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远方的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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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最近的距离观察西藏:西藏·远方的上方
作者:祝勇
  对于活在平整的土地上的人来说,西藏代表着一种梦想的高度。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个想象中的西藏,真实的西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它与我们想象中的西藏有着哪些差距?作者祝勇通过对西藏人文、地理、历史等的亲身游历,以独特的视角向世人展示出一个神秘、神圣、纯洁、令人激动不已的西藏。作者优美的文字风格和独特的视角,使本书成为一部独特的关于西藏的人文地理随笔。读过此书,你就会发现:西藏——白天,它在你的远方;夜里,它在你的上方。
辽宁教育出版社 出版
  《远方的上方》 一
  陈宗烈先生四十多年前的一幅背青稞的藏族少女的照片,唤起了我对于羌塘草原[1]的全部想象。很多年后,当我终于在暴风雪中气喘吁吁地翻越唐古拉山口,当我在安多兵站的寒夜里被冻得簌簌发抖,背青稞少女的微笑却总令我对即将到来的道路充满渴望。那张照片里只有两位藏族女子,肩上青稞的重量并未削弱她们的笑意,像黄铜的灯盏一样朴实无华的阳光精致地勾勒出她们笑容的轮廓,把翻身农奴心底的幸福定格在1961年的夏天里。她们的面孔让我看到了草原上的一切事物,比如氆氇[2]一般在风中摇摆的青稞田、丢落在黄昏里的透明湖沼、在转经筒周围飞速旋转的阳光,或者尘烟深处的藏羚羊温顺的目光……在安多兵站那无法安置的睡眠里,它们即将到来——西藏地图北半部那轮棕红色的高原,带着乡村少女的微笑,和无法形容的神秘幽香。
  兵站的夜晚沉闷似铁,毫无敌情观念的我甚至不知在这个人迹罕至的荒野上设置一个孤苦伶仃的兵站到底有什么用处。我们的住处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没有报纸、没有手机信号,甚至连电灯也要在9点钟熄掉——为了照顾我们,指导员特地准许延长至11点。但是很多人显然无法熬到那个时候,白天在暴风雪中翻越52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已令许多人体力透支,任何诱惑在此时都抵不过那张咿呀作响的床铺。在冰冷刺骨的公共盥洗室,我看到同行的巴西女孩莉莲那张苍白的脸,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进水里,夜晚的西藏就顺着她的每根手指进入她的记忆。
  在冰冷的空气中,我觉得羌塘草原很像旧墙上的一幅招贴画,炫目却无法抵达。山口的暴风雪在我的记忆里弥漫着,能见度为零,在陡峭的唐古拉山脉顶部,我们被抛弃于失明的恐怖中。这几个小时的经历是目前我对于西藏的全部认识。这几个小时在我的脑海里逐渐被封冻成坚硬的冰块,即使费尽全力也敲打不开。我的睡梦始终在海拔4800米的水平线上游走着,像旷野上的游魂,无处安身。
  这是进入西藏之后的第一个夜晚。我的知觉一半在床上,在无论怎样裹紧棉被也无法驱走的寒冷里,这时我不失黑色幽默地想到一个词汇:爱欲。寒冷有一种超强的麻醉作用,我想一定是这份寒冷将俗念从身体里驱逐出去,它业已成为被搁置在早已死去的辞典里一个无法翻译的生词,而宗教禁欲的产生,或许与温度有关——这是我在混沌状态里有关宗教和气象的关系的有趣发现。我的论证被一次次烦躁的翻身所打断,洗得发硬的被子硌着我的脸颊,如一件无法摆脱的硬物,突兀地闯进我似有似无的梦境。
  我的另一半知觉尾随着那不安分的游魂出走,并且执着地在高原上搜寻着照片中的影像,寻找着灿烂如寺庙金顶的大片草原。风在调制着黑色的染汁。我看见自己越过山谷里河床,跨过从未融化过的积雪,一路向南,步履匆忙地,消失于深不可测的夜晚。
  二
  是射进窗户的阳光把我惊醒。在我的肩头,残留着阳光的细碎绒毛,金粉般晃动。骤然置身陌生的时空,使我有些恍惚。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那个风尘仆仆的游魂,今天又在哪里落脚?我急不可耐地寻找着参照物——窗外的风景,以及手表的指针,很清楚,只有依靠它们,才能重建时空坐标。近处是一排排的红砖平房,墙壁上写着“迎风斗雪毅志坚”一类的大幅标语,远处是苍茫的雪山,头上则覆盖着像记忆一样纯净的蓝天;而我的手表,指向的是五点——清晨五点,窗外的光亮已如被洗净的餐具,没有任何阴影和凹痕。
  羌塘草原是一幅巨大的唐卡,它在我们眨眼的瞬间骤然从天空覆盖下来。行驶在草原的边缘,望向那不可知的深处,我突然升起这样的感觉,而且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推移,这种感受愈发强烈。这不仅因为草原有着饱满浓郁的色彩——在经过恐怖的风暴和忧悒的夜晚之后,草原上通红的石头、蓝色的湖泊、橙色的植物、白色的雪山,交织错落成神异的线条和色块,突然陈列于太阳的聚光灯下,令我想起普希金:“西伯利亚的草原多寂静,在四月翻滚。但天空,天空——你的米开朗基罗”;除此之外,还要归因于脚下的道路给我带来一种神秘感——它只会让我看到这幅巨大的工笔画灿烂的局部,而永远不可能让我看到它的整体,除非我的肉身和眼睛有朝一日在天 葬台上进入鹰隼的体内,但我相信这些眼前的色彩与图形——包括脚下道路的弯度和走向——并非上天随意的布置,而是有意的安排。即使我从不怀疑佛祖的才能,但我仍不相信大地上巧妙的搭配是不经悉心筹划而唾手可得,否则,即使对于佛祖,我也会陡生妒忌之心。我相信如果我真的站立于上天的视角,我一定会为大地上那幅构图匀称的唐卡惊呆,那些曾像万花筒一样散碎和零乱的景物会突然消失,而一个磅 礴的整体则会带着佛的光芒猝不及防地显露真身。
  《远方的上方》第一部分(2)
  那曲。当雄。纳木错。念青唐古拉。几天的时间,我们都未走出羌塘。我也因此得以目睹这幅巨大的唐卡上像流云一样变幻的图案。我看到了阳光中的阳光,犹如我看到了水中的水和云中的云。用不了多久,我已能从阳光中分辨出另一种阳光——它们同属于一个家族,却有着不同的相貌,它们的交替出现常使得大地上的景物变幻莫测——是光线主导着神秘的幻术,这一点与其他魔术没有不同。变化着的景物剥夺了摄影者的权利,因为即使是一块石头,也如水中棉花,处于不断运动之中,摄影者刚刚按下快门就会发现,镜头中的石头又换了一个姿态。雪山、河流与道路不仅颜色因时而变,而且经常置换着身份——我已无法断定究竟哪一根是唐卡中的金线,哪一脉又是银线。我曾经在那曲目睹紫红色的雪山,而这样的雪山此前只有在我任性的女儿的图画中才出现过。我对我看到的一切充满怀疑,因为我只看到了它们瞬间的表情,而这样的瞬间,在恒久的时间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即使在最明丽的阳光下,我也在希冀着另一种阳光。朋友曾问过,打开一本厚厚的地理学辞典,在哪些注解里才能找到被另一种阳光照耀的山川、河流或废墟呢?
  三
  假如视野中有一只巨大的影子从天而降,千万不要以为神灵下凡,毫无疑问那是只鹰,因鲜花的吸引而降落于地。这是内行的忠告。秋天的草原上星辰般散布着不知名的小花,在花草间颠簸游动的黑影则仿佛某种精确的比喻,暗示着那本体的到来。犹如幻术,草原将苍鹰的投影逐渐放大,并最终将鹰和影子合二为一。
  鹰并非敌人——在羌塘,事物之间似乎并不存在这样的对立关系,这有悖常理的逻辑却是适用于羌塘的一条公式。如同温顺的牦牛,苍鹰是人类的朋友,它陪伴着人们游牧、僧侣朝圣,并且一直将人们送入天堂。苍鹰强健的胃部消化着故人的血肉,人的细胞在鹰的体内继续喘息和游动,人的生命在那里延续着。鹰是盘旋于人类头上的一个精灵,它飞翔的翅膀间贮满了人类的力量。在途中我无数次地仰望它们,如同仰望我故去的祖父。它们的姿态犹如藏文字母一样飘逸舒展、伸缩自如,它们共同拼写成往返于人间与天堂的神秘经文,它们是对天地间这幅无比巨大的唐卡上最具深意的注解。
  我不止一次在夜行的途中与狼相遇——在藏北的羌塘只有一次,更多的是在藏南的雅鲁藏布江峡谷一带。也许因为我在封闭的车里,我从未感觉到恐惧——像在唐古拉山口遭遇暴风雪时那样。在西藏,狼同样是自然界中的弱者,有时甚至比人类更加柔弱和无助。我见到的狼都是单独行动,蹲立于盘山公路边上,在荒芜的寒夜里,找不到食物。透过野狼眼中的绿光,我读到了它们的孤独和忧伤。据说在草原上,狼仅仅伤害过牲畜,而从未伤害过人。
  牦牛是草原上势力最大的选民,它们对许多事物都拥有决定权。是它们决定了人的居所而不是相反。它们和大地如此匹配,简直就是从大地深处长出来的器官,因而能听见大地深处的响动。有人说:我能听见牦牛和季节的交谈,对此我深信不疑,因为它就是大地系在皮绳扣上的魂。牦牛的前生是草原上的猛兽,这一履历从它们温顺善良的面孔中找不出一丝痕迹。我们只能从史诗中寻找证据——人类与之斗争的历史曾作为不朽业绩写进《格萨尔王传》。如今牦牛的身份早已发生了变化,它不仅成为人类的朋友,而且成为草原牧民的精神图腾——是青藏高原的生存环境,确立了生灵之间相互依存的主题,但藏民更愿意把一切归功于神。传说五世达赖曾经梦见过协绒的草原上有一对雌雄牦牛顶角相戏,认为这是一种吉兆,便命人模仿牦牛嬉戏,表演野牦牛舞,这种舞蹈一直延续至今。牦牛也从这个舞蹈中读懂了人类的语言。我们从人类的蹦跳中窥到了牦牛被板结的面孔和厚重的皮毛所掩饰的活力。与其他地区的动物崇拜不同,羌塘没有不准宰杀牦牛的禁忌,大概因为是为高原牧民衣食住行皆离不开牦牛——它是酒杯边的美味,是帐篷,是牛皮筏,是藏人脚下永不疲倦的藏靴,每当牧场迁移的时候,它们都会负载起一个家族的全部家当,牛群如一大片的阴影在草原上浮动,牧犬紧随其后,仿佛一段铺张的叙事后一个轻松的句点。
  四
  一个牧民一生中交往的人可能不超过二十个——这项统计当然不包括在朝圣路上和寺庙仪式上见到的人群,我所指的,至少产生过语言联系。在更多的时间里,他们所打交道的,除了家人,就是神灵。巨大的空间使他们的时间出现空白。忘记了哪本书里提供的细节,一个牧民骑上马,举目四望无际的草原,最直接的冲动,就是向他最先看见的目标飞奔而去。在更多的时间里,只有苍天能够满足牧人们交流的欲望。当然,还有他们日夜不离的牛羊,和身边仅有的亲人。
  《远方的上方》第一部分(3)
  与我们一样,牧民们的日常生活被劳动所填满。放牧、迁徙、耕种、贸易,成为他们民族史诗里的固定章节,千百年未经修改和润色。巨大的地理屏障使他们处于独立的历史单元中,他们沉浸在自己的章节里,就像一个牧羊人突然在羊圈里发现这个家族五百年前丢失的一只羊的面孔,许多不可思议的偶然都可在时间深处找到出处。
  在当雄草原上,我曾深眠于牧人的帐篷。我觉得睡眠是一个没有休止的跌落过程,而我就是那在黑暗中坠落的一粒灰尘。当我意识到有一张床把我接住的时候,我已醒来。我听见一阵异常的响动,在帐篷外,有一张皎洁的面孔。是卓玛在为奶牛挤奶。奶桶在她身边冒着热气。她说要在天亮前将奶挤完,再将牛赶到草滩上去“早牧”。这样,牛才能吃到露水浸泡的鲜草,这样的牧草不仅新鲜、解渴,而且营养丰富,牛吃了容易长膘。
  牧民们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是与牛羊在一起,所以牛羊成为闪烁在草原上的主要词汇。他们能够记住不同的牛羊在相貌上的细微差别。每天清点牲畜时,他们一眼就能从上千只的畜群里发现哪头牦牛被风雪赶进了其他牛群,哪只胆小的绵羊忘记了回家的路。如同我们无须背诵就能说同我们所热爱的人物的名字,牧民的这份特异功能,想必出于与牛羊日夜厮守而形成的心理本能,而与刻苦的练习无关。
  我眼中的草原风景,蕴藏着严格的游牧时间表,花朵的开谢和草色的转变意味着牧场的轮换。我看到时间以其变换的手语指挥着空间的转移。牧民的生命在四季中轮回,巨大的空间坐标系不可能准确地标识人们的每个停泊地,一个人也不可能明晰无误地指认自己的故居。(我不知道突然离家的人,几年之后如何再去寻找他流动的家。)他们往往只有群体记忆,广阔的草原是他们共同的地址。
  社会生活的相似性,使个人化的记忆只能在家庭内部得以体现。如同钟鸣所说,它是最小的经济单位,也是最小的对话单位。它给你灯光、温暖、爱抚以及热情倾述的满足。在空茫无边的草原反衬下,同一屋檐下人们的距离几近于零。在寒冷的冬季,一家人的面孔被炉子里的火光照亮,牛羊肉的油香也在炉火中慢慢涌动。厚厚的牛皮帐房把风暴隔绝于外,黏稠的青稞酒和嘹亮的歌声把草原上最严酷的时光变成节日。莫大的草原隔离了尘世的喧嚣,将一家老小孤悬于天边,然而这份在草原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存在里,却从来不曾丢失过世俗的快乐。在羌塘,即使一块石头,也是血脉贲张,充满活力。
  五
  河流如吉祥的哈达,辅展在羌塘草原上,被微风拂动。有时也会遇到山谷,但我不曾见到桥梁,也没见过歌谣里经常提到的牛皮筏子。当河流斩断了去路,我的想象也暂时出现裂缝——我不知牧民们用什么方法渡进湍急的河水。一天晚上,那曲河边两个渡河的牧民给我提供了答案。一个萦绕已久的问题被两个不知情的人平和地化解——他们随身带了一个牛皮筒。在河边,我见到他们动作娴熟地将衣服物品放进皮筒,一个人钻了进去,另一人向皮筒内吹气,皮筒如气球般鼓胀起来,外面的人用皮绳将气口扎紧,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皮筒在水面上飘浮,他趴在上面,用双水划水,眨眼工夫,就泅到了对岸。
  有时我觉得藏民们生活于一部超现实主义的小说中。这不仅是因为大地上的景物如同小说中的修辞,蓄满想象力,更主要的,是他们的现实中,包含着太多的魔幻色彩——至少对于我这样的过客来说。许多情节只有在卡尔维诺关于古老东方的叙述中,才能出现。记不得在哪一部小说中,马尔克斯写到一个村子一连下了三百天的雨,这个在我们看来荒诞不经的虚构,在拉丁美洲神异的山谷中,却是不足为奇的事实。
  藏北人司空见惯的生活中包含着奇特的想象和精妙的智慧。在找不到柴薪的草原上,他们以牛粪为燃料,除了他们对于牛粪物理属性的洞见以外,这个贯穿了摄入与排出的严丝合缝的循环系统,更令人感到惊奇。在牦牛们的饕餮之后,粪便又神奇地消失,化作灶底的火苗,给食物提供热度。我们看到生命在大地上疾走,生死歌哭、吃喝屎溺之间,形成了一个封闭的链条,却没有留下蛛丝马迹——牲畜不留下粪便,人不留下肉体。
  天 葬是人类最绚烂的葬礼仪式。它不仅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为死者安置了灵堂,使他选择最快捷的道路尽早升天,而且,他让一个人的肉身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连骨块都要砸碎,和以糌粑,捏成块状,再将地上的血水擦拭干净,最终投给鹰隼。比起让尸体在泥土中慢慢腐烂或者在水流里被鱼虾噬咬,天 葬如此绝决地断绝了死者与尘世的联系,让曾经真实存在过的生命迅速消失无踪。一个人从物理意义上消失得愈彻底,他的转世之路才会愈平坦。
  《远方的上方》第一部分(4)
  天 葬的第一道程序是“将尸体倦曲,使之成为蹲式,把死者的头部弯到膝盖处,用白色藏被裹成胎儿状”[3],这个细节让我们又看到了生命降临时的姿态,终点与起点重合,如车轮的旋转,周而复始。草原把死亡之路掩盖起来,如同我们看不清婴儿降生时的来路。千百年来,这块土地上的人并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他们只不过在不露痕迹地转换居所而已。每一张陌生的面孔可能都与远处的另一张有关。当然我们看不到转换的过程,看不到神灵在空中翻动的手掌。在草原上只能看到蓬勃健美的生命而不见死神徘徊,也无从查寻死者的住址。藏民对生命的安排,会让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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