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百鸟朝凤》（肖江虹。《当代》2009年第2期）讲述的是中国农村唢呐匠的生活。
在中国农村，唢呐匠就是人们请来在红白事上吹唢呐烘托气氛的行当。
小说说的大概是二十世纪中期的事吧，那个时候中国农村十分贫穷，但却极怕红白事冷清，那样“主人面子上过不去，客人也会觉得少了点什么”，这就需要唢呐匠来制造些“活泛劲头”。于是，被请的唢呐匠“都会得到极好的礼遇，烟酒茶是一刻不能断的，还得开小灶”，当然，还有那么一点意思意思的乐师钱。这对于唢呐匠及其家人，是既实惠又极有面子的。
唢呐匠是一门技艺，中国农村的红白事文化，是尊敬掌握技艺的人的，是尊崇技艺的。
主人公的父亲自己曾想成为一名唢呐匠，未果，就不惜低三下四，求人家收自己的儿子学唢呐。
唢呐匠本身更是珍惜自己的行当。这从拜师就开始了，那不是谁肯给钱就可以的。也就是说，不是做唢呐匠的人，师傅是不收的。主人公的拜师经历，不说千辛万苦，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说他的拜师经历谈不上千辛万苦，那是与主人公的师弟相比。这个师弟比主人公聪明伶俐得多。看来，师傅的第一课就是收徒，他就是要磨磨徒儿的性子。过来人都知道，浮躁的人是不可能学得好技艺的，更不要说传承了。
唢呐班接活一般是四台，就是四只唢呐合奏。比四台讲究的是八台，八台除了四只唢呐，还各有一鼓、一钵、一锣、一钞。八台场面大，气势非凡，当然难度也大，价钱就高，一般的人家是请不起的。主人公所在的唢呐班，一年也就遇到那么一两回八台。
“有比八台更厉害的吗？”主人公问，师娘告诉他，有，《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就是唢呐独奏！
独奏《百鸟朝凤》，那就是唢呐吹到顶了。倒不是因为《百鸟朝凤》很难学，而是因为“这个曲子是唢呐人的看家本领，一代弟子只传授一个人，这个人必须是天赋高、德行好的，学会了这个曲子，那是十分荣耀的事情。这个曲子只在白事上用，受用的人也要口碑极好才行，否则是不配享用这个曲子的。”
就像“天赋高、德行好”在唢呐人心中自有尺度一样，谁配享用《百鸟朝凤》也是唢呐人一句话，这句话是不可用钱换的，也不可以势压出来。这一切都缘于唢呐人的自尊和听唢呐的人对唢呐的尊崇。
拜师时的千辛万苦得到回报，主人公的师弟终于从师傅手中接过了唢呐，正式吹唢呐了。主人公得到唢呐是这以后的事了。师弟的技艺进步很快，唢呐吹得很悦耳，过往的人会停下仔细听听。师傅却只要主人公吹一些基本的音调，且还不依不饶。在一次唢呐班聚会的时候，两个小师弟终于可以在众师兄面前露一手了。最小的师弟先来，吹完一曲，大师兄说了不得了不得，其他师兄也都说好。在主人公看来，师弟吹得和师兄们也差不多。主人公硬着头皮，却只憋出几个滑音和颤音，实际上，他也就只会这点了。这时，“一屋子都无话了”，“师兄们都神情肃穆地看着师傅”，好半天，天分好、刻苦、最得师傅满意的二师兄才低低地说，“师傅，恭喜你了”。
最后，师傅把《百鸟朝凤》传给了主人公。
人们拜师学唢呐，就是冲《百鸟朝凤》去的。主人公也不例外。主人公真幸运。
也不单是幸运。想想看，就那几个滑音颤音，一练就是几年，耐得住的，能有几人？比如写字的，不练楷体，来不来就是行书草书，甚至狂草，更不管横竖撇捺，以为快能遮百丑，还谓为“家”。诸如此类，并不鲜见。人不自尊，必留下历史笑柄。
“《百鸟朝凤》，上祖诸般授技之最，只传次代掌事，乃大哀之乐，非德高者弗能受也。”这是《百鸟朝凤》曲谱扉页上的几句话。
我看《百鸟朝凤》，也想看唢呐人吹奏《百鸟朝凤》，却难遂意。第一次，人家肯出钱，但主人公的师傅就是不肯吹；第二次，在一个白事上，师傅说亡人该当享用《百鸟朝凤》，已是班主的主人公在众人瞩目及我的期待中，把唢呐送到嘴里，又慢慢抽出来，说把这个曲子忘了；可在这以后，在父亲的坟前，主人公却让曲子从唢呐的铜碗里“黏稠地淌出来”，“开始，唢呐声还高亢嘹亮着，渐渐地就低沉了，泪水把曲子染得潮湿而悲伤”，“低沉婉回的曲子中”，父亲的眼神“如阳光一般温暖，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日子，在朦胧的视线里逐渐清晰起来。”“起风了，唢呐声愈发凌乱，褪掉了肃穆的色彩，却有了更多的凄凉”，“唢呐终于哭了，先是呜咽，继而大恸，连绵不绝的群山，被一杆唢呐搅得撕心裂肺”。
唢呐是特别能表现悲哀的乐器，表现悲哀也不光是低沉婉转，也有高亢嘹亮。事物之间总是相生相克的，一对相反的事物之间的相生相克更是鲜明，比如阴阳。人死确实是一件悲事，但死后被人们尊为凤而被百鸟朝之，被唢呐人奏之，被人们念之敬之，却又是一件幸事。按照传统观点，百鸟朝凤是祥和之事，人有如此归宿，死即是生，即使有悲，也该否极泰来。主人公吹奏的《百鸟朝凤》，却是悲哀至极，了无转机。
我怀疑这是不是《百鸟朝凤》。
按小说的意思，父亲送主人公去学唢呐，就是因为对《百鸟朝凤》的崇拜，而父亲生前却没能听到自己的儿子奏这曲子。
于是，我还有疑惑。那乐曲不说天天练习，时不时地，总得练练，即便那几个滑音颤音也当如此，何况《百鸟朝凤》！哪能隔了许多年不摸，说吹就吹将出来了的？要练习，总得有人会听到，与主人公朝夕相处的父亲，就应该是听到过的。难不成练个《百鸟朝凤》，还得像传说中大象临死前藏牙那样，要找个世人难寻之所？恐怕，作者为了表达主旨，总要把某些东西弄得高于生活，也未可知。
主人公的师弟由于没能承接《百鸟朝凤》，在师傅宣布传人之后，就离开了。后来，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他在省城弄起了个纸箱厂，师傅成了厂里的看门人。
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的农村也是如此，许多人告别了贫穷。遇到红白事，人们时兴请更能体现“活泛劲头”的有大喇叭的电子乐队。大概是为了寻求活路，出现了“能把死人都给吹活”的十六台唢呐班。至于乐师钱嘛，已经不是意思意思的了。
后来，省里派人下来挖掘和收集民间民俗文化，主人公到省城去欲召集唢呐班，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已经没有主人公那个唢呐班了，唢呐也已彻底地离主人公而去了。这确实是再无转寰的了。
我就想起主人公在父亲坟前吹奏的《百鸟朝凤》。
最后，主人公离开迷离慌乱的城市，在车站巨大的广告牌下，一曲纯正的《百鸟朝凤》，才得由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吹出。
不过，在作者的笔下，这曲《百鸟朝凤》也就这寥寥数语，让读者牵肠挂肚，不堪回首之苦。
哦，差点忘了，主人公姓游名天鸣。
《百鸟朝凤》（肖江虹。《当代》2009年第2期）讲述的是中国农村唢呐匠的生活。
在中国农村，唢呐匠就是人们请来在红白事上吹唢呐烘托气氛的行当。
小说说的大概是二十世纪中期的事吧，那个时候中国农村十分贫穷，但却极怕红白事冷清，那样“主人面子上过不去，客人也会觉得少了点什么”，这就需要唢呐匠来制造些“活泛劲头”。于是，被请的唢呐匠“都会得到极好的礼遇，烟酒茶是一刻不能断的，还得开小灶”，当然，还有那么一点意思意思的乐师钱。这对于唢呐匠及其家人，是既实惠又极有面子的。
唢呐匠是一门技艺，中国农村的红白事文化，是尊敬掌握技艺的人的，是尊崇技艺的。
主人公的父亲自己曾想成为一名唢呐匠，未果，就不惜低三下四，求人家收自己的儿子学唢呐。
唢呐匠本身更是珍惜自己的行当。这从拜师就开始了，那不是谁肯给钱就可以的。也就是说，不是做唢呐匠的人，师傅是不收的。主人公的拜师经历，不说千辛万苦，也是颇费了一番周折。说他的拜师经历谈不上千辛万苦，那是与主人公的师弟相比。这个师弟比主人公聪明伶俐得多。看来，师傅的第一课就是收徒，他就是要磨磨徒儿的性子。过来人都知道，浮躁的人是不可能学得好技艺的，更不要说传承了。
唢呐班接活一般是四台，就是四只唢呐合奏。比四台讲究的是八台，八台除了四只唢呐，还各有一鼓、一钵、一锣、一钞。八台场面大，气势非凡，当然难度也大，价钱就高，一般的人家是请不起的。主人公所在的唢呐班，一年也就遇到那么一两回八台。
“有比八台更厉害的吗？”主人公问，师娘告诉他，有，《百鸟朝凤》。
《百鸟朝凤》就是唢呐独奏！
独奏《百鸟朝凤》，那就是唢呐吹到顶了。倒不是因为《百鸟朝凤》很难学，而是因为“这个曲子是唢呐人的看家本领，一代弟子只传授一个人，这个人必须是天赋高、德行好的，学会了这个曲子，那是十分荣耀的事情。这个曲子只在白事上用，受用的人也要口碑极好才行，否则是不配享用这个曲子的。”
就像“天赋高、德行好”在唢呐人心中自有尺度一样，谁配享用《百鸟朝凤》也是唢呐人一句话，这句话是不可用钱换的，也不可以势压出来。这一切都缘于唢呐人的自尊和听唢呐的人对唢呐的尊崇。
拜师时的千辛万苦得到回报，主人公的师弟终于从师傅手中接过了唢呐，正式吹唢呐了。主人公得到唢呐是这以后的事了。师弟的技艺进步很快，唢呐吹得很悦耳，过往的人会停下仔细听听。师傅却只要主人公吹一些基本的音调，且还不依不饶。在一次唢呐班聚会的时候，两个小师弟终于可以在众师兄面前露一手了。最小的师弟先来，吹完一曲，大师兄说了不得了不得，其他师兄也都说好。在主人公看来，师弟吹得和师兄们也差不多。主人公硬着头皮，却只憋出几个滑音和颤音，实际上，他也就只会这点了。这时，“一屋子都无话了”，“师兄们都神情肃穆地看着师傅”，好半天，天分好、刻苦、最得师傅满意的二师兄才低低地说，“师傅，恭喜你了”。
最后，师傅把《百鸟朝凤》传给了主人公。
人们拜师学唢呐，就是冲《百鸟朝凤》去的。主人公也不例外。主人公真幸运。
也不单是幸运。想想看，就那几个滑音颤音，一练就是几年，耐得住的，能有几人？比如写字的，不练楷体，来不来就是行书草书，甚至狂草，更不管横竖撇捺，以为快能遮百丑，还谓为“家”。诸如此类，并不鲜见。人不自尊，必留下历史笑柄。
“《百鸟朝凤》，上祖诸般授技之最，只传次代掌事，乃大哀之乐，非德高者弗能受也。”这是《百鸟朝凤》曲谱扉页上的几句话。
我看《百鸟朝凤》，也想看唢呐人吹奏《百鸟朝凤》，却难遂意。第一次，人家肯出钱，但主人公的师傅就是不肯吹；第二次，在一个白事上，师傅说亡人该当享用《百鸟朝凤》，已是班主的主人公在众人瞩目及我的期待中，把唢呐送到嘴里，又慢慢抽出来，说把这个曲子忘了；可在这以后，在父亲的坟前，主人公却让曲子从唢呐的铜碗里“黏稠地淌出来”，“开始，唢呐声还高亢嘹亮着，渐渐地就低沉了，泪水把曲子染得潮湿而悲伤”，“低沉婉回的曲子中”，父亲的眼神“如阳光一般温暖，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日子，在朦胧的视线里逐渐清晰起来。”“起风了，唢呐声愈发凌乱，褪掉了肃穆的色彩，却有了更多的凄凉”，“唢呐终于哭了，先是呜咽，继而大恸，连绵不绝的群山，被一杆唢呐搅得撕心裂肺”。
唢呐是特别能表现悲哀的乐器，表现悲哀也不光是低沉婉转，也有高亢嘹亮。事物之间总是相生相克的，一对相反的事物之间的相生相克更是鲜明，比如阴阳。人死确实是一件悲事，但死后被人们尊为凤而被百鸟朝之，被唢呐人奏之，被人们念之敬之，却又是一件幸事。按照传统观点，百鸟朝凤是祥和之事，人有如此归宿，死即是生，即使有悲，也该否极泰来。主人公吹奏的《百鸟朝凤》，却是悲哀至极，了无转机。
我怀疑这是不是《百鸟朝凤》。
按小说的意思，父亲送主人公去学唢呐，就是因为对《百鸟朝凤》的崇拜，而父亲生前却没能听到自己的儿子奏这曲子。
于是，我还有疑惑。那乐曲不说天天练习，时不时地，总得练练，即便那几个滑音颤音也当如此，何况《百鸟朝凤》！哪能隔了许多年不摸，说吹就吹将出来了的？要练习，总得有人会听到，与主人公朝夕相处的父亲，就应该是听到过的。难不成练个《百鸟朝凤》，还得像传说中大象临死前藏牙那样，要找个世人难寻之所？恐怕，作者为了表达主旨，总要把某些东西弄得高于生活，也未可知。
主人公的师弟由于没能承接《百鸟朝凤》，在师傅宣布传人之后，就离开了。后来，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他在省城弄起了个纸箱厂，师傅成了厂里的看门人。
在这个过程中，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的农村也是如此，许多人告别了贫穷。遇到红白事，人们时兴请更能体现“活泛劲头”的有大喇叭的电子乐队。大概是为了寻求活路，出现了“能把死人都给吹活”的十六台唢呐班。至于乐师钱嘛，已经不是意思意思的了。
后来，省里派人下来挖掘和收集民间民俗文化，主人公到省城去欲召集唢呐班，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已经没有主人公那个唢呐班了，唢呐也已彻底地离主人公而去了。这确实是再无转寰的了。
我就想起主人公在父亲坟前吹奏的《百鸟朝凤》。
最后，主人公离开迷离慌乱的城市，在车站巨大的广告牌下，一曲纯正的《百鸟朝凤》，才得由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吹出。
不过，在作者的笔下，这曲《百鸟朝凤》也就这寥寥数语，让读者牵肠挂肚，不堪回首之苦。
哦，差点忘了，主人公姓游名天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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