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蓝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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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
只是,爱要怎么说出口
我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像此刻这样了。在这样的些许闷热的夏日午后,没有人打扰,独自坐在宽阔的阳台上,喝非常冻的可乐,读一本干净的小说,关于爱情的小说。
辛在开始的时候自言自语:冰雪扼杀了一切,之后,开始消融。我感到,眼泪来了。
我知道,这个故事的沉默和忧伤,带着些许的压抑,就像粹蓝色的水围一样,悄无声息地在我的身体四周荡漾开来。
像一部黑白默片,在我的眼里,辛是都市的失语症患者。
他是那样彻底地但也许无意识地抗拒着生活,藏匿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专制的生活给予他的惩罚是,让他丧失了表达的欲望和机会。
他在自己的出租车里收听各色乘客的语言。他和客厅里的巴西木一样喜欢静坐,一声不吭。他喜欢看《云上的日子》,《德洲,巴黎》。他一个人在冬天里吃老字号的炒冰。他在虚拟的网络里做一只潜水的鱼。他无法写诗,但是,他恋慕诗人。
他的诗人是苏晨,那个过于虚幻而显得苍白的女子。她到底有没有真实地存在过?亦或只是辛的青春时代里,辛的精神城堡中最美丽的幻觉。
苏晨酷爱充满韵律的短句,她曾像五月的阳光一样明丽,她把尤瑟纳尔的《火》带到辛的身边。她的身影浸润在嘉陵江边朦胧的水雾中,她为辛朗诵艾米莉. 狄金森的《为美而死》。她后来对辛说:文艺使我们变得悲哀,好似披着一条沉重的毯子,跳不动,舞也舞不起来。
他们彼此无法靠近对方。在辛的心目中,苏晨是永远不能碰触到的犹如女神一般的女子。天各一方的恋慕,时空里最遥远的距离,我想反倒正是因为他们太过于相似的内心世界。他们都是这个世界里和生活划清界限的异族。
然后,辛遇到了艾米丽,他的天使艾米丽。虽然这个艾米丽说:I am not angel。
艾米丽,她的外表有多眩目复杂,她的内心就有多么澄澈单纯。辛和艾米丽的故事开始于古怪的肉体交易。艾米丽执着于少女时代的同性恋人,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换取实现飞往“王子”身边的愿望。辛与艾米丽各自怀抱的心事注定了他们无法轻易地交出完整的自己,身体的依偎是他们之间的语言,而爱成为被遗忘在了角落里的玩具。
辛在艾米丽的身边,梦见他们在一片很大的海洋里,变成了两尾鱼,无法伸手拥抱。辛说:我看不见自己的身体,看不到我是什么颜色。艾米丽不说话,我的颜色变成一个秘密。辛与艾米丽的交流从开始就困难重重,难以达成。
而在此时,遥远的苏晨披着一条彩虹色的毛毯,自杀了。诗人都难以被拯救,他们到底是上帝的宠儿还是弃物?苏晨宿命色彩地离开,让辛一直郁结的自闭,疏离,和忧伤到达了自我精神世界崩溃的临界点。而艾米丽也终于因为辛的一再逃避和犹疑不定而愤然出走。辛在突然之间,仿佛失去了所有。
神秘的心理医生告诉辛他病了,需要被治疗。辛放逐自己去到遥远的地方旅行,在一个原始的湖泊边上,接受了当地人的一场充满魔幻色彩的“治疗”。也许只有纯粹的自然才可以带给我们对生命最为清明的体悟。最终,辛的内心在冥冥之中将他引至这趟旅途的终点——苏晨的故乡。在山城迷蒙的雾气中,潮湿的码头上,鲜活如常的熙来攘往里,辛完成了对苏晨的第一次神圣的亲近。所有积郁的爱恋,生命的热度,在这一刻倾泻而出,泪水终于汹涌。
“再来一次,好吗?苏晨。”
这样的倾诉已经没有意义,辛在这里,也终于明了他已经永远失去了苏晨。然而,爱也正是在这种失去的悲哀中得到了初次的回归。
不管小说中的辛在他接下来的生命中将如何寻找自己的救赎,又将怎样面对未知的生活。而现实中的我们不管是否曾经失落,又拼命追求何种的信仰。也许,唯有,爱。
所以,最后:这天夜里,猫将柔软的身体靠在十七楼的过道上,依旧慵懒,像个等待故事发生的天使。
留给了我们,希望。关于爱。
霁野 2006-07-17 于成都
孤独说穿许多人生的秘密
这是一本以繁华都市为背景的爱情小说,作者苏枢用细腻的笔触、灵动的文字、而时亲近而时疏远的角度、入骨的人物心理描写,紧紧抓住南、艾米丽和苏晨三人之间微妙的情感联系,围绕着一个“暗红色的病”展开。
爱情是小说永远的话题之一,而信仰与理想,却是使故事升华的云梯。苏晨的自杀使南在迷茫中猛然醒起,爱情与理想缺失造成他始终是局外人的生活体验,城市中的寂寞才是促使他患病的真正原因,一种与颜色有关的奇怪病症。在苏晨自杀后,血,意味着热情和力量,使南懂得,有些爱即使是遭遇了死亡也会生生不息。这种爱是比爱情更大的感情,包含着更深更厚更具有包容力的大爱,即对城市人群生存的普遍关注,由懵懂——疼痛——死亡发起的惊叹——醒来——悲悯,到最后回归平和的过程。
记得有一本书叫《一个人的战争》,同样,本书的主人公南也经历着本我与自我之间拉锯式地盲目挣扎。南是个腼腆的男人,“散漫,被动而且忧伤。他就像哥伦布,他却装着一无所知。”他爱整洁,生活单纯,内心极其敏感和细腻,善于观察生活,常使人觉得他站在群体的外面生存。和苏晨一样,他们都喜欢沉溺于自己个体的世界中,但是又非常孤独,如书中对苏晨的描述——她仍是安静的,像一颗星球,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语言。当南与外语学院的学生艾米丽交往,触及到更多的都市夜生活和艾米丽不为人知的秘密。他陷入矛盾中,是继续一份无望的爱,还是应该让艾米丽得到她为之付出许多的要去英国的梦想。南开始失眠,神经衰弱,与自己斗争,与自己成为敌人,多梦,而且由梦开始,生活变得更加离奇起来,遇到私人心理医生,莫名其妙患上有颜色的病,独自旅行,赤脚医生,水疗……有人说过,“自我,就是最大的敌人”,当病在一个人的身体里,他从此开始欲罢不能。在南一个人的战场上,他想战胜的,究竟是人类自我的脆弱,还是勇敢面对现实的答案。不得而知。作者也惯用提问而不作答的方式,把市井生活的种种表象如挂毯一样挂在眼前。
艾米丽并非故意堕落,在她看来,“把头发烫了,穿着各式各样的裙子招摇过市”是自由的一种形式,但是,即使是如天使般的艾米丽仍然会受到世俗和中国道德的拷问,她后来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人,他就是南,他“腼腆的,笑容里有温雅,清爽,干净的,散发着蓝天的凛冽气息,有时候是空气和木质的味道。又不只是这些,还有温柔,嗓音低沉。使人留恋。即使,和他在一起也只有静默。”艾米丽也开始矛盾了,这样一个尤物般的迷人的男子。忧伤使他显得更加迷人。而艾米丽的爱是单纯而自由的,爱,就是爱了。
万千世界无奇不有,不问一件事发生有何原因,也不问一件事情发展之后,有什么结果。这就是后现代艺术也常用的表现手法。也许,爱,又或者不爱,都莫名其妙,都没有缘由。
颇为有趣的是,文中从一个男性的角度看待肉体与爱情的关系,充满日式的唯美风格。主人公温文尔雅,情趣单纯,把每一位女性都看作未来的母亲,因而对女性身体的迷恋变成对一个婴儿对母亲子宫的爱情。这种微妙,就是一个男人的潜意识吧。
似乎主人公对周遭的人和事物并不是热切的关心,如书上所说“当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仍只是一个局外人。”吉他手SO也对南说过,“你就站在圈子外面吧!我喜欢你这样,作为一个不发言的旁观者。”这种貌视冷淡的距离感,却正是现代城市生活的缩影。一个人在小区里住了十年,可能也不知道对门的邻居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更不要提拉家常和串门了。
当然,作者并未安排激烈的矛盾,所以《暴蓝水记》并不以情节见长,也许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一种,情节性高潮不多,可能生活本身不是总像我们在好莱坞大片中常见到的情节一样,没那么容易就能相遇偶然,然后生发许多的矛盾。有时候,折磨人的一生只有一个主要矛盾,即对自我是认可还是否定。由于文字本身不乏韵律感和美感,足够打动对文字有高要求的读者了,其感染力也不压于品味浪漫的法国风情片,优势就在于那些与众不同的句子,即使随意翻开一页来读,也美不胜收。这一点,恰恰是当代网络小说盛行的阅读背景下,显得别俱一格的精美读品。
夏尔,2006/7/16 ,南京
作者自序
就是这样摇晃不定的生活片段,从支离破碎的章节中窥探出冷艳的疼痛。
它烙印着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八十年代初生人的群体特征,对城市生活的记录与反叛。关于头上长草的少年、梦中不完整的情节、白茫茫的死亡、暗红色的姓名、寒湿下注瘀结的伤痕、看不见颜色的鱼和无言的呼唤,都使生活无法界定,无法完整地属于某个人,爱情脆弱得像日落酒馆里斑驳的墙壁,一经碰触便可轰然倒下,或是瞬时化成了某种天气和一道无关紧要的风景。
面目模糊的人们在什么都可以买卖的城市中经营着自己和卑微的感情,时间和人物晃动在盗版DVD 中,陷入无意识的空间里潜藏着绝望的旋涡。踽踽,独行,隐喻着与现实决裂的痛苦,颓废与挣扎同生,又企图通过自我救赎获得一个平静又充实的精神世界。时而遥远时而亲近地不断演绎,或许没有高潮,像没有结果的爱情一样,像昨天早上的雾一样,时光,蓄意谋杀我们的青春和热情。
就是这些光怪陆离,每天都在重复。上演。直到那些熟悉的情结都变成恍若隔世的音乐。我们依旧在这里生长,依然年轻。但,岁月如刀。
时间,时明时暗,宛如一时要钻进去寻找答案,光阴,便是那个被审查的孩子,真实与虚幻,张口莫辩,无法按图索骥。
也许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故事,一如我们没有选择地必将继续生活下去,爱情犹如鲜花般在美丽中溺水而亡,而成长必须经历这种种,使生命散发出杨桃清香的味道,又在精致的世俗中,躁动,不安。
深圳莲花山,2005年夏

这一刻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但是又有多少可以让我读懂生活之谜的时刻离我而去了啊! 我好像在追逐一个幽灵。
—— 于连·格林
此刻的这种幸福,
在印象中必定是曾经发生过的,
我不免恍惚起来,心中又慌乱地将它收存
这,好像就是成熟了的夏天味道。
我闻到南方杨桃果特有的清香味,从慵懒的秋日阳光下清爽地弥散开来,微微的甜酸,香气清馥。此间,再没有浮躁霉湿的空气,没有咄咄逼人的声响,各种影像无声地飘浮在这种纯粹里,寂寞又安详的整个下午,可以一直发着呆,在柔软的时光里自由而满足。
天气真好,好到要让人觉得幸福,很幸福。
此刻的这种幸福,在印象中必定是曾经发生过的,不免恍惚起来,心中又慌乱地将它收存。只是这些细碎的微乎其微的光影,使我后怕了。在日间的生活中,花掉大部分力气来抵抗这种纯粹的幸福情绪,以防止某些影子突然蹿出来,从背后袭击我的脆弱。这些影子可能从四壁骤然间生长出来,出人不意地,它们彼此陌生,疏离,却也正是怀着亲切而带有敌意的态度,长久消耗下去,直到熟知对方的每一个细节,便也再不能描述从前的爱恨,没有神情,闪烁不定……
若是得到神的恩准,许我能望见日后自己的模样,那在这一刻钟的幸福,这幸福,怕是使我丧失勇气去窥探。
镜中人,浓密的睫毛已将眼睛遮去一半,像一对狭长的通道,在深邃中划过一丝光芒。他的胡子、头发,都带着我熟悉的味道,在晦涩和阴暗中,镜中人以及我都曾经十分渴望把对方救赎回来,救出一个武士,而不是受害者。一如从前的,我故意怀着这种希望去憧憬和计划明天的生活,揣着忐忑不安去探寻未知的结果,结果却从未出现在画框外面,或是背后,从未出现。我再不敢正视镜中人的眼睛,或是他那张缄默的嘴唇,而且也没有追问的习惯,结果正是那些飘浮在空中的微尘,无论是夹杂着阳光,还是夹杂着风雪,扑面而来时,我的两面,阴暗或是明亮的一面,都可能被同时撞伤。
水,是按照一个隐微的出场率来到梦里。它不依不饶地漫上来,漫过我的脚趾,温暖地滑过皮肤,再漫上小腿,再升到膝盖上来……蓝色光域,无限辽阔,广袤地包容着一切,好像融在透明的水中,这水浸透着宁静,流淌着,轻柔地向我涌来,淹没我的身体。地,面对着天空,又转回去,轻轻交谈着的星星突然又停嘴了,玛各南挥舞着手臂,他轻声说着“你将得到荣耀,你就是太阳,并拥有自己的星辰和月光”。四处静穆,天地在夜晚的风中没有界限,我一丝不挂地赤裸着身体,平躺在温热又潮湿的暗红色陨石上,呼吸,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薄,模糊着快要抵达彻底的消失……
在澄澈的水围中,我感到,疼痛从体内渗出来,静静地幽微,隐秘,单纯的喜悦又伴随着惊慌。这种喜悦从心底出发一直延伸到身体的每个角落,事物的影像和声音纷纷退去、逐渐失去轮廓,渐渐地,也寻不到先前存留过的踪迹。在这无人的境地里,我已失去所有理性的认知,完全沉溺在最糊涂的柔弱的情感之中,随着水,漾开一圈一圈,纯粹的蓝。
不知是过了多久,它才来,呼吸和那道金色的光芒一齐来到,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如盲人般地仰起脸庞,全心感受那光芒的存在。它是一条暖意的通道,从皮肤的细微处触动,被蓝色的水域穿行其间,温暖和纯静包围着我,像母亲包裹着熟睡的婴儿。
冰雪扼杀了一切,之后,开始消融。
我感到,眼泪来了。
1.好像木村拓哉
紫色那种异样的亮,
甚至泛起褪不掉的特立独行的光芒。
关于我的生活,其实是从每天下午四点钟开始的。
这时天边的太阳已被各种工业废气绑架在城市的上空,不真实,闷热又躁动。中国的这个南方老城,在地图上,像一只横躺在北回归线上的蚂蚁,弥散着亚热带典型的季风海洋气候,从午后寂寥的时光中静静爬行。天气会一直很炎热,每年的四月到十一月,雨水充沛。
居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有些特别的特征。他们使用自己的语言,喜欢发含糊的元音,每个句子的结尾都带着个an音,是颇为顺耳的升调。节奏轻快。离楼梯间很远处,就能闻到檀香;也有的人家门口,闪着红光,就像是有人正在蹲在地板上吸烟——火光闪烁之处,周围供奉着许多苹果,即是如来佛、观音或是关二爷的神像端坐;有些人家里还设有神龛,多是财神爷之类。这是个讲究实际又希望一夜暴富的城市。
一个人在路上,始终是件寂寞的事。
我是Taxi司机,驾照AB证,技术娴熟。有一辆被改造的桑塔纳2000,墨绿色。
高中结束后那个悠长的暑假,在父亲所在的空军基地上第一次学会了开车。一个男人,长得像只大山羊。刀条脸、大胡子、厚嘴唇、鬈发蓬乱,如果不穿军装,还有人以为他是土匪。正是他,在大夏天里,不知疲倦地教我折腾那辆半新不旧的东风车。那一季,天空几乎一直湛蓝着,整个夏天我都留在基地,沿着没有路的大坝操练巨大的东风车。那是戈壁滩的一处,偏远。再远,也只有荒凉的训练营和几处单薄的墨绿色树木。
那个长得像大山羊的男人喜欢抽骆驼牌香烟。
夏天过后,南方某大学的中文系,我看见一个头发快掉光了的矮老头儿站在阶梯教室里大谈俄罗斯文学。
除了伤感和幻灭的理想主义,念中文系,我没有学会更多。
有的Taxi司机在途中不停地向客人述说这个城市发生的奇闻逸事,以及他自己的故事。或许他只是寂寞罢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的时候,城市的建筑已经被一层暧昧的纱布笼罩。我开着车,在黄埔大道上兜转了一个来回,没客人向我招手。在天河路口,车子拐进了石牌酒店那条路,沿着天河东一直北上。
十点二十三分,她,在天寿路上车。
20岁,或者更年轻?
牛仔蕾丝花边的小坎肩内套着白色单领薄毛衣,纯粹装饰性的鹅黄色毛线围巾搭在肩上,胸前晃荡着一枚银色的MP3 播放器,黑乎乎的耳塞塞在她的两只耳朵里,映衬得两只耳朵如雪。对比鲜明,让人不由得想起村上春树笔下那只“摧枯拉朽”的耳坠来。
是从王子的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米白色的高统小靴上面露出两条粉嫩的小腿肚。
暂时称她为“银色MP3 ”,只见她径直打开车门,坐在前排,不系安全带。带有流苏的裙子飘到位置上,很有波西米亚的风情,还有一条缠绕着纽纹的飘带,搭在变速器上面,随着前进中的车子,一起轻轻晃动。
“中国大酒店。”她讲国语,没有南方口音。
“谢谢。”她又补充道。
“银色MP3 ”五官清秀,细致得不可思议,如同罩了一层薄薄的露水。云一样的头发,染成了金棕色,又挑染了几绺很奇怪的淡紫色。听说紫色是自然界最少见的颜色,紫色实际是异样的一种亮,甚至会泛起一种褪不掉的特立独行的光芒。这加重了童话的感觉,宫殿不见了,王子不见了,不见她忧伤,也未见她喜悦。也许公主的气质正是在于不像平凡人那样荣辱皆惊,这也与不动声色的狗最咬人道理差不多。
这样的女子应该去什么地方穿水晶鞋跳舞才是最佳选择吧。当然这时候,她很可能正是在去跳舞的路上。
一阵,她终于安静下来,然后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车子前进的方向,好似对路上相遇的一切物什,都很感兴趣,又好像她根本没有看见什么东西。这时,她因过分投入而显得像一尊雕像。
记得我的大学同学曹薇薇曾提过一个古怪的问题。题目是:自由女神她怕什么?全班同学的答案也千奇百怪,但没一个回答正确,依据曹薇薇当时的智慧,她宣告正确而且经典的答案是:自由女神就怕鸟在她头上拉屎,因为所有的雕像都拿鸟粪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我就笑了,关于自由女神、鸟和雕像。
她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转过脸来看着我。我就一直等着她说话,以为她要说什么,她也是沉默,这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有点后悔刚刚莫名其妙地笑了,在她看来,那一定是“莫名其妙”的。
本来,我知道她目不转睛地瞪着我看,但心里带着并不能说得清楚的各种猜测和遐想,而又都统统佯作不知。遇到这种乘客,通常的办法是假装白痴。皆是因为不晓得除此之外我还可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来。
我极容易感到羞涩,在美丽的女人身边总是这样,从不正视对方,以便可以逃过尴尬和脸红。尽管这样,当她坐在我的身边我仍是什么都知道了。她的确是如此轻松、调皮而迷人。
当她坐在我身边,我就知道了。
而她却继续勇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使车厢中的空气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弥散着很多无法测量的危险因子。
分心开车,无论如何都不是值得鼓励的事。不仅会使未来充满危机,连我带着她的生命都很危险,而且晚上十点多,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帷幕,人们正在去天河区去东山区的路上,正是本城道路交通在夜晚里的第二个高峰期。
路过街头转角处时,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掩脸而泣,背着她的方向,有一个男人正大步流星地离开。红衣女人靠着一棵紫荆树,树叶被风吹着纷纷摇摆着身体。因为太吵,反而听不见她的哭声。当车子擦过她的一瞬间,我看见一张憔悴的脸,无助又完全失神的眼睛,法令纹深深刻下她所经历的生活的种种。那就是十八岁就已经显得苍老了的年龄,而到了三十八岁依然需要人呵护的女人。
“你,真好看,有些木村拓哉的味道呀……”
“银色MP3 ”说话了,似乎是忍了很久,才终于又说出来。声音温软。
“啊……”我失语。真奇怪,男人要“好看”干什么?
彼此不再说话了,空气又沉默下去。
后视镜中,我看见一张二十五岁的男人的脸:眼睛是看了二十五年的眼睛,鼻子还是看了二十五年的鼻子,嘴唇有点干,因为心里没有什么很高兴的事,嘴角也没有泛起迷人的笑意。
两天前,我的剃须刀坏了。心里暗忖:难道两天没刮胡子就像日本那个木村了?!
一路寂寞。
到了酒店楼下,穿红白礼服的服务生走过来,先在车门前敬了礼,然后准备打开车门。这时,她嘟着嘴巴,老让人想起那些正是因为内容很可爱却是很容易骗到人的童话故事。也许公主被过分地娇纵和溺爱,说不定是……
今天真不走运,老是幻想,对于男人来讲,可不是好事。幻想、童话、做梦的特质都需要闭上眼睛。谁敢闭着眼睛开车?!
她仍稳若泰山,还没有下车的意思。五个红色霓虹灯的大字“中国大酒店”已近在五十码的视线内。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她仍岿然不动。
“您好,小姐,欢迎光临,需要我帮您提行李吗?”
“哦,不用了,谢谢!你回到门边的位置上去吧!”
“啊?!”年轻的服务生红着脸尴尬地回到门边的位置上。
“哦,小姐,谢谢,一共二十四块。”
她愣愣了几秒钟,然后打开手提包,在便条纸上写什么,然后撕下一页拿在手里。又从钱夹里抽了两张十元一张五元,递给我。她的手指白皙。
当找回她一元时,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看得出来,她是很努力地在关车门,很努力地想把她能够耀武扬威的力气都表现出来,或者已经愤怒,努力引导人家把她往大小姐已经生气了的路上想。
女人的无理取闹,在她们心底却自有无数理由,要解释,也可以头头是道。每一次哭闹,她们都有足够的理由支持自己的观点,即使这些在男性眼里看来根本不是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可正是这些细碎的理由,毫无章法,却最能经受住感性的诱逼与推敲。
这么说,女人的感性一直让人头痛,没有逻辑。
如果,一切从感性出发。
她为什么要把车门关得这么响?以为我不说话就是很骄傲,像木村拓哉就值得骄傲吗?美丽或是帅气就值得拿出来示威吗?
我看着按每隔两分钟频率就要刷新一次的红绿灯。她走到车子前面,把那张纸条插在挡风玻璃与刮雨器之间的缝隙上。然后潇洒地呖1萒型台上的模特还要自信,笃笃的跫音击在酒店楼下的大理石地板上,灯下的影子渐渐拉长,又渐渐缩短。
我开着车窗,几口风灌进嘴里,咸咸的。是海风。望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中国大酒店明亮的大厅里。
交通警察开出的罚单不外乎有两种:A. 超速行驶;B. 乱泊车。
“白痴木村拓哉,你开车开得太慢了!我叫艾米丽。”纸条上写着。
下面跟着一串数字。
根据中国移动通讯的编码规则,以138 打头的一组阿拉伯数字,可初步判断为:它代表某一用户的手机号码。
我将这张黄色的纸条和车辆常规保养单据放在一起,并用一只大大的黑夹子夹住。
2.姓名,辛迦南
也许站在爱情的边沿上,
如果可以,就等待时光来临,再等待时光流走。
电话机在沙发转角处,旁边有一棵喝不到水的巴西木。当我把它从花草店扛回来后,它就经常在这里独自挨饿。两丛月季在客厅外面的窗台上,连续下一个月的雨,也有几个月都不落一滴雨水的干旱,月季就连续几个月憔悴而无望地期盼着天上的雨水。我时常静静地坐着,在沙发上,像树一样,一声不吭。巴西木和我都能彼此感受到对方在同一个空间内呼吸的痕迹。更多时候,只是我光着脚,走来走去倒水喝,DVD 传出陌生的背景音乐,飘在整个屋子里,成为陌生的气息。
每个月末我打一次电话回西安,父亲嗓门很大,常常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穿着笔挺军装的形象就出现在我脑海里,好似我依旧坐在儿时的藤椅上,轻轻地晃荡着碰不到地板的黑色小皮靴,望着他高大的身躯,默不出声。
他只是个已经退休的军人,称不上暴躁,只是大嗓门,缺乏生活情趣,或是一直严肃过了头。
“你妈说,她想你回来。”
“嗯……秋天……”
我的母亲是个可爱的女人。她时常沉默但总能赢得尊敬,像中国的大多数家庭妇女一样,爱看港台肥皂剧,有时候还会为别人掉眼泪,喜欢把什么东西都擦擦干静,特别是喝水的杯子。也许她认为把洗干净一只杯子,是世界上比较重要的一件事。
当我到南方上大学以来,她一直以为我生活在一部80年代拍的港片中,一群身体上有文身的人会经常从小巷子里冲出来,他们长得强悍,手里都拿着长长的西瓜刀,或者棍棒。这是香港电影中的旺角场景,黑社会老大、漂亮女人,以及枪杀的现场。
“那只是电影”,经过我多次努力强调,她才勉强认为:可能拿西瓜刀的人,白天不露面,晚上才出来。
听人说一九七七年的三月,我爸在一个叫酒泉的地方,升到了上尉。那天正好是雨过天晴,就在这个很黑也很平凡的晚上,她将我带到这里,让我睁开眼睛看这里的一切。
母亲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会给她的孩子带来什么。只是前一天她刚从法门寺烧香回来时,在寺院右手边看到一块铭牌,上面写着“迦南殿”。她信佛,但不知迦南是什么。到底是东西还是人,是人还是神?她心里只有一个朴素的心愿,只要她的孩子受佛祖的庇护。健康。平安。
迦南,这个名字致使我的很多同学以为我念完大学就会去做和尚,或者有的干脆以为我本来就是个和尚,就如同宿舍里的同志们对我满怀不屑和挑剔一样。
我的名字和女子无关,和上床也无关。
那个时代本没有预言家,越是简单的生活,越是难以计算和推理,比如一个巨大的数学问题,1+1=? 生活有时候比哥德巴赫的猜想难度还要高得多。这个名字在后来带给我怎样的际遇,以显现出它本身所具有的某种特殊的深蕴,是当时的我,以及创造我的人都想象不到的。
时间是不会告诉我,我将经历什么。
我想,那时的我总有些木讷,不善言表,而且性格散漫,被动,偶尔耍点小花招讨人喜欢,却是很少集中精神去完成一件事。通常干不了什么大事的人,缺乏的倒不是聪明才智,而是持之以恒的信念和愿意放弃诱惑。心无旁骛地朝一个方向前进,才能直抵深远的目标。也许站在爱情的边沿上,我像懒汉穿着蓝色人字拖鞋下楼买菠萝啤酒,如果可以,就等待时光来临,再等待时光流走。
在广州安静的东川路上,我曾经营过一家名叫“流光碎影”的书吧,名字是那天下午我趴在别人的商店玻璃台面上想起来的,下午的阳光像被打破的玻璃瓶,闪闪点点的刺激着我。书吧的周围都是医院,我打电话告诉妈妈这条路的情形时,她认为很不吉利,接着就开始担忧了。听说她烧了很多香,虽然书吧的生意没有门可罗雀的惨淡光景,但是也一直没有起色。
这个地段很安静,但是房租不便宜,“流光碎影”八个月时间不到就关门大吉了。
地段没有选好,事先也没有做过市场调查,来光顾的人是少之又少,也许是这个城市里没几个人喜欢来读闲书了。真正读书的人也不是去书吧读书,而我偏偏就是买了一堆没有功能的书回来假装附庸风雅。
“附庸风雅”是需要讲究技巧的。后来听说经商实际上是一门巨大的哲学,在商业社会越来越复杂的交际环境中,没有几招游龙之势,是走不下去的。而我正好是没有学到这门技术,不懂得经营的窍门和注意事项而赔了本。后来那一地的书被我搬到一个租来的套房里做装饰,堆不下,另外一些又垫在床底下。南方的春夏湿气大,正好可以隔湿。
之后,又折腾过一个卖Game boy游戏机的小店,顺带卖些游戏控件和烧录卡等,最终也因我整日沉迷于玩自己的CS和红警游戏,不记得招揽顾客,和同学伙伴好说好散了。
总而言之,做“结案呈词”时是可以这样评价关于我的经商案例:念不好生意经,不是做生意的料。
大约是一个吹着和暖三级风的清早,秋日的清早,风把一只白色塑料袋吹向了广州海珠区的天空。可能是谁把装早餐的袋子随手丢弃在地上。这里永远不缺乏乱丢垃圾的人民。在清晨睡眼惺忪的街道上,我怀里揣着八万块的保证金,跑到最近的一家出租车公司,填了一堆测试会不会讲广东话的表格之后,我正式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
这一次,似乎是终于成为我人生的方向。一个十六岁就会开东风车,十八岁就考取驾照,毕业于X 大中文系的Taxi司机。
上班时间:下午四点至凌晨四点。
业余爱好:看盗版DVD ,大部分都是国外的。寻找实验DV短片。进电影院?十年没去过八次。
姓名,辛迦南。
3.潜水的鱼就是暗器
我和他们一样,在这个城市里遇到一些模样相似的人,遇见紫荆花开,遇到暴发户,在巷子里碰到妓女,夏天来的台风,温暖的冬季和十二月故意热闹的圣诞节。
因为喜欢电影,在一个叫做“天涯无穷”的电影论坛上,认识了RORO。
论坛是个小圈子,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带着寂寞的姿势。
不知道“天涯无穷”是什么时候开始红火的,也许站长开版时也没想过点击率高得令人惊讶。版主RORO像个名星,到处都有FANS,他总是在每一部新片出来,第一时间上传一篇不错的评论,下面再跟贴一篇他编的短篇流行爱情故事。论坛中的网络大多生活在世界各地,但是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也从未见面。RORO和我就同住一个城市。我们却从未想过要见一面。他的MSN 签名档总是写着,“等这些字都死了,我才会回来。”
听说他惹过一场官司,有人告他抄袭。此事未知真假。
总有些人的时间多到无处打发,他们懒散,不懂得也不善于利用时间打理自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现实里只与有限的几个人说话,或是发生简单的关系,却总是在深夜通过网络寂寞地吵闹。前人已经说过,我们不知道,坐在显示器前面的是不是错按鼠标的斑点狗。“我们不知道……”这是忧伤的开始。
RORO认为,没有体验的人,就没有说话的权力。不管是世俗得可爱还是世俗得可恶,我们既然在这世俗的世界里,世俗是免不了的,就算是恶俗,也都要去过一趟,才有权力说,什么是恶俗,恶俗到了何种程度。而活着,却过一种“非人的生活”,是众人所耻的,就像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一样。可是,究竟,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活着,才是人的生活。
去宝华路,正是RORO推荐的。他说,不到顺记吃冰,非人生活。
宝华路是条单行道,85号很不显眼地挤在一家蛋糕店和洗浴中心之间,顺记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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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蓝水记》作者:苏枢.zip
qq_5km分享 / 2014-07-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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