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檀记

  • 作者:雯舟舟
  • 更新时间:2014-07-11
  • 添加时间:2014-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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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书名:碧檀记 作者:雯舟舟 (男主遇见女主把女主带在自己身边养成女主给了女主最大的容忍 民国文)
☆、1 作品相关
  一、小阮
  汉时,有众多的马上乐器传入我国,汉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 115年),张骞出使乌孙国(今乌孜别克民族),乌孙王昆弥与汉通婚,乌孙公主出嫁前,汉武帝命懂得音乐的工匠参考琴、筝、筑、卧箜篌等创制了一种能在马上弹奏的乐器,圆形音箱、直柄、十二柱、四弦,这种乐器便是阮,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1、这个,据说是一把相当值钱的小阮,啧啧,看看,那红木的光泽~~~口水
  2、伤心地说,我没有翻到服装古典or气质古典的MM弹小阮的照片,也就这个,大家凑合看吧。
  画里最左边的女人拿的就是阮,不过是中阮,小阮要比这个小好几圈,看起来也精致玲珑的多。很崩溃的是,在网上没找到小阮的曲子,哎,有点儿担心这么好的古典乐器会渐渐失传。
  二、上海圣三一堂
  圣三一堂(Holy Trinity Church)是聘请了英国本土的著名建筑师设计的,1869年建成。这是一座红砖砌筑,室内外均为清水红砖墙面的建筑,俗称“红礼拜堂”,是上海早期最大最华丽的基督教教堂。
  本来,圣三一堂的设计体现了多种建筑风格的融合。但是在1893年,在圣三一堂的左侧(也就是东南方),又增建了一座高耸的钟楼,这座钟楼大大增强了这座教堂的哥特式意味。钟楼为四方形平面,尖椎形屋顶,四角有4个小尖顶。钟楼内安置了八音大钟,能按着圣诗的音韵敲打。在1930年十层以上高层建筑在上海出现以前,圣三一堂的钟楼曾经长期是上海的制高点和最醒目的地标,尤其是对于乘坐轮船进出上海的乘客。这座钟楼已毁于1966年8月□破四旧的□中,现正在计划重建中。
  1、旧景
  2、现在
  三十年代的上海滩,在这里举行婚礼,想想都直哆嗦,供姐妹们yy,o(∩_∩)o...哈哈
☆、2楔子
  “奶奶,奥运会看完了,为什么我们不回家,你一定要去上海?而且一定要坐火车去?”女孩左右挪动找不到舒服的坐姿,于是嘟着嘴拔下耳塞埋怨着。生硬的中文,金黄色头发,只是眉目却不像西方人那么深,隐约的有些含蓄清秀的味道,不难发现,这是个混血儿。
  坐在她一旁的老人,满头银丝,因为经常笑,笑了一辈子,笑容便刻在了脸上,就是严肃的时候,嘴角眉梢的皱纹也描画出笑意。“Suri,上海就是我的家,你不想坐在火车上看看去奶奶家路上的景色吗?”说罢,老人撩起了洁白的窗帘,侧脸看向窗外。
  Suri随着奶奶的目光向外看,小楼、农田、池塘,错落参差。良久,她忽然轻轻的拽了拽老人的衣角,趴在老人耳边小声说,“奶奶,我自己来到中国,看到了奥运,我很骄傲呢,我的血液里是有这片土地的!”
  疾驰而过的动车在大地划过一道白线,外面,天高云淡,正是人间秋凉。
  2008年9月8日,清晨,Suri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昏昏欲睡,司机回过头轻声说,“到了,红礼拜堂!”老人笑着推了推Suri,Suri揉了揉眼睛,然后背好双肩背包,付了钱后搀着奶奶下了车。她皱着眉看着面前大型的红砖哥特式建筑,有点儿茫然,建筑外墙搭了脚手架,三三两两的建筑工人才开始工作,Suri把手伸到背后,拽出一个地图,颠颠倒倒的找了半天,随即开心的说,“恩恩,奶奶我找到了,这个不叫红礼拜堂,这个叫圣三一堂,上面还说,这是旧上海最大的教堂。但是,但是好像修什么中,待开放!”
  Suri再抬头看,只见奶奶已经迈步走上台阶,教堂的大门紧闭,老太太看着门上的一块牌子发呆,Suri三两步跑上去,指着牌子上的字问,“奶奶,这个字怎么读?”“缮,修缮中,待开放。”说完后,老人叹了口气。Suri搭着奶奶的肩笑呵呵的安慰,“没事儿,还有别的教堂,我们去别的也行!或者,咱们去外滩吧,我就看了外滩夜景,还不知道白天的外滩什么样呢!”
  老人移开孙女的手,自顾自的下了台阶,沿着教堂的墙边走,在一个玻璃窗前,她停住了脚步,手搭在额头上,凑到窗前向里面看,Suri跟过来,也往里面看,看不出个究竟,便悻悻的说,“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老人忽然放下手,肃然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八十年前的今天,我的父亲母亲在这里举行了婚礼。”Suri一脸愕然,然后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略带询问的语气道,“你是说,1928年9月8日?”老人微微点头,并不理会孙女脸上惊异的表情,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的怀表。
  古旧的样式,无论是怀表的表壳还是表链都已经发乌了,没有了金饰应有的光泽,却凭添了一份沧桑感。老人略为犹疑,然后颤抖着摁了旁边的小钮,怀表被弹开了。Suri知道这是曾祖父母的遗物,奶奶很珍视的东西,经常在特别的日子里拿出来独自把玩,可她并没有见过怀表的里面。
  白色的表盘,黑色的罗马数字,连表针的形状都精细繁复,当然,最吸引Suri的并不是精致的表身,而是另一面,怀表盖上那帧小小的黑白照片,一个穿着宽袖大襟衣服的少女捂着嘴,又新奇又害怕的看着镜头,少女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又长又粗的辫子放在身侧,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就好像她这么一望,便能望到别人的心里去。
  老人将表盘的内侧轻轻一推,表盘竟然被打开了,表盘的背面,和另一半表壳各镶着一幅照片。
  中间的那幅是结婚照,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身着燕尾服,挽着他穿着旧式婚纱的妻子,照片太小,面目模糊,但是从那双大眼睛隐隐约约的看出,新娘就是前一张照片中的少女,只是年龄略大了些。第三幅照片是半身照,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女人穿着雅致的旗袍,大波浪的卷发得体洋气,对着镜头,她笑得温柔娴雅,那种美不是惊艳,更不是倾国倾城,而是一分一毫深入骨髓的美,美得温和,美得深刻。男人正值中年,端端正正的西服,一丝不苟的发型,气度雍容,相貌英俊,笑得那么满足而发自内心,他一只手轻搂着妻子,一个□岁穿着洋装的女孩倚在他怀里,唯独孩子没有笑,面带疲色。
  Suri指着照片里的小女孩兴奋的说,“奶奶,这个是你!”老人略点了点头,“那这两个是你的爸爸妈妈,对不对?男的好帅气,女的好漂亮啊!好般配的夫妻啊,他们一定很恩爱吧?”老人举手轻抚着照片中父母的脸,神游外方,并没回答孙女的话。Suri不甘心的摇了摇奶奶的胳膊,“哎呀,人家问您呢?对了,他们是谁先追求的谁呀?”
  老人笑着看了一眼孙女,将怀表慢慢合上揣在怀里,“那十多年,生活曲折得像故事一样,你想听,我就讲给你。”
☆、3(1)同里
  民国十三年(西元1924年)早春,江南小镇,同里,一艘乌篷船停在埠头,撑船的中年人探头向船舱小心翼翼的说,“先生,到谭家了,您看,就是那个大门,门口有两个石狮子的。”
  从船里走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头戴黑色礼帽,穿着一件棕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是双排扣的黑色西装——这个冬季上海最时兴的男装式样,脚上一双锃亮的黑皮鞋。他的这身打扮与小桥流水的古朴小镇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船停稳后,船夫正要伸手去扶他,他却纵身一跃,轻轻松松的上了岸,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都是二十来岁,穿着随便一些,腰侧却不自然的鼓出一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走了两步,抬头看到大敞四开的大门,门口不大的石狮子,门楹上写着两个字——“谭府”,白布挽了个结搭在门楹上,院里传来一阵吟诵经文的声音,男子略一迟疑,然后抬腿迈步进去。前院里一群和尚呜呜泱泱的念经超度,他刚要进前厅,就看侍立在一旁的小伙子伸手拦住他,小心问道,“不知如何称呼?”男子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厅中央停放着一口深色棺材,他心不在焉的说,“我姓毕。”
  “毕老爷到!”小伙子高声吆喝着,伴着喊声,男子走进了厅内,旁边有人递过一炷香,他点着了香,对着牌位毕恭毕敬的鞠了三个躬,然后将香插入香炉中。他按规矩来到亡者家人的旁边,只有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孩,低着头,看不到面目,不过看身形,应该还不大,他便郑重地说,“逝者已矣,请节哀。”女孩双手伏地,轻轻的磕了个头。
  按理,答谢吊唁后,这位毕先生也应该走了,可他却还站在女孩的旁边,女孩疑惑的抬起头。于是,他看到了一张异常清秀美丽的小脸儿,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润白皙,一双眼睛犹如一潭清澈的泉水,一眼到底。这些年,他在大上海见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各种各样的美,却没见过美得这么舒服,美得这么灵秀的。
  女孩年龄还小,十四五岁的样子,不谙世事,见毕先生这么打量着她,倒是手足无措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女孩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他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又四下看看,“你们家,就你一个人了?”女孩微微点头,眼泪在眼珠儿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毕先生见状,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撇下一句,“小姐珍重。”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刚走到院里,他又停下来,从怀里掏出银色的烟匣子,拿出一支烟,在烟匣上敲了敲,随从马上凑过来划燃了一根火柴,一小团火苗凑到烟上,烟头骤然变红,毕先生挥了挥手,随从走开,他皱着眉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烟头又骤然泛起了红光,吸了半支烟,他将剩下的半支扔到地上,拿皮鞋搓了搓,便又回到厅内。
  “谭小姐,我有些话和你说,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后面的小厅里,毕先生翘着二郎腿,将细瓷茶碗掂在手里端详着,并没喝,只是看。片刻,谭家小姐走进了房间,他略欠了欠身,算是打了个招呼。“毕老爷,不知您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官话里夹杂着吴侬软语的腔调,不经意间,柔到了骨子里。他放下茶碗,思量片刻,“我姓毕,叫毕庆堂,不习惯人家叫我老爷,你要是愿意,就叫一声毕先生吧。”谭小姐乖巧的点头,唤了一声,“毕先生。”毕庆堂满意的笑了。
  “咱们两家算是世交,令尊和家父早年在山东一起做过买卖,后来令尊在同里安了家,我父亲先是在南洋做生意,前些年才到了上海,东奔西走的,咱们两家也就断了联系。”谭小姐边听边点头,见毕庆堂将话停下来,也没插嘴,只是静静听着下文。
  “家父三年前过世了,到最后还想着能见谭世伯一面,却没能如愿。我找了世伯和小姐三年,没想到,听来的却是谭世伯驾鹤西行的消息。”毕庆堂盯着谭小姐的双眼,见她眼里划过一丝悲戚无奈,这才又接着说,“我原想只是给世伯上一炷香,尽尽晚辈的心意,没想到,竟然看见小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守着一个家,我要是就这么拂袖而去了,家父在天有灵,也会怨我太凉薄了。我看你,收拾收拾和我走吧,咱们去上海。”
  见谭小姐深深地低下了头,他又笑着说,“上海可好了,高楼大道,霓虹灯,漂亮的衣裳,小姑娘们都喜欢!”毕庆堂边说边环顾四周,八仙桌,梅兰竹菊四君子,东面的墙上一幅猛虎下山的水墨画,西面的墙上,一幅崭新的毛笔字,写着“剑胆琴心”,落款是——小妹。他会心一笑,“我还能送你去读书,在洋学堂,和一群穿着蓝衣服黑裙子的女孩子一起,读西文,学画油画,你说好不好?”谭小姐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眸子一亮,毕庆堂立时觉得,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她小心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眉目里尽是坚毅果决,时不时蹙着眉,心机深沉的样子。长得应该算是相当的英俊,肃然而立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对你笑时,却又有如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你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哦?我去上海,投奔毕先生吗?”她偏着头怯怯的问。毕庆堂哈哈一笑,心道,这丫头,也不是真的小,“那是自然,去上海,只要小姐不嫌弃,那就做我的义妹吧,咱们风风光光的摆上几桌酒,也算是小姐有了个依靠了。”他话说到这儿,一边的随从连忙说,“谭小姐,在上海滩能有毕老板这样的义兄,那你就是八面威风喽,小姐好福气啊!”毕庆堂又笑着说,“到时候你要是愿意,就住在我家,我家别的没有,就是房间多。要是觉得不方便,咱们也有别的宅子。或者,住在寄宿的女校也行。”
  看得出,一说寄宿女校,小丫头就颇为心动,她将乌黑的长辫子拿到身前,摆弄着辫稍,白嫩的手臂上,一个翠绿翠绿的镯子散发着柔柔的光泽。毕庆堂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拿中指和食指轮番敲着太师椅的扶手,后来,他换了个坐姿,做出要走的架势,“那就这么说定了,令尊明日下葬,五日后,我会派人来接你,你准备一下吧。”
  “毕先生,”她忽然开了腔,“我会去上海的,不过不用劳烦先生,我表叔就在上海,我去是要住在他家的,表叔他明天就来同里接我了。”毕庆堂僵在了那里,随即瞄了一眼随从,随从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略点了点头,“谭小姐,有些话本不该我一个外人说,可是,你表叔他有抽大烟的嗜好,这些年,自己的家产败的差不多了,我想谭世伯也没少给他添补吧?你去投奔这样一个人,恐怕有失妥当吧?你恐怕还不知道,贪上大烟这口的人,迷了心智,是不认亲戚的,烟瘾上来了,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能拿来换烟土,你应该慎重考虑!”
  谭小姐,面露忧色,可还是固执的说,“这是爹临终前的安排,我是一定要听的。”毕庆堂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先走了,小姐保重。”
  毕庆堂走后,一旁端茶的老妈子低声说,“小姐,其实我也一直心里犯嘀咕,老爷怎么把你托付给表老爷那样的大烟鬼呢?这位毕先生说得也在理,看着也是个体面人,我倒觉得,你去投奔他更靠谱些。”
  谭小姐将辫子往后一甩,言语间带着孩子般的倔强,“吴妈,你糊涂了,看着体面就一定是好人吗?他说他是世交,他有什么凭证?我又不认识他。再说了,我爹从前在山东做的是什么买卖,他当我不知道吗?那时候的交情,能交下什么样的人?”说着,她偏偏嘴,“还有,他拐弯抹角的诱着我和他走,活像个人贩子。”吴妈笑着说,“好好好,那你就踏踏实实的等着表老爷来接你吧!”
  谭小姐听了,无精打采的说,“我想去洋学堂,可是,表叔会送我去吗?”
  当天夜里,睡得昏昏沉沉的谭小姐隐约间听到窗户响动的声音,她以为是风太大吹的。就睁开眼睛打算下地去关,没成想,一睁眼顿时吓个半死,只见月光下,一个黑影翻身跃进房中。谭小姐歇斯底里的大喊,“来人啊!贼啊!”那人没想到谭小姐会发现他,略怔了怔,便又跃出窗子,扬长而去。
  谭家五六个下人顿时乱成一团,谭小姐哭着说,“穷疯了,来咱们家偷,又没到收租子的时候,除了这个破房子,咱们还有什么?”
  七天后的清晨,打发走了下人,只留一个老头看房,谭小姐带着吴妈,和表叔启程,乘船赶往上海。
  早春,江面上雾气氤氲,寒气袭人,谭小姐穿着墨绿色的大袄长裙,长长的麻花辫搭在身前,头发上只有一朵小白花,耳朵上戴着珍珠耳坠,淡雅素丽,怎么看都像是一幅仕女图。她坐在甲板的凳子上,望着江面失神良久,后来回到舱内拿出一把小阮,捧在怀里,拨了几下弦,调了调音,随即缓拨琴弦,慢慢的弹了起来,弹的是古筝曲改的渔舟唱晚。因为较之琵琶,小阮的音色更加的轻灵绵软,所以曲子弹出了别样的空灵悠远,隐隐的还有哀婉幽怨的味道。
  初春的江南泽国,雾气缭绕,仙乐飘飞,何似在人间?
  他倚着舱门,将帘子撩起一角,看着对面船上弹着小阮的少女,凝神静思。一曲罢,他转过头,“对了,她叫什么来着?”“老板,谭小姐大名叫谭央,好像家里的人都叫她……”“叫她小妹,对不对?”毕庆堂抢白道,随从连连点头,“您怎么知道的?”他若无其事的笑了,自语道,“小妹?谭央,央,央?”
  另一个随从见毕庆堂皱眉沉思的样子,便说,“这丫头小是小,可是真好看啊,咱看腻了十里洋场的莺莺燕燕,再看她,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啊!也难怪老板您动了凡心了。”听了这句话,毕庆堂冷冷的瞪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了头。
☆、4(2)买报
  到上海呆了一个多月,天也开始暖了,天天呆在房子里的谭央对外面不一样的世界很有几分好奇,她表叔冯康看得出来孩子的心思,可是头天还说要带着表侄女看看大上海,第二天一早却还是直奔了大烟馆,谭央收拾的妥妥当当,左等右等也不见表叔回来,便负气的在弄口问了个邻居,和吴妈坐着黄包车直奔中山东一路的外滩。
  正是大中午下班的时候,外滩的各大洋行出来进去的人,穿着西服洋装,行色匆匆。黄浦江的江风吹在脸上,湿凉湿凉的。沿着江岸走,望着路对面形状奇特的高大建筑,老爷车、电车从身旁穿梭而过。吴妈笑嘻嘻的拉着谭央看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谭央刚开始也是因为新奇而高兴,可是走着走着心中就没来由的落寞起来。只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她不知道在这里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拿不准这里的热闹有哪一份能属于她。满目繁华何所依……
  走了一段,就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过来,扬着手里的报纸喊道,“号外,号外,黄埔军校第一期开课在即,吴佩孚将军要上美国的杂志封面喽。”男孩跑到谭央的面前停了下来,拿袖口擦了擦自己黑黑的鼻子,很皮实的笑着说,“小姐,买份报纸看看吧!很好看。”春寒料峭,孩子却穿着打着补丁的单薄衣服,本不想买报纸,却还是掏出了几个铜板。
  报纸拿到手里,男孩高兴的蹦起来喊着,“哈哈,今天的午饭有着落喽!”无忧无虑的快乐倒叫谭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孩儿,你回来!”男孩转过身皱着眉头嘟囔,“小姐,做成的买卖是不能反悔的!”谭央笑了,又拿出了一把铜板,“这报纸挺好看,我父亲会喜欢的,你再多卖我几份吧!”男孩把自己破兜子里仅有的七八份全都搜罗出来,全都塞到谭央的手中,一面开心的重复着,“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他们这么一来,立时吸引过来其他几个卖报的小报童,小的也就五六岁,这些孩子围着谭央迫不及待的说,“小姐,这些不够吧?我这里还有。”“小姐,我这个报纸你一定要买,老先生都喜欢看这个!”谭央被这架势唬住了,本想转身就走,可是看着一张张黄瘦黄瘦,充满期待的小脸又不忍心。就一股脑的倒出了口袋里的钱。吴妈一看就急了,拽着钱袋的口说,“不行不行,小姐,咱还要用这钱叫黄包车回家呢!”谭央倔劲儿也上来了,抢过钱袋,“能有多远,走回去不也一样!”
  吴妈到底没拗过谭央,钱都给了报童后,小孩们笑着跑开了,谭央望着地上厚厚的一摞报纸倒是犯了难,全没在意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她身旁的马路上。车里的人摇下车窗,带着调侃的笑意说道,“谭小姐这是做的什么买卖?你这囤积居奇不要紧,晚上下班想买份报纸看的人,可就要空着手回家了。”说罢,那人打开车门下了车,灰色的条纹西装,没带礼帽。
  谭央有些意外,“毕先生,这么巧是你?”毕庆堂哈哈一笑,走到谭央身旁,“也是巧,没想到这么大的上海滩,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的公司的在那边,”他说着顺手指了指,“下班的时候在车里顺便看看路边的景,就瞧见一群小乞丐围着位小姐,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你!我就纳了闷了,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所以让司机停下车,我正巧看看热闹。”谭央听了有些不悦,“那些不是乞丐,是卖报的孩子!”毕庆堂看了一眼谭央,淡淡地说,“也是一样的。”说罢,他转过脸去,倚着临江的石栏,看向江对岸。
  一时,他们都找不到话说了,可是,谭央不想这么快结束这场会面,在这个她如此生疏的城市里,哪怕是再虚无缥缈的“世交”,对她而言,都是异常亲近的。她攥着自己的手腕,明明生涩的很,却做出一副老练的样子没话找话说,“毕先生最近很忙吧?”
  听了她这句话,毕庆堂颇为意外的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谭央的脸顿时就红了,她敏锐的感觉到,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忌讳。只是不知,这忌讳是属于普通人之间迎来送往的,还是属于男女之间特有的纠缠伎俩。
  他转过身,有些歉意的说,“是有很多事,这两个月忙的我晕头转向的,不然,早去令叔的府上拜会小姐了,谭小姐来沪这么久,未尽地主之谊,是毕某人失礼了。”他说着,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今天时间不好,中午过了一大半了,下午还和生意上的朋友有个约。这样吧,明天,明天我们出来,我带你四处转转,也不知道谭小姐有没有时间?”
  一番话说得谭央很不自在,本来没那个意思,被毕庆堂一说,倒像是她求着他带自己逛上海似的。下意识的,她想拒绝,脑子里想着借口,嘴上说,“我,我明天……”“你明天有事吗?明天不行就后天,务必赏个光,好吗?”毕庆堂抢着说,说到最后一句时,言辞恳切,语气却是极温柔的。谭央略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是明天?还是后天?”听到毕庆堂的追问,她捋了捋耳边被江风吹散的头发,低声回答,“后天吧。”他听后,侧过脸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世故狡黠。“你也逛了一阵儿了吧?走,我送你回去。”说罢,毕庆堂也没等谭央答应,就弯下腰捧起那一大摞报纸,朝着车子走去。吴妈拽了拽谭央的衣袖。谭央想着叫黄包车的钱都买了厚厚的报纸了,也就没有拒绝,依着吴妈的意思,跟着毕庆堂进了小车。
  吴妈和司机坐在前排,后面是谭央和毕庆堂。坐在前面的吴妈高兴的大呼小叫,虽然谭央也是第一次做小汽车,却尽量保持着矜持。她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大人模样,倒是看得毕庆堂满目笑意。
  “谭小姐后天想去哪儿玩?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逛百货公司、看电影、吃西餐怎么样?”他觉得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自己把行程都安排好,礼节性的随口客气一下。谭央却忽然来了兴致,挺直了腰,有些犹豫,可还是鼓足了勇气说,“镇子上一个远房的表姐来上海走亲戚,回去带了张照片,照的一点儿也不像,”说到这里,她略一顿,有些俏皮的说,“比本人好看呢!”毕庆堂听后大笑起来,爽快的应承道,“好!”谭央闻言,眼珠一转,开心的笑了。
  离谭央表叔家的弄口还有一条街的时候,车停了,毕庆堂侧过脸对谭央说,“就送小姐到这里了,后天上午十点,我还在这个地方等你。”谭央笑着点头,说了声,“再会”,然后下了车。报纸很重,谭央和吴妈拎起来都很费力,司机下车,想帮她们将报纸送到家中,却很意外的被毕庆堂阻止了。谭央觉得莫名其妙,便和吴妈合力拎着报纸往家走。只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的毕庆堂说,“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初次去别人府上,没拿礼品就乖乖的把车停远些,别冒冒失失的往里面冲!”
  话是对司机说的,可是声音却很高,高到谭央和吴妈都听得一清二楚。吴妈笑着小声说,“毕先生也忒讲究了,真是不比咱们乡下!”谭央不悦,负气的说,“什么叫乡下?同里那是千年古镇,妄自菲薄,自己倒先看不起自己了,别还能把你当回事儿?”吴妈气嘟嘟的嘀咕,“读书人总是有理!”
  第三天,一大早谭央便起床梳洗起来,翻箱倒柜的把衣服一件件的抻出来,可是,不是样式不合适,就是颜色不可心,两样都凑合了,却又不是穿的季节,衣服倒是不少,却越挑越没了主意。后来还是吴妈提醒她,照的相片看不见颜色和花纹,穿着合身就好。最后,她拣出一件浅藕荷色、宽袖大襟阔边的外袄穿上,下配同色的细褶裙,衣服的领口袖口都是异常精巧的苏绣,衣服虽颜色寡淡了些,却胜在做工细致剪裁得体。袖口宽,袖子短,里面露出一截白色的窄袖小衫,江南闺秀被衬的得体端庄。
  穿戴整齐后,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恍惚间,仿佛下一刻父亲就会推开房门,催促着她快点儿,还会吓唬她说,再不走就不带她去照相了。几年前母亲去世的时候,父亲就不胜唏嘘,说妻子在世时没想起来带着她照一次相,连张相片都没留下,憾事啊。去年深秋,父亲病入膏肓,却安慰女儿说,等明年开春病好了,就带她去上海照相,他们父女俩还都没照过相呢。到如今,春天到了,相还是要照的,一家三口,却只剩下十四岁女孩独自一人了。
  想着想着,她就哭了起来,她想放声大哭,但是虑及等会儿吴妈会进来,便忍住了,从床下拉出了箱子,取出小阮弹了起来,这回弹的是昭君出塞,凄凄惨惨,一唱三叹。
  表叔去大烟馆前在她门口气哼哼的说了一句,“小姑奶奶,也没亏着你什么,大早上的,你给我拉得什么丧气玩意儿?”谭央闻言连忙捂住琴弦,若无其事的笑着说道,“表叔,我弹的是喜相逢,喜兴曲子呢,您老人家不喜欢听,我以后再不弹我这把破琴就是了!”冯康哼了一声,抬腿走了。谭央搂着琴独自发呆。
  一转眼的功夫就快到十点了,穿了一身新衣服的吴妈拉着谭央往外赶。那辆黑色的小汽车早早的停在了街口。到了近前,毕庆堂看着谭央的一身打扮,笑了,说不清笑容里是欣赏还是玩味,他打开了车门对谭央说,“进来吧。”
  吴妈一看车里面就愣住了,前排司机的旁边做了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毕庆堂指着那老头对谭央说,“谭小姐,这是陈叔,陈叔他一早就随我父亲走南闯北,对上海也是很熟的。”谭央微微颌了颌首,说了一声,“陈叔好。”陈叔笑的异常和善,连忙摆手道,“不敢当,谭小姐好,谭小姐好!”
  吴妈本想跟着小姐出去长长见识的,可看这架势,车里倒是没有她坐的地方了,她撇撇嘴,将手里的披风交给谭央,老大的不情愿。毕庆堂笑着说,“吴妈,你放心,我晚上六点之前,一定把她送回来。”吴妈连忙掩住脸上的失望,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5(3)相馆
  这一天是周末,南京东路上人很多,车子停在路口,两个人就下了车,“是不是比你前天看的还热闹?”听毕庆堂问,谭央笑着点头。“喜欢热闹吗?”他说着往前走,示意谭央跟着他。“说不好,高兴的时候喜欢吧。”毕庆堂听了谭央的话,哈哈一笑,“是吗?那来了上海滩,你要天天高兴才行。”
  走了十几米,进了一家照相馆,刚进门,经理就热络的和毕庆堂一阵寒暄。“带了人来照相,张经理费心。”毕庆堂边说边坐在厅里的沙发上,张经理迅速的打量了一下谭央,“小姐照出来,一定跟月历牌里的美人一样好看,我打包票!”谭央抬起头,看着厅里的墙上一幅又一幅打样子的照片,有些不好意思的腼腆一笑,低头说,“张经理经常打这样的包票吧?”毕庆堂听罢,开怀大笑,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揶揄道,“老张啊,怎么样?用了十几年的老手段该换换了吧?现在的小姑娘不吃这一套了!”
  张经理听罢一扫脸上职业性的笑容,像个老友似的招呼谭央,“咱不理他,他一肚子坏水,你和我走!”说着把谭央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让,还招呼着伙计来给照相。安排差不多后,又坐回来陪毕庆堂。谭央和伙计进了照相室,因为门外光线强,伙计便要关门,谭央却挡住门,看向厅里。坐在沙发上的毕庆堂见状,就把烟掐了扔在烟灰缸里,拍拍手站起身走到谭央身边,“走,进去吧。”说得很自然,谭央也乖巧的往屋里走,他跟在后面,走两步,他又回头喊,“张经理,到底是谁给照啊?”张经理哭笑不得的站起身,“我,我亲自给照,毕老板!”
  张经理又是调灯光,又是给摆姿势,鼓弄半天。按快门曝光时,扑的一声响,电光火花,还冒着浓烟。就听见谭央“呀”的一声叫,惊恐的捂着嘴。张经理正要上前安抚惊魂未定的谭央,没想到一直站在墙边袖手旁观的毕庆堂倒是几步来到她的跟前半蹲着,很有耐心的说,“怪我了,没提前告诉你。别怕,其实没什么,我每次都当他是放炮呢!”“好嘛,好歹也是门手艺,都成放炮的了。”张经理在后面埋怨,谭央却抿嘴笑了。
  “像刚才那么摆好,咱们再照一次。”听了毕庆堂的话,谭央把手又重新搭到膝上,毕庆堂走远一步看了看,又上前把谭央腕上的玉手镯往上挪了挪,说了句,“这回听话啊!”原本暧昧的一句话,说得语气温柔,没带丝毫的感□彩,听起来很自然。说完他回到张经理身后,张经理转头问,“你妹妹吧?”毕庆堂横了他一眼,“照你的相吧!”
  照完相后毕庆堂先一步往出走,“张经理,下星期我叫人来取!”“好,好,毕老板说得算。”“先走了!”没想到毕庆堂前脚刚踏出照相馆,后面的厅里,张经理就大惊小怪的喊,“毕小姐,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的生意还要毕老板照应着呢!”毕庆堂回头,就看谭央拿着钱往张经理的手里塞,毕庆堂颇有几分讶异。
  看着俩人撕扯了半天,毕庆堂也料定张经理不会收,所以下台阶出了相馆,他问等在外面的陈叔,“饭店定好了吗?”陈叔点头,“好了,英国的厨子亲自掌勺。”说完陈叔又看向照相馆里面,自言自语道,“这姑娘挺有意思啊!”毕庆堂冷哼一声,“多新鲜啊!和我毕庆堂出来还要自己掏钱包的女人,三十年来,这是头一份儿!”陈叔心不在焉的接了一句,“以后的三十年也不定会有,恐怕不止是头一份儿,还是独一份儿吧。”
  汇中饭店的西餐厅内,小提琴的声音悄悄流淌,窗户上拉着厚厚的幔帘,金色的灯光把昏暗的室内染得一派金碧辉煌。正是午饭时间,餐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可还是很安静,男男女女小声的交谈,偶尔有刀叉碰到瓷盘的清脆声响。
  谭央身上正宗的中式打扮在别的地方倒也没特别不妥,只是在这个大上海数一数二的西餐厅里,真洋人,假洋鬼子,有权的、有势的,名流聚集。男人一水儿的西装革履,女人穿着最时兴的洋装、旗袍。所以,谭央一迈进餐厅,大家便纷纷投来异样、猎奇、轻蔑的目光。谭央很局促的坐下,拿着菜谱翻看的毕庆堂倒像是没看见一样,信手把菜目指给侍者。
  点完菜,他把菜谱还给侍者,板着脸环顾一周,盯着谭央议论的人也都不好意思的纷纷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东西。“我今天就该穿着长袍马褂来!这群人,喝了几天洋墨水,就人五人六的以为自己眼界多开阔,多有见识似的。搞了半天,老祖宗的衣服都不认识了。我都替他们害臊。”谭央微微一笑,低下头轻声说,“连带着让先生难堪了。”“我不觉得,你自己觉得吗?”她摇了摇头,“那不就得了。管他们干什么,咱们自己吃得好就行!”
  没一会儿,牛排就端上来了,谭央用余光瞄了瞄邻桌的女人,便依着她的模样拿起了刀叉,那架势倒学出了个七八分。毕庆堂眼里的赞赏,谭央很容易就看懂了。
  一大块的牛排需要切,刀子内侧是锯齿,谭央没掌握要领,试了几次都切不开,手心便起了汗。毕庆堂笑着说,“你看,没力气,逛不动百货,连块肉都切不开,还得我帮你!” 说着,他略起身去拿谭央的盘子,谭央也没拒绝,把刀叉放在里面一起交给了他。
  毕庆堂面带笑容的帮谭央割牛排,很麻利的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很自然,没让谭央感到丝毫的不适。切完后,他笑着把盘子放到谭央面前,刀叉摆到她手边。谭央将一小块牛肉放到嘴里慢慢的嚼,银光闪闪的叉子倚在未着丹色的淡粉色唇边,仿佛银白月光里的新荷,清新质朴至极,便有了别样的贵气妩媚。一晃神儿的功夫,他心里暗骂自己,低下头接着吃。
  “来上海也有段日子了,谭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吗?”听了毕庆堂的话,谭央将刀叉握在手里,开心的笑道,“读书啊!”“你表叔同意了?”毕庆堂皱眉问道。“开始是不愿意的,不过后来就松口了。”见毕庆堂饶有兴致的探身向前,她放下手里的刀叉,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笑道,“我三天没吃饭呢!”毕庆堂无奈的摇头,谭央捂着嘴顽皮说,“我放了绿豆糕在枕头下面!”
  毕庆堂笑了笑,才一本正经的说,“你表叔还是疼你的。”谭央点头,“后来他气急了,就说,你们家每年的那些租子,除了供你吃穿,再交学费,能剩下几个子儿?以后你嫁人不要管我要嫁妆!我就说,我不嫁人,给他养老送终。表叔嘴上说鬼才信你,可是看得出,心里却是很开心的。”
  “既然学上的这么不容易,以后就更要努力读书了。”谭央听了,点头,犹豫半天还是愁眉苦脸的说了,“我从前读的最多的是国文,算术也是大概的学了学,西文一点儿也没学过。所以,所以要从高小的中班念起,”说到这里她委屈的低下头,用更低的声音说,“我要和一群九岁十岁的孩子一起读书。”毕庆堂听到这里笑了,“那没什么,你学东西快,只要用功就能很快赶上。上海的学校都很开化,是可以跳级的。那样你就能认识更多的同学,交更多的朋友了。”谭央听了,偏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笑了。
  “要上学了,等会儿去百货给你买几件衣服吧。穿的这么大家闺秀的,人家先生问问题都怕叫不动你。”听到这儿,谭央连忙摆手说,“不,不用的。”毕庆堂抬头瞅了她一眼,然后取出一根烟,慢条斯理的抽了起来,“你父亲右手不怎么好使对不对?吃饭要用左手拿筷子的,是吗?”谭央一愣,然后狠狠的点头,“你怎么知道?”
  “当年在山东的时候,咱们的父亲,还有你表叔,他们兄弟几个,做的是玩命的买卖。有一次,仇家在我父亲背后放冷枪,瞄准的是他老人家的心窝子,你父亲在对面看见了,一下子就扑过去替家父挡了枪,那一枪就打在了这儿,”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肩,“谭世伯救了家父一命,可是右手却废了,可惜了谭世伯那一手的好字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所以,谭小姐,咱们的世交和你想的不一样,不然,我也不会哄着你想把你接来上海了,不过是替家父尽一点儿心意罢了。和过命的交情比起来,那几个钱算什么?别说我毕庆堂还算得上是有几个臭钱,就是我沦落到拉黄包车的地步,你来上海,我亏了自己都不会亏了你!”
  谭央垂目思量,没一会儿,笑了,“那也不用去百货买什么衣服吧,在学校上学也穿不到这些,”她说着扫了一眼邻桌穿着镶金边高开叉旗袍的妖娆女人,“我去弄堂口的裁缝铺里做几件就行了,”她说到这里,又有些难以启齿,“毕先生要是真有这份心,那,那若是有一日,我读不起书了,先生能帮我一把就好。他们都说,说书越往上读,花的钱就越多。”毕庆堂一听,豁达一笑,“这也能算个事儿?你要是喜欢读,读得好,过几年,我送你出去留洋!”谭央听了,有几分扭捏的撅嘴道,“才没那么野呢!”毕庆堂听后笑得更大声了,邻桌的人好奇,也侧过头来看。
  一顿饭,两个人吃的很开心,再上车时也没了最初的生疏感,谭央还对毕庆堂说,她觉得坐车的时候不是车在动,是一条大绳子拉着两边的街道往后跑,毕庆堂戏谑道,绳子就攥在他手里,她知道就行了,别说出去。
  去看电影时,刚进场他就说,等会儿的灯会全关掉,不要害怕。坐下后,谭央听旁边的一个少妇对自己的儿子也说了类似的话。心底,无端的一阵温暖。
  电影散场的时候,不少女人都抹着眼泪,谭央却脸上淡淡的。“我也是听一个朋友说这个电影不错的,你不喜欢吗?”“替纫珠觉得委屈,她在那儿当幽兰夫人,苦守二十几年,兰荪嘴上说忘不了她,却自顾自的续娶,和柔云生儿育女。不喜欢这样的故事。”
  毕庆堂听后笑了,淡淡地说,“我倒觉得那个纫珠是活该自找的,谁叫她看上兰荪那样的窝囊废了。一个大老爷们,喜欢什么自己都拿不准,拿准的又没胆子去争取,到手后还没那个能耐把握,失去了也没有魄力挽回。这样优柔寡断、胆小无能的怯懦男人,竟然也有女人瞎了眼的跟他,而且,”毕庆堂看看周围那些刚看完电影眼圈发红的女人,轻蔑一笑,“而且,还有这么多女人觉得他可怜,值得同情,也难怪这台上台下的苦情戏,演了几千年还长盛不衰了!”
  他回头看了看谭央,一本正经的说,“所以你要记住,一个女人选了什么样的男人就是挑了什么样的剧本,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所以你将来长大了找丈夫,一定要擦亮自己的眼睛!女人没有遇人不淑,只有自作自受。”谭央乖巧的点头,她想说,类似的话她父亲也和她说过,可是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讨论自己将来要找什么样的丈夫,她还是觉得别扭的很。
☆、6(4)惊闻
  洋人的百货公司,光顾的人不多,却也是满目的眼花缭乱,毕庆堂在前面走,谭央跟在他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形。那样的背影,站在后面,没来由的,有种安宁。
  “都逛了两圈了,没你喜欢的?”毕庆堂停下脚步,一脸疑惑的回头问她。谭央看着他,真诚的笑道,“没有,有就说了。从小在同里待着,忽然间来了上海,这么些洋玩意儿都没见过,就算是真喜欢起来,也还得要一段时间呢。”毕庆堂听了她的话,微微点头,“那好,那就我说了算,你跟我来。”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在卖女士衣服的楼层转了一圈后,他才回头叫来人,指了四五件衣服让人包起来,连衣服的颜色也交待好了。
  “毕先生……”谭央刚开口,毕庆堂就抬手示意她不要说了,神色间有些不耐烦的意思,“就没见过你这么别扭的人,衣服不是送你的,等你读完书出来做事了,变成阔太太了,全都给我买烟补回来!”说着,他去掏烟,面露不悦,气氛也僵了。谭央一愣,随即轻笑,“毕先生烟瘾不小。”“对,我抽的烟还都是舶来的,很贵,所以谭小姐不划算了。我毕某人是不做赔本买卖的。”话说到这儿,毕庆堂下意识的扫了谭央一眼。
  “这位小姐不试一试吗?”毕庆堂接过衣服,吸了口烟,抬头看了看谭央,慵懒说道,“不用,会好看的。”
  在百货公司门口,让谭央送进车里以后,毕庆堂又说有些东西要买,就折回去了。等了一会儿,毕庆堂才出来,坐进了车里,他问谭央,“这就送你回去了,觉得今天过得快不快?”谭央笑着轻声回答,“快。”“那是好事,度日如年就不是什么好话了。”车开了,谭央看似无心的望向车窗外,“日子过得快,人也老得快吧?”毕庆堂有些意外的盯着谭央的侧脸看了片刻,笑道,“你才多大,不过,女人总是怕老的。”“你不怕?”谭央一甩辫子,转过身看着毕庆堂不依不饶的问。
  毕庆堂微微一笑,显然不打算回答。“我父亲说,死和老,男人总会怕一样的,怕死的是狗熊,怕老的是英雄。”听了谭央的话,毕庆堂沉吟片刻,坐直了身子肃然道,“怕还是英雄吗?我书读的不好,可勇者无畏这四个字还是知道的!”谭央别过头,车窗却映出了她有些轻蔑的笑,毕庆堂看在眼里,憋着一口闷气,却又不好发作。
  两个人一路上谁都没有再开腔,车里沉闷得好像大雨前的夏夜,气压低得连蝉都噤了声。夜幕降临,车灯的橘色灯光划开一片混沌,谭央在上海的家也近在眼前了。“少爷,谭小姐的家快到了,我们要开进去吗?”陈叔终于打破静寂的低声问道。毕庆堂这才回过神儿来,“不,不用了,停在这儿吧。”低头看了一眼谭央,他无奈一笑,怎么和个小丫头片子斗嘴掷气起来,既然她听不得别人反驳她父亲的话,不理就是了。
  他非常温和的笑了,低低的语调里有主动示好的意思,“谭小姐,本来还想下周再约你出来的。不过现在,我倒是犯嘀咕了。”谭央转过头看他,一脸不解,毕庆堂又接着说,“和你在一起,人老的快啊!”谭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毕先生,今天是要谢谢您的。”毕庆堂笑着摇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天鹅绒面的长方形盒子递给她,“小小心意,谭小姐务必收下。”谭央为难的推了推,“毕先生,这怎么好?”“收下吧,就当你谢我今天陪你逛上海了。况且,这样的东西你用得上,令尊也会高兴的。”
  把盒子塞到她手里,毕庆堂颇为严肃的说,“你先打开看看。”谭央轻轻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洁白的绒布里躺着一支钢笔,有光泽的漆黑笔身,上下有金黄色的镶边,笔型纤巧优雅。谭央下意识的拿到手中,细细打量。“喜欢吗?”听到毕庆堂问,她笑着点头,“那就收好,用它好好读书写字。”谭央将笔握在手中,爱不释手的样子,“那我谢谢毕先生了。”
  谭央下车回家,看着她的背影,毕庆堂忽然摇下车窗,“谭小姐,下周愿意赏光吗?”谭央笑着转过身,只说了一个“好”字,又接着往前走了。
  摇上车窗,车开了,毕庆堂点上一支烟,吸了两口,心不在焉的说,“女人,都好哄。”陈叔在前面却摇头笑了,“可少爷今天,差点儿就失了手。”毕庆堂听了他的话略一滞,随即头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说,“以后不会了。”
  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晚,谭央一进门就看见表叔坐在天井下,“表叔,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啊?”谭央心情颇好的将手中拎着的盒子放到地上,搬了把凳子坐在表叔身边。“一回来就能看见您,真好!”谭央笑眯眯的乖巧说道,冯康哼了一声,“怎么,嫌我平常在大烟馆里耗着不回家?你不要和我拐弯抹角的说这个,我这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对付你爹那套,在我这儿不好用!”谭央闻言扁扁嘴,小声说,“随口说说,没想那么多。”冯康抬起眼皮扫了谭央一眼,“上海乱的很,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往出跑,还这么晚回来。”
  谭央想了片刻,然后说,“不是一个人,表叔啊,你们当年在山东的时候,有没有一位姓毕的伯伯?”“你说什么?”冯康惊诧不已,一扫平日的颓委之色探身问道,“那个叫毕庆堂的来找你了?”谭央微微点了点头,“其实在同里,他来吊唁我父亲时就说要带我来上海,我对他说我是要来投奔表叔的,没想到,前天在外滩又恰巧遇见了,我今天就是和他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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