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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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兄弟间的感情纠葛 罕见的土匪传奇:狼烟(全文)
  冻土狼烟中,四兄弟的故事充满诡异和独特。包括兄弟间的感情纠葛,离奇的土匪绑架、罕见的胡子传奇、赌徒的神秘世界。演绎了形形色色中下层人物的百态人生……
  中国下层的四兄弟,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更多的生命穿越滚滚狼烟接受血与火的考验。
华艺出版社 出版 作者:徐大辉
  《狼烟》第一部分
  第一章匪临家门(1)
  狼来啦,虎来啦,熊瞎子背着鼓来啦
  ——民间歌谣
  1
  坐山好率胡子马队今夜下山,目标是徐家大院。
  一轮钩月水一样浸透初秋的獾子洞村,几盏湿润的稀疏灯火,被由远及近的急促马蹄声踏得摇曳起来。
  徐家大院不知道危险步步逼近。此刻,马蹄声还没传过来。当家的徐德富坐在炕沿边上抽旱烟,扫了眼正房悬吊的保险煤油灯,有一只枯叶蛾悠闲地绕油灯飞行。
  吊在檩子间的摇车子悠晃着,儿子徐梦地躺在摇车子里,夫人徐郑氏低低地哼着摇篮曲:
  宝宝胖颠颠,
  呼呼睡个欢。
  睡到太阳落,
  星星出得全,
  一觉睡到大天亮。
  拍拍我的宝贝呀,
  拍呀拍。引自《艺术春秋四十年》,阎永富口述,隋守信整理。
  徐德富朝夜色浓重的窗外望一眼,放心不下地说:“也不知德成媳妇咋样啦?”
  “瞧那阵势,”徐郑氏一只手撼动摇车子,另一只手掖渐渐睡去婴儿的被子,“最快也得后半夜生,梦地睡了我就过去。”
  佣人王妈往灶膛里添柴火,烧了满满一大铁锅开水,热气蒸着她的脸。一个女人端个大号铜盆走进来。
  “二嫂,三奶奶还那么折腾?”王妈急忙起身接过盆,问。
  “老牛婆老牛婆:走堂接生婆。牛是娘的变音,也称老娘婆。说胎位有些不正,要遭点儿罪。”二嫂说。
  二嫂,不是称呼,是名字。她是徐家老二徐德中的妻子,徐郑氏叫她二嫂,不过在二嫂前面加个“他”字,徐郑氏对她的称呼就是“他二嫂”,全院人就随着她这样叫,连下人也这么的叫二嫂了。
  王妈掀开锅盖,一股热气蒸起,王妈整个人被水蒸气淹没,声音钻出来:“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生死关哪!”
  产妇是老三徐德成的妻子臧雅芬,她生产时阵痛的呻吟如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叫唤,尖声刺耳。
  老牛婆曹氏当着产妇的面将地柜盖挪开,抽屉拉出,门也推开一条缝儿,她探出半张脸到外屋来道:“多烧水。”
  “哎,多烧水。”王妈答应着。
  “老牛婆开箱子开柜的,有什么讲究吗?”没有生育经历的二嫂问王妈。
  “这叫开缝,开骨缝,顺利生出孩子。”王妈说一种乡间生育风俗。徐郑氏从外边推门进来,王妈暂停下舀水,“大奶奶。”
  “大嫂。”二嫂也招呼道。
  “怎么样?”徐郑氏问。
  “还没生呢。”
  “喔,照理说第二胎不该这样子,生四凤时也没这么折腾啊!”徐郑氏接下去吩咐王妈道,“德成晚饭没吃,你去给他擀碗面条,顺便劝劝他,生孩子嘛,能不遭点罪。”
  “当家的今晚也没吃多少东西,给他削碗荞面片吧。”王妈说。
  “别管他啦,”徐郑氏说,“擀白面条,德成不得意(喜欢)荞面。”
  今夜,胡子坐山好率马队不是冲着徐家钱物,而是冲着徐德成来的。胡子马队急奔,大地震颤,扬尘蔽月。一只栖居的乌鸦被惊飞,从路旁的白榆间突突飞走。
  “大哥,前边就是獾子洞。”炮头炮头:绺子四梁八柱之一。具体分工是大柜——大当家的。二柜——二当家的。水香——军师。炮头——神枪手。粮台——管理绺子吃喝。上线员——侦探联络。秧子房掌柜的——看押审票。总催——相当于部队的伍长。账房——负责管理登记抢劫财物账。扳舵先生——卜算吉凶、算卦、批八字。花舌子——绺子的说客。字匠——写信、写字有文化的人。大德字说。
  “留下几个弟兄埋伏在路口,徐家是响窑(有枪)万一惊动跳子(警察),咱们也好有个抵挡。”大柜坐山好吩咐道。
  “我早已做了防备。”大德字胸有成竹地说。
  徐家大院远近有名。徐家祖辈从山东的蓬莱逃荒到此,在满地獾子的沙坨脚下,跑马占了三百多垧肥沃河套地,开辟了小屯——獾子洞村。当时关东人烟稀少,土地闲置,你骑上一匹马,一天跑多远,马蹄过后的土地便是你的啦。徐家祖辈为多占地,活活跑死了一匹青骒马。
  第一章匪临家门(2)
  “这个蓬莱鬼!”后来有人这么说徐家祖辈,也不知是褒是贬。
  徐德富成为老蓬莱鬼的第六代孙子小蓬莱鬼时,有人叫徐德富蓬莱鬼。徐家大院是徐德富的爹徐小楼修建的,打开徐家的族谱,出过一个赫赫有名的将军,他死于一次谋杀。当年徐小楼租种将军府的地,或者说都是一个祖宗的徐家人,半租半送。值得一提的事件是,当爹的送儿子到巡防军当兵,以求一官半职,然而,徐德富讨厌扛枪杆子,满打满算三个月就跑回家来,继续种地,到了他当家的时候,修缮祖屋老宅一新,增加了特别的东西——炮台,置了枪,雇用了炮手。有炮手,有枪支的大院,胡子称为响窑。
  此刻,徐家炮台泻出昏黄的马灯光,渐近的马蹄声引起炮台里人的警觉。炮手老门抓起大抬杆(旧式土枪),凑到了望口前,观察外边动静。村子里的狗狂吠起来,很快咬成一片。炮手老门拉动一截绳索,使劲拉。这是一个报警的机关,直接通到管家的卧室。徐家的建筑是二进院,头道院子里靠近大院门的西厢房,是管家谢时仿的住处。
  谢时仿和佟大板子并排躺在炕上闲聊。他们的话题也是生孩子,两个都没有女人的男人,议论女人生孩子,疼啊痛的他们不了解,倒听人说生孩子很耗力气。
  “四大累怎么说?”佟大板子知道怎么说,故意问谢管家。
  “我不会哨,也不想哨。”管家谢时仿说,加了一句道,“我可没你们这些车船店脚衙嘴皮子溜。”
  哨,在关东是一种文化,你一句我一句的对哨,充分表现口才和机智,不免带有“性”问话。其实,佟大板子问的四大累,不属于哨的范围,它应当算是民间歌谣,和“四大香”、“四大嫩”、“四大红”、“四大硬”、“四大绿”等等因是四句,所以称四大,例如四大红:庙上门,杀猪盆,大姑娘的XX,火烧云。因所有四大的第三句或第四句都直接描写性,故用XX代替。
  “和大泥,拓大坯,养活孩子,XXX!”佟大板子自言自语起四大累。
  哗啷!哗啷啷!墙上的铜铃被拉动。
  “不好!”谢时仿猛然起身道,“好像有事儿。”
  哗啷啷!铃声更急促。
  “八成来了胡子。”佟大板子说。
  “备不住(可能)!我去东炮台。佟大板子你赶快去看看大门闩牢没。”谢时仿吩咐道。
  佟大板子和谢时仿一阵风似的跑出屋,管家跑进炮台。
  “管家,不好啦。”炮手老门神色慌张,说。
  “是胡子吗?”谢时仿问。
  “黑鸦鸦的一片,是个大绺胡子。”老门开始做抵抗的准备,往枪筒里装弹药。
  谢时仿从炮台洞一样的射击孔向外望去,倒吸口凉气。说:“老门你盯住,我去告送(诉)当家的。”
  2
  “当家的,胡子来打劫!”谢时仿跑进正房,气喘不匀啦。
  “看清没,有多少人?”徐德富目光离开树叶,枯叶蛾静止翅膀像一片枯树叶,问。
  “老鼻子了。”谢时仿比划,重复老门的话:“黑鸦鸦一片。”
  “家里会打枪的还有谁?”徐德富沉着冷静。
  “佟大板子。”
  徐德富磕掉烟灰,回腿上炕,从南墙摘下一杆沙枪,对管家说:“你去北炮台,让佟大板子和我去东炮台,能不能守住大门关键在东炮台。”
  “我已经叫佟大板子去了东炮台。”谢时仿说,刚走几步,听东家说,“叫德成照顾好他媳妇,猫月子(生孩子)怕惊吓。”
  胡子马队围在徐家门前,虎视眈眈。绺子四梁八柱的高头大马站在最前排。大柜坐山好向炮台喊话:“徐当家的,我是坐山好!今天来向你借一个人。”
  “借谁?”徐德富在炮台里问。
  “你家老三德成。”
  “借人?干什么?”
  “这是我们的事,你用不着知道。”
  “大活人也是随便借的吗?”
  第一章匪临家门(3)
  “向你借是瞧得起你!”坐山好声调变了,蛮横道,“借,算是好里好面,不然的话……”
  “怎样?”
  “吃走食的爷们,你不会没耳闻吧?”
  “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是你们所为。”徐德富瞧不起胡子,他有些不顾刺激胡子的后果。
  “你说得也太难听了点儿。你还是看看我们的旗子上的字吧。两截子(姓段),把咱们的旗拿到亮处,给当家的瞧瞧!”坐山好说。
  一个胡子将旗帜举近炮台,字迹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见。胡子大柜说,“徐当家的你看不见是吧,两截子,念给他听听。”
  两截子高声念道:“天下第一团,人人都欠钱,善要他不给,恶要他就还。”
  “听清了吧?今天是善要恶要,最终三爷得跟我们走。当家的,你到底借不借?痛快言语一声,我们的喷子(枪)可快憋不住了。”坐山好威胁的口吻逼迫道。
  “我要是不借呢?”
  “只要爷们儿我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划拉不到手的。”
  “我看不见得。”
  “徐当家的,今天爷们儿不能空着手回去。你是个明白人,你不想叫你一大家子人遭殃吧?”
  “你想怎么样?”徐德富口气仍然很硬气。
  “带走人。”坐山好说,“今晚你家老三必须跟我们走!”
  “那你就算白辛苦来一趟了。”
  “徐当家的咱丑话说在前头,这可是你自作自受。伤我一个弟兄,要你家拿十个人抵偿,给你一袋烟工夫考虑。”
  “那就试试看。”徐德富毫不退缩地说。
  “压(冲锋)!”坐山好一扬马鞭子,发出命令。
  众胡子齐声喊:“压!压!!”
  枪声顿时大作,胡子开始进攻。炮头大德字拨马在前,勇猛地向东炮台冲过去,双方激烈交火。
  枪声响起,徐家大院才炸了营,十几年中没遭胡子抢过,但听说了胡子抢劫的情景。獾子洞村有几家曾遭胡子抢过,那些人家有地有马,但修不起深宅大院,自然雇不起看家护院的炮手,这就无法抵御胡子的攻击,胡子轻蔑地称他们是“二半破子”。
  “响窑不敢抢,二半破子剩不下。”这是有人对胡子抢劫规律的总结。
  徐家大院不是二半破子,是响窑,家里人多了一层安全感。可是胡子真的来抢,结果难以预料,不免一时慌张。
  头道院子的正房里,徐德成急得直搓手,一方面为产妇,一方面为外边胡子的进攻。这工夫臧雅芬声声痛叫传到外屋。
  “三爷您别着急,三奶奶没事的。”王妈劝道。
  “我大哥抵挡不住胡子啊!”徐德成说出他的担心。
  “没问题吧?”王妈在徐家做佣人多年,没经历这等事,她说,“你们家大院从来没进来过胡子,挂红旗多年啦。”
  在关东农家大宅院,烟囱上挂一面红旗,是对外人说本院有炮手武装护卫,主要是警告胡子别来抢劫。的确有几绺打徐家大院主意的胡子,望见烟囱上猎猎的红旗恨恨地走开。
  “这回不同,胡子喊叫要借我。”徐德成真切地听见坐山好的喊叫声。
  “为什么借你?”王妈迷惑不解。
  “天知道。”
  “您是不是得罪了他们,三爷?”
  “我从城里回来后,待在家里两个来月从没外出过,怎会得罪胡子,蹊跷啊。”徐德成一时找不出原因。
  “三爷你觉得这是?”王妈说,“终归有个原因吧。”
  “别管什么原因了。”徐德成戴上帽子准备出去,他做出大胆的决定,为拯救一家老小,跟胡子走。
  王妈看明白了三爷的意图,下人阻拦不了主子,也不合适阻拦,她怂恿四凤缠住他,四凤很机灵,她拉住徐德成央求道:“爹,爹……”
  四凤年纪七岁,是徐德成的长女,人长得像一朵花。几十年后,在知情者的描述中,徐家美丽四凤是个命运多舛的人。
  第一章匪临家门(4)
  “好闺女四凤,爹去去就来……王妈带你到四叔那儿,”徐德成哄她,四凤拽住他的衣袖不放手。他说,“四叔抓了只鹌鹑,去看看呀。王妈,你带四凤去找德龙。”
  哎哎,王妈嘴里答应着,却没动窝,说,“当家的嘱咐过了,让您照顾好三奶奶。”
  “坐山好绺子局红管亮,凭咱家那几杆沙枪顶不住。不行,我必须出去。”徐德成清楚只有自己才能平息此事,家人才能躲过这场灾难。
  “德成!”产房里传出产妇颤巍的呼唤:“德成,德成!”
  “三奶奶叫您呢。”王妈找到了劝阻的机会,说。
  去不去产房徐德成犹豫不决,见到妻子她不让走怎么办?胡子没那么好耐性,早出去一分钟,大院早一分钟解围。
  双方对射激烈,胡子几次接近院墙,都被炮台喷射的子弹击退。
  “弟兄们,压!”坐山好发怒,喊叫声有些古怪,像发怒的狼啸。
  胡子大柜身先士卒,策马冲上去,数匹马紧随着冲向徐家大院最薄弱的部位——木板大门,想击破它,冲破它徐家大院就陷落。炮台火力很猛无法靠近,用火烧不成,使枪打,沙枪打着结实的落叶松门并非容易,何况徐家院大门包层洋瓦铁皮。
  炮台的射孔被胡子子弹封住,枪声突然间哑啦,胡子开始砸门。
  “三爷,”王妈再次提醒道,“三奶奶叫您。”
  3
  枪战声惊动了全村。
  噗!谭村长一口气吹灭灯窝里的煤油灯,被窝里肉团一样的女人问:“咋地啦?”
  “胡子来打劫了,快趴到炕沿下面!”两团黑乎乎的东西,几乎连人带被子一起滚下炕。
  “会不会来抢咱家?”
  “听动静是攻打徐家大院……你趴下,枪子可不长眼呐。”谭村长说。
  “徐家四角有炮台,有好几个炮手,烟囱上又挂了红旗。”谭村长女人说,“胡子没那么容易就打进去。”
  “我说过多少次,徐德富死犟死犟就是不信,把红旗摘喽,与胡子叫阵,哪有好烟抽?”谭村长埋怨道,“瞧瞧吧,惹火烧身!”
  枪声,喊杀声不断传来。
  “不行,我得去镇上一趟。”
  “干啥?”女人两条粗壮大腿蟹钳一样夹住谭村长半截下身,“黑灯瞎火……”
  “搬兵。”谭村长朝外挣脱,“你松开!”
  “看你是没卵子找个茄子缀着,找事么。”
  “我是村长!”
  “村长你就刀枪不入?胡子是横茬子(不好惹)你敢得罪?纯粹活腻歪啦你。再说了,警察署也不会管这事。上次胡子进村,你去找陶署长人家屌你啦?”女人数落、诘问。
  “上次是上次。”
  “这次你保准叫动庄?他能带警察来?”
  “你就别嘚比(说)啦!”谭村长拔出身子用力过猛,箭射出去,头撞在屋旮旯的尿罐子上,凉飕飕的臊液溅满一脸,他抹了一把,说,“我走后你赶紧钻到白菜窖里躲躲,我不叫你千万别出来。”
  胡子攻打徐家大院的势头一点都没减弱,炮手老门一只胳膊受伤,用一只手装枪药,他顽强地坚守炮台。
  “你下去包扎一下。”徐德富说。
  “没事。”炮手老门很顽强,说,“当家的,枪药不多了。”
  徐德富握着发烫的枪管,身子贴着墙壁,寻找机会向外射击,问:“还有多少?”
  “打不了几枪。”老门说。
  谢时仿慌张跑上来说:“当家的,胡子正抠北大墙,即使大门守得住,北炮台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徐德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旦院墙给胡子扒出豁口,可就什么都完啦。
  “西炮台那儿也快顶不住了……胡子拼命砸大门。”谢时仿沮丧地说。
  情况非常紧急,徐德富没先前那样沉静,他确实低估了胡子,以为胡子打一阵,攻不下便走,獾子洞村离三江县城亮子里镇不远,枪声可能惊动官府派警察来剿。
  第一章匪临家门(5)
  “当家的,和胡子死拼,咱要吃亏。”谢时仿看清和胡子打下去的恶果,说。
  “你说咋整?”
  “我……怎能乱说呢。”谢时仿吞吞吐吐道。
  “说,时仿你说。”
  “胡子杀人不眨人,顶得住的话什么都好说,万一顶不住,他们……我的意思是先叫三爷去……起码能阻止胡子进攻。”
  “唉,我要是这样做就辜负了家父临终的嘱托啊。到什么时候,也不能眼瞅着弟弟们往火坑里跳啊。”
  这显然是权宜之计,缓和下来后再想办法。听坐山好的口气,嚷着借人,就不是绑票,勒索钱财凭他们的实力可直接打进来,何必绑走人再反过来要赎金呢。因此可见,他们的确需要三爷去做什么。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有生命之险。
  “可是,我咋好开这个口说啊。”徐德富现出为难之色道。
  “是啊,老太爷过世得早,几个少不更事的弟弟由你一手带大,既是兄长又是爹,不易呀。要不,我去对三爷说吧。”
  徐德富望着岌岌可危的院落,不住地叹气。
  “德成,”虚弱的臧雅芬攥住丈夫的手哀求道,“别去,德成你万万别去啊。”
  徐德成痛苦地睁大眼睛,回避妻子的目光,眼瞧着房棚。
  “我怕,德成我好害怕。”
  “没啥,我只出去看看。”徐德成安慰她而说谎道。她说她都听见了,胡子是冲着你来的。他说,“雅芬你说我不出去,胡子打进来,咱们全家人都要受罪。”
  “你去吧。”臧雅芬懂事地松开手。
  徐德成心情铅一样沉重,前途未卜,这可能是难再回头的抉择,他回眸,见妻子臧雅芬紧闭双眼,有泪流出眼角。
  二嫂望此情景,掩面向墙壁。
  枪声、呐喊声、马嘶声连成一片。木制大门终被胡子点燃,摇摇欲坠,子弹在院子里呼啸、炸响。
  徐德成毅然走出屋,顺着甬道跑向炮台,一颗子弹掀掉他的瓜皮小帽,像一片树叶霍然坠落,他没去拾起来。
  “三爷。”谢时仿与他在围墙上撞个满怀。
  “是不是快守不住了?”徐德成急切地问,“我大哥呢?”
  “当家的在炮台上,三爷……”谢时仿是来替当家说话的,见了人却舌头在嘴里打摽,欲言又止。
  徐德成跑向炮台几步又急转回身说:“谢管家,我求你一件事。”谢时仿不解地望着他,“我想跟胡子去。”
  “噢?”
  “如此打下去,最终吃亏的是咱们。我跟胡子走,怕大哥不准许,你帮我说服他。”
  “中!”谢时仿答应他,他正是为此事来找徐德成,看来难以启齿的话不用说了。
  应该说关键时刻,徐德成救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大院四角炮楼台的人,已被外边胡子的火力压缩到墙角,徐家大院危在旦夕,即将要被攻破。
  “三弟……”徐德富望眼他要出远门的穿着打扮,大部分话哽在喉咙里。
  “大哥,挡不住了,我跟胡子去吧!”
  徐德富没吭声,眼望着谢时仿。
  “坐山好的马队上百人,我们挡不住……惹怒了他们,咱们全家老小都要遭殃。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胡子的话是不可相信的。他们说借你,谁知借你干什么,是不是转着弯地绑票呢?然后……”徐德富忧心忡忡道。
  “我们与坐山好无怨无仇,真的要祸害我也用不着采取‘借人’这种手段,胡子绑票、打家劫舍,有时也不全是为了钱财。”徐德成说。
  “破些钱财倒没什么,只怕出于其它目的,我真放心不下啊!”
  “大哥,火烧眉毛了,不能再犹豫,他们打进来什么都晚啦。”
  “唉,三弟……”
  “大哥,我这就出去。”徐德成毅然决然地说。
  “三弟,”徐德富摘下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理正帽檐说,“保护好自己啊。”
  第一章匪临家门(6)
  4
  谭村长一个人偷偷出村去亮子里镇报警,鞭马急火地朝前赶路。得得得!马蹄叩磕原野土路硬碱地面。他回望火光闪亮和枪声不断的村落,催马:“驾!驾!”
  胡子猛冲猛打,燃烧的院大门即将被撞开。
  “别打了,坐山好大爷,”炮台里传出徐德富的妥协声,“我们交人!”
  坐山好听见,对炮头大德字说:“徐家告饶啦,叫弟兄们住(停)。”
  “会不会有诈?”大德字狐疑道。
  “谅他们也不敢和爷们耍心眼儿。”坐山好说。
  胡子还在奋力砸燃烧的院大门,大德字驱马到跟前说:“住!别砸啦。”
  “咋地?眼看着就踢(打)进去了,住?”砸门的胡子不解地说。
  “大爷的命令,住!”
  砸门的胡子只好停手,枪声渐渐稀薄下来。坐山好拨马到东炮台下面,喊道:“徐当家的,叫你家老三出来吧。”
  大院内,徐德成向仍然着火的大门走去,四弟徐德龙突然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襟说:“别去啊三哥!”
  木大门轰然烧开个大窟窿,可见马背上的胡子张牙舞爪。
  “没事儿,”徐德成疼爱地拍拍四弟的脑门说,“三哥没事儿的。”
  “三哥,你答应教我打算盘。”
  “等我回来教你归片(算盘打法)。”
  “大扒皮(算盘打法)。”徐德龙稚气地说,都到了什么时候,他还惦记三哥教他打算盘。
  “一定教你大扒皮。”
  不是徐德龙松开手,是徐德成掰开四弟的手,走出着火的大门,和马戏团表演一样钻过一个火圈,大德字带过来一匹空鞍的马。
  哇!——大院里响亮着婴儿落地的啼哭声。
  “三爷!”王妈急匆的步子跑来,隔着火圈报喜道,“恭喜三爷,三奶奶生个千斤。”
  徐德成探进马镫的一只脚停住,转头向老宅深处望去。火光中可见他的表情非常苦楚。
  “走吧,三爷。”大德字催促道。
  徐德成头没再回一下,跟胡子马队走了。
  搬兵的谭村长到了镇上警察署。警尉冯八矬子问:“胡子到了你们獾子洞,多少人?”
  “老鼻子啦。”谭村长一脸风尘说。
  “别血呼拉掌(非常严重)的!”冯八矬子长咧咧声问:“哪个绺子?”
  “不知道。”谭村长说,“听到枪声我急忙赶来报告……”
  “多少人不清楚,哪个绺子不知道。咋去剿?”冯八矬子身子朝下矬去,头与椅子背齐平。冯警尉个子小,在家排行老八,人送绰号八矬子。
  “快点儿,再耽搁,胡子恐怕打进徐家。”谭村长心急火燎说,“徐家顶不住胡子。”
  “那什么你和老徐家没亲戚吧?”冯八矬子有些怪味儿地道。
  “没有,可我是村长。”谭村长说。
  “你等一下,我去报告署长。”冯八矬子慢悠悠起身走向另一间屋子,陶署长正和铁路日本守备队长角山荣在一起。
  “报告署长,獾子洞谭村长来报,说他们村进了胡子。”
  “嗯,胡子踢坷垃。”陶奎元听后几乎无动于衷,反倒责备部下道,“大惊小怪的!”
  “是,谭村长说枪声像爆豆一样密集,像是一个大绺子。”冯八矬子毕恭毕敬地说。
  角山荣望着陶奎元,问:“踢坷垃是什么的干活?”
  “踢坷垃是胡子的黑话,”陶奎元解释道,“攻打土大院。”
  “踢坷垃,踢坷垃。”角山荣用脚空踢了一下,琢磨踢坷垃的含义。
  “让他等着,我和队长谈完事就过去。”陶奎元望着角山荣说。
  “是,署长。”冯八矬子走出去。
  “踢坷垃的胡子是不是坐山好?”角山荣问。
  陶奎元没回答他,谭村长听见枪声跑来镇上,他也不知道是哪绺胡子所为。如今三江一带,遍地是胡子,谁说得上是哪一绺胡子。不过角山荣可不是瞎猜,他今晚特意为坐山好绺子的事来找警察署长。
  第一章匪临家门(7)
  几天前,角山荣的情人山口惠子连同从哈尔滨来看望她的妹妹山口枝子,一起给坐山好绺子绑去。
  “胡子为什么绑她们姐妹啊?”陶奎元疑问。
  “报复,对着我。”角山荣说。
  事情的起因是坐山好绺子打劫火车,遭角山荣的守备队打击,胡子死伤过半,现在还有几名四梁八柱在日本人手里。
  “他们换票……”角山荣说,他清楚换票是胡子独特手段,换票不单单是换人,有时是以人换物。坐山好绺子绑架山口惠子姐妹,明显是以人换人。
  “队长认定是坐山好干的?”陶奎元需要弄清楚,守备队长要求警署派密探寻找人质的下落,首先要知道是哪个绺子胡子干的。警署现在掌握一批胡子的情况,例如,绺子的大柜、报号、大体所在地点等等。这也是角山荣自己不派兵去找山口惠子姐妹的原因。
  “坐山好绑架走她们后,传话给守备队,说是他们干的。”角山荣说,“陶署长对胡子比我们熟悉,找他们容易些,只要确定坐山好绺子藏在哪里,守备队出兵去解救人质。”
  “队长的事就是我的事,守备队的事就是警署的事。”陶奎元巴结日本人,亮子里的百姓背地里说陶奎元舔日本人的腚,更有嘴损的说他舔痔疮。日本人的屁眼儿是不是长痔疮,草根百姓没人看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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