢去做的了。又忆起那日将更名之事告知大婶时,她讷讷地盯了我好一会子,去时,嘴里还在嘀咕:“好好的,改什么名儿呀。素瓷?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起个名也这么奇怪!”不禁莞尔。
  现如今,享受著名利带给我的乐趣,听着街头坊间的奇闻轶事,每日以文采自娱,随性而为。这种日子过到人生尽头,不能不说是快意,也应是一种莫大的福气了。
  可惜,自认并非那有福之人。亲情缘浅,福分薄,泪流尽,正是我的写照呵,不是么?
  在画众多水墨画的空闲之余,常常还记得图些油画,壁画当然也是其中一项。每月,大婶来我处取画,总对我能将画作在外墙上的本领唏嘘不已。
  启曦国现有的画工都是由墨为颜料,这种画法,称之为水粉。所画之图秀丽清雅,却不可用于外墙,是因下雨之时,雨水的冲刷会使得画作尽毁,尽管有人将简单的图案用雕刻的方法呈现,但由于色泽单一,样式过于单调,并不风行。而我的油画浓墨重彩,只要画后历经几日的阳光曝晒,之后,即使遭遇暴雨,亦不会有丝毫损毁。在那时,可称为绝无仅有的了。幸好,我所居之处十分隐蔽,否则,来驻足观望的人怕是络绎不绝了,定使得我不甚其扰。
  然而,万事总有例外。再隐蔽的地方,只要是有心人又怎会寻不到呢?
  就好像此刻,站在我画馆外的那位公子。据下人说,已经在那幅壁画面前凝神了近有一炷香的时辰了,终于,还是叩响了门环。
  “请问,这外墙上的画,是出自何人之手?”他向开门的下人问道。
  “这是出自我家小姐,也是这画馆的主人之手。”
  眉间溢出一丝欣喜之情,“敢问可否与你家小姐见上一面?在下有要事相商!”
  “公子稍后,待我秉明我家小姐。”
  “你且去问他,可知我这墙上的画究竟是用了何种画法。”吩咐了家仆。
  等我得到“油画”二字的时候,唤了管家将他迎到厅堂,便整了整衣襟,也向那处而去。
  待我进入厅堂,只见到一个挺拔男子的背面,一根发带将乌墨般的长发束在脑后,大约在全神品赏悬挂于墙上的诗画,而未曾发现我的到来。我轻咳了一声,他听到声响,才转过身来……
  一时间,四目交汇,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俱是一震!
  他的讶异自不消说,早已猜到。而在得见我容颜,只是愣怔了须臾,就恢复了平常模样,好强的定力!
  而我的震惊亦是为了貌,——他的貌。
  〔卷一 之壹 千里飞蓬无复根:第五章、 忘却〕
  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那我不愿记住什么。
  如果忘却就是记住,
  那么,我与忘却已没有距离。
  把你忘却或许会是我的幸运,
  而我却没有这种幸运。
  偏偏把你记起,
  于是,你与我,
  被牢牢纠缠在了一起,
  再也无法解脱。瘦削却刚毅的脸庞,挺直的鼻,棱角分明的薄唇,挺拔浓密的浓眉,睫毛又黑又长又卷,比例匀称而精致,完美不可挑剔。墨黑如漆的双眸灿若星辰。
  这样的男子,或许可以被称为绝世美男子了。
  于心里暗叹:原来男人,也可以生得这般美貌。他的样貌与司空家的人相比,也毫不逊色了。只是不知,与我那被称天人的小叔又如何?
  当然,亦只是消想了极短的时间。我的定力也不差呵。盈盈一笑,我便随意地坐了下来,示意下人请他安坐。拿起一盏刚沏的茶,用碗盖细细慢撇着茶叶,等待他的开口……
  过了许久,见他仍不启口,索性直接挑明了。“不知公子找我,所为何事?”状似无意地飘出一句话。
  “是这样,我知道小姐在外墙上所画的乃是天遥国的油画。而我,正需要一个精于此道的人帮我为一个人画一幅油画的肖像画。”
  “哦?替谁画?我,为何要帮你呢?”
  “是当今皇上的宠妃——谨妃。至于帮我的理由……在下虽非权贵,然我义父乃是当朝丞相,端木桁,姑娘有何要求可尽管提出来。在下凌式微,虽不才,如若姑娘不弃,今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管开口……”
  “啪——”,手中的茶碗摔碎在了地上。
  慢着,他说,他叫什么?!凌式微?我没听错吧!
  霎时间,仿佛如醍醐灌顶,一股怒气上涌,“你马上给我离开!我是断断不会画的!这里不欢迎你。你若是不走,我立时叫人把你给轰出去!”
  一通喊完,管家就带着几个魁梧的大汉冲了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把这个人给我弄出去!不许他再踏进这里半步!”我指着面前的男子忿恨地嚷道。
  几名壮汉就这样把他架了出去。
  许是我的突然发作使他有些莫名其妙,让他一下子懵了。被迫请出了画馆,一丝也没有反抗。
  他可能感到奇怪,但是我,却万分确定。这个人,我知道,就算他化成了灰我也不会将他忘记。因为,他就是多年以后的权臣,息雅侯——凌式微!害得我家破人亡,九族俱灭之人。
  认出他的一刹那,我的情绪崩溃了。从没想过去报什么仇,他却偏偏要送上门来。为什么还要我面对过往?遇到这样的故人?我选择忘记的人,为何偏叫我想起?
  忘却,铭记。
  父亲,这,是你的安排么?你是气恼我为了过安稳的日子,而将家族的深仇大恨讳莫如深,远远抛弃么?我知道这样做的我很是自私。我选择了逃避,眼不见为净!现在,你将我们的仇人,带到我的面前,是要提醒我所该做的事情么?难道你当年让我学画,就预料到这种境地了么?只为了让我记起要报而不愿报的仇么?……
  你能告诉我么?求求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坐在卧房里很久,一动也不动地。仿佛就这样可以坐到地老天荒,从日当正午坐到夕阳斜照,再慢慢下沉至隐去不见。把自己陷入这样的黑暗,才有了一层保护色呵。可以掩藏所有脆弱。不知不觉黑夜过去了,晨光熹微。旭日又一次东升。
  父亲,既然这是你的指引,那我便尊从你的选择!
  为自己整理了仪容,推开了房门。吩咐管家派人去打探凌式微的住处。没多久,就有了消息,他居于义父的丞相府中。
  从轿中出来,这次换我去叩他的门了。
  见里面的小厮走出来,“这位小哥,劳烦你去跟凌公子说,有一位素瓷姑娘来找他。他应该知晓所为何事。”
  不一会儿工夫,那姓凌的就出来了。他也同样把我带到厅堂。
  “我改变主意了,我帮你画!”不等他说什么,我马上撂出了这句话。
  “不知姑娘缘何改变主意了?昨日不知是否无意冒犯了姑娘?”
  “没有!原因我就是不想说。总之你快决定,还要不要画?若是真要画,那你就早些准备带我进宫见那谨妃。”
  “那……好罢。”
  “我还有个条件。在我画画的期间,我要住在此处,方便我让你随时带我入宫。你最好和你的义父商讨好了。”
  “没问题,丞相一定会应允的。”
  “那好,就这么定了。”
  宫中
  湘妃榻上正歪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正是我即将要画之人。不愧是皇帝的爱妃,芙蓉面,柳叶眉,樱桃口,尤其那双眼,深如一潭秋泓。只是她的面色过于苍白,似带着些病气,不太寻常。
  “不知娘娘想要一幅怎样的肖像画?”
  “你可知我为何要画这样一张画?”她悠悠地问我。
  “不知。”
  “我自知命不久矣,希望能给所爱留下特别的事物。并将自己最美的模样刻画出来,期望可在他的心中占得一席之地。希望在我走后,不要将我忘记。”
  后宫的妃就是这样的罢。一生都在争,为争那薄情君王心中的寸钉之地,可笑又可悲哪!自古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断。如今这丽妃,色未衰而就要陨落尘世,也是可怜之人啊。
  “娘娘乃是贵极之人,吉人自有天象,必可长命百岁,福泽绵长。”说罢,撇了撇嘴角。这些虚伪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可是没法子,还是得说。否则就要背个大不敬的罪名了。
  “你也不用安慰我了。咳咳……或许,在普通人看来,我这宠冠后宫的谨妃娘娘,午已拥有着那教所有女人都嫉妒的一切。然而可笑的是,即使如我,也不过是皇上的玩物罢了。
  在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值得羡慕的。你以为自己,已站在了那最高处,却不知抬头仰望,其实,只身在山隅呵……
  咳咳……即便是,今虽承君主之欢,又能知能到哪日?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落无寻觅哪。红颜如花,即便能熬过寒冬,也禁不起春风的轻轻一嘘啊……只要他心中有我,就算是不能再相守,天人永隔,我也已无憾了。”
  “我懂得了,娘娘无须忧心。我定竭尽所能,将娘娘最美的风采跃然于画布之上。完成您的心愿。”
  “咳咳……那就全拜托你了。”
  “是,民女告退。”
  这张画说难并不难,然要说它作起来容易,也未见得。恐怕要在丞相府呆上一段不算短的时日了,倒也正合了我意。
  我不相信历史不可改变,没试过又怎么知晓?
  一定要做些什么,改变我一族的命数。我信,冥冥中,我这个异数必定有些作用。否则,上天为何不让我死于亲人的坟前,而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这里?我将阻止我司空氏的那一场灭门之祸!纵使无力回天,我也须得按照父亲的“意愿”——报仇!
  由此,我居住在丞相府日子开始了,了解未来的息雅侯的日子也便从这里开始了……
  而我这一生的爱恨纠葛,也自此,开始了。
  〔卷一 之壹 千里飞蓬无复根:第六章、 洋人〕
  入府已有数日,期间又随那凌式微进宫觐见那谨妃了几次。在与她闲谈之中,将其习惯,语气,走姿等微小动作观察了一遍,也令其模样,神韵,风姿在心中细细地默记了一番,也算是有些谱了。
  到了第五日,我便对凌式微道:“今日我就不随你入宫了,那幅画准备得也差不多了。不日,我便可以正式着手了。”他听了我这话,也未置可否,瞧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就独自离开了我的房间。
  “小姐,小姐。”
  手中提着油画笔,稍抬起头,就见到丫头小竹兴冲冲地奔了来,“什么事?”将笔轻轻搁于调色盘上,淡淡问道。
  “小姐,你不晓得。今日府里来了位洋人先生,可稀奇了!说是来与丞相大人谈什么生意的,现正在厅中侯着呢,凌少爷正在招呼他。小姐,你说,这洋人怎地和我们长得那么不同呢?那头发是黄色的,那皮肤比我们姑娘还白,还有还有那眼珠儿,竟是绿色的呢!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人呢!……”
  “好了好了,慢慢说,瞧把你激动得!说那么快,小心闪了舌头!”看着眼前的小丫头眼睛忽闪忽闪的,长长的睫毛活泼地颤动着,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说着,我微微摇头。再见那光洁的额上,泛起了一层薄汗,扯了块帕子,替她拭了去。
  此时已没有开始的惶恐了。
  尤记我刚入府时,凌式微把她带到我面前,说是买来的,给我当丫鬟。我见她一脸惊恐,瑟瑟发抖的样子,想她这样被卖入府里,定是也受了些惊吓。进了府亦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也不同我一般。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或还有些教人怜悯的经历。放柔了音调,“那好,今个儿起,你就跟随在我身边罢。”
  又问了她名儿,只听得她嗫嚅到:“我爹以前就管我叫小红。”
  开始她还有些战战兢兢的,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当心做错了事情惹恼了我。可越是这般,也越是紧张,免不了打翻了花瓶,拿错了衣裳等。我虽没有责罚,斥骂,然她却是更加惧怕于我。见她如此,我亦心有不忍。
  一日,我把她单独留在了房里,道:“小红,我是否对你太过严苛了。你似是十分怕我,要不我去告诉凌少爷,让你换个主子伺候?”
  她听了我的话,“扑”地跪在了我面前。哭着说:“小姐,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娘早死了,现如今我爹也去了。我无处可去,又没法养活自己。我不愿去那青楼妓馆,做那卖笑卖身的妓女。小姐,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个粗使丫头我也甘愿啊,只求你别将我赶出府去。求求你,求求你……”说着,竟要磕起头来。
  我连忙把她扶起,“我只是想你不喜欢我这个主子,便想帮你换个好的。我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那孑然一身,没权没势的女子罢了。也是没了父母的人,我懂得你的苦处的,小红,如你愿意,从今起,叫我一声姐姐,我认你作妹妹。即便不能保你那些个荣华富贵,却也不会没得你吃少了,教你让人欺负了。你可愿意?”
  她听了这话,原就满是泪花的眼眶又泛滥了起来,“我愿意,我愿意,小姐不嫌弃我已是我的福份了。”作势又要跪。我拉着不让,随手抽了巾帕帮她擦去泪水,她一呆,泪却更如泉涌。“小姐……”这女孩子也是太久没人疼了。“好了,你这不是为难我嘛,刚给你抹干又出来了,快给我止住!”
  我正色,“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了。我没什么需要伺候的,也不用你做什么,平日里,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就行了。你想做什么,尽可以告诉我,只要我可以办到,一定允你所求。总之,将你当成亲妹妹那般,你不必拘礼的。不用称我小姐,叫我姐姐便是了。”
  那天起,这丫头便放松了下来,我们的相处也随意了起来。我亦不让她再跪我了,只是那日叫了声姐姐后,还是唤我小姐,怎么也不改口。说是该守的规矩还得守,我劝了好多次,这丫头还是固执得很。也无法,只得作罢,随她去了。
  无意问起她那名字是谁给取的,答是她爹,也没读过什么书,就随便给取了个。她自己也嫌不好,央我给另起一个。我注视着府中青葱碧绿的竹林,开口道:“叫异竹可好。我唤你小竹罢!”她听这名比那“红”字透趣,欢欢喜喜地接受了。
  渐渐,她仿佛恢复了原来的性子。我却没料到,是这样的好动灵活,与刚来时唯唯诺诺的样儿有天壤之别,还道她文静乖巧,是我走了眼了呵。这下,亲近倒是亲近了,只是有时候被她闹得慌。
  这不,还在念叨么?
  “小姐,小姐!你又不听人家讲话了!”她鼓了腮帮子,气呼呼地。
  “你说那么多,我哪听得完呐。”我低咒一声,暗叫头疼。瞥到她拧了眉头,忙道:“别生气了,我听着呢……”
  “是吗?那您说,我说了什么呀?”狭促地盯着我。
  “呃…….这个……”
  “就知道你没听!”
  “我不是没听,是没记住……”心虚地辩解,偷瞄了一眼。不好,又要拧眉。这下子可好,又不得安生了。“是是是,是我不对,你消消气,再说一遍给我这个笨小姐听可好?”不由得苦笑,这到底谁是小姐呐。对她太好了,倒给自个儿寻了来个麻烦。
  “唉,每回都这样。我是说,那洋人是来做香料生意的,正在和凌少爷谈呢!我也好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有何不可!”我打断了她的话,“想知道,跟我走啊。”高深莫测地笑着便跨出了房门。
  还没入厅堂,便听得那怪异生硬的话语飘了过来。小竹那丫头便笑了出来,“小姐,那人的话怎生那样别扭啊。”大概是她的笑声引来了里面人的注意,那洋人与凌式微齐将目光放投射到站在门口的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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