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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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哑舍Ⅲ》作者:玄色
哑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
它们在岁月中浸染了成百上千年。每一件,都凝聚着工匠的心血,倾注了使用者的感情。每一件,都属于不同的主人,都拥有自己的故事。每一件,都那么与众不同,甚至每一道裂痕和缺口都有着独特的历史。
《哑舍》第三部的主题,是关于皇帝的十二个古董。作为金字塔的顶端,围绕在皇帝周围的事迹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没有平凡的皇帝,只有平凡的叙述。这次,哑舍关注的是皇族之中的亲情纠葛。让我们期待这十二个讲述着皇帝秘密的古董吧。
第一章 哑舍·天钺斧
公元951年,开封
才刚刚十二岁的赵匡义在汴京的街头游逛着,此时正值年关之时,却因为朝廷局势不稳,原本繁华的街上,行人却只有零星几个。
赵匡义紧了紧身上的衣袍,严冬的寒风刺骨,他身上的棉袍还是有几分薄了。赵匡义看到有身披狐裘的贵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呼喝而过,不禁投去羡慕的目光。
他爹虽然已经从洛阳迁至汴京,官至圣都指挥使,但他家的家风严谨,就连他哥两年前离家寻求自己的前程,也没有带够盘缠。据说路上风餐露宿历尽千辛万苦,这次归家,赵匡义明显地可以感觉到自家大哥的改变。
虽然和大哥年纪相差十二岁,但赵匡义并不觉得自己就应该享受大哥的照顾。他知道大哥定不是池中之物,虽然他爹曾取笑他这是盲目崇敬,但他还是坚持己见。
大哥终于不再离开了,而且他所投奔的大将军郭威在前几天黄袍加身,成为了皇帝。他大哥身为拥立之功的下属,自然前途无量,已经被提拔为东西班行首。据说很快就要外调驻军,当指挥使,成为领兵一方的将领了。
赵匡义虽然年幼,也早就在很小的时候开始识文断字,也知晓近年来内乱不断,在短短的十几年来,竟然经历了三个朝代,五个皇帝,各地兵祸不断,生灵涂炭。若是有人能阻止乱世,天下太平就好了。
赵匡义想得有些出神,直到一股寒风迎面吹来,才打了个激灵,想起自己今天出门是想为大哥升职而买个庆贺礼物的。可是他刚逛的几家古董店,不是没什么好东西,就是店家嫌他年纪小穿得落魄,没人肯搭理他。赵匡义不死心地继续在街市上寻找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巷,瞥见一间不大的店面,那招牌上刻着的是两个古香古色的鎏金篆体。
“哑舍?”赵匡义默念着这两个字,顿时觉得无比雅致。这店名可要比之前去的几家什么博古斋、百宝坊别致多了,赵匡义饶有兴趣地迈步而入。
店内的布置却令他有些惊讶,并不是太过华美,而是到处都堆满着箱子,像是还未开张,或是要闭店大吉了。
赵匡义心下暗喜,若是这家店要倒闭的话,那他也许还能淘个好物事。想到这里,他便清了清嗓子道:“老板?这里还卖不卖东西?”
从一个巨大的箱子后面转出来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看到他的时候抱歉地一笑道:“老板今天不在,我不好做主卖东西。”
赵匡义今年虽然只有十二岁,但由于出身军人世家,很早就开始习武,所以身形修长,看上去就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可他面前出现的这名少年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光从说话的声音便可以听得出此人中气不足,再加上他苍白暗淡的脸容,很容易就看出他应该患有先天不足之症。店内升了火炉,温暖如春,可是这少年却穿着白色的狐裘,更衬得他脸白如纸。
那少年见赵匡义看着他发呆,也不着恼,笑眯眯地继续道:“你要是早来几天就好了,我缠着老板要带我去登一次泰山瞧瞧,所以才打算关店的。泰山你知道吗?对了,我还打算顺便去看看海,看书上说那是百川会聚之处,那该有多壮观啊!”少年的心情显然很好,就算是和一个陌生人,也能絮絮叨叨地说上半晌。
赵匡义心想汴京离泰山那么远,离海边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千里了,这少年应是在这世上的时间不长了,所以那个老板才答应他的。这么一想,赵匡义便忍不住同情心大起,留在店中和这少年闲聊起来。
这少年平日里少有同龄人作陪,一时大为欣喜,拉着他到一旁还未装箱的酸木枝交椅上坐下,然后手脚麻利地烧了热水煎了壶上好的清茶,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精致的茶点摆上。
赵匡义在寒冬中走了一上午,此时喝了几口热茶,从喉咙口一直熨帖到了心底,浑身都暖洋洋得舒服起来。他和这少年随意聊了几句,便发现这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学识深厚,引经据典随口就来,不由得暗中佩服。
“对了,你打算买点什么啊?”少年拍了拍手中的点心渣子,好奇地问道。他此时已经对这个年少的客人大有好感,老板说过,卖不卖古董讲究随缘,他现在想卖他的古董了,应该不算过分吧?
赵匡义也没多想,便直接说了他想给他大哥买个礼物,庆贺升职用的。他一开始没指望这少年能真给他找点什么东西出来,但看这少年微一沉吟,便从交椅上跳了起来,从一旁的箱子里翻出来个沉甸甸的长锦盒。
“这是什么?”赵匡义只见这锦盒上的错金银藤蔓花纹,就知道光这个盒子就价值不菲。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怀里的银袋,心想他说不定连一个盒子都买不起。光看这少年身上的狐裘,还有这喝茶用的茶壶茶盏,就知道这家店里的东西肯定是无比金贵。赵匡义有点后悔留下了。
少年并未说话,而是把这锦盒慢慢打开,露出盒内一把精美的玉斧。这把玉斧浑身白玉通透,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显得古朴大方,看上去就觉得寒气迫人,威严无比。这把斧头并不大,只有人的小臂那么长。赵匡义只看了一眼,就无法移开目光,心中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斧,《说文解字》中解释斧字上父下斤,父指一家之长。斤指砍伐工具,也指刑具。父与斤联合起来表示一家之主所拥有的权威,可赏可罚。”少年的声音徐徐传来,“长兄如父,送玉斧给你兄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赵匡义也为之心动,他见这玉斧不像近些年雕琢的工艺,便问道:“这柄玉斧可有说道?”
少年微微一笑道:“这是一柄玉斧,玉质的东西,并不是一个普通家庭可以拥有得起的。”
“你是说……”赵匡义的双眼微眯,“玉质的斧应是一种礼器,难不成是哪位帝王所留?”他口中虽然如此言语,心下却开始有些不屑,他原以为这少年与众不同,结果和那些胡编乱造的店家也没有什么两样。
“没错,国这个含义出现之后,便有了君父这一词,皇帝便是全体子民的父亲,所以他治理国家所用的刑具就叫做‘王斧’。而‘王’通‘玉’,玉斧便是一个国家的权柄。”少年笑得眉眼弯弯,“据《六韬》记载,周武王有柄大斧,刃宽八寸,重八斤,柄长五尺以上,名曰天钺。斧钺在上古时期不仅是用于作战的兵器,也是军权和统治权的象征。而这柄玉斧,便是周武王号令天下的玉质天钺斧。”
赵匡义面无表情,实在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这少年编故事也要编个可信的吧?周武王?他以为他是谁啊?
少年像是并没有看到赵匡义僵硬的脸色,依旧笑眯眯地说道:“我们来打个赌吧,只要你能拿住这柄玉斧,我就直接把它送给你。”少年说得无比慷慨,那是因为他知道这柄玉斧只有真命天子才能拿得住,其他人只要一握在手中,坚持不了片刻便会手腕莫名酸软无力,即使再强悍的大力士也是如此。少年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今日便拿出来想要再试一试,顺便逗逗这个新朋友。
赵匡义闻言一怔,这玉斧不过几斤重量,这赌打得明显有些侮辱他了吧!但他确实觉得自己就算跟他赌了也没有什么害处,当下便毫不客气,从锦盒里拿出玉斧,握在手中把玩。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赵匡义把玉斧放回锦盒,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朝少年看去。
少年的笑容僵在了嘴角,虽然看上去百般不愿,却也大方地把这锦盒塞了过去。
赵匡义没料到这少年当真把这玉斧眼睛都不眨地送给了他,他本不想要,但一思量这少年如此大方,打赌什么的不过是一种形式,说不定这玉斧根本就不那么值钱。赵匡义见那少年低头喝着茶精神恍惚,便也不再叨扰,把怀里的银袋掏了出来全部都放在了茶几上,抱着锦盒心满意足地离去。临走前他听到那少年小声嘟囔着什么“真命天子”,但他却并未在意。
少年也不知道喝了多久的茶,才惊觉那人已经拿着天钺斧离去,而此时坐在他面前的老板正看着桌上的银袋若有所思。
“老板,呃……天钺斧今天被我卖了……”少年期期艾艾地解释道,那人留下了银子,应该算是卖了吧……好吧,完完全全的贱卖。“不过老板你不是说过能拿起天钺斧的人就是天子吗?贱卖给天子也没什么吧?喏,坏了,他说是送给他哥的礼物,到时候他哥拿不起来天钺斧就好笑了……哈哈……”
这老板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岁刚刚出头,异常的年轻,却面容沉静,看起来与他的相貌着实不符。更穿了一身古老的黑色汉服,就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他看着少年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那天钺斧虽然天子能够拿得住,但相传当年周武王打造了这柄天钺斧后,便把这天钺斧封印了起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啊?”少年隐约知道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件错事,越发地不安起来。
“因为这柄代表着权力的玉斧,拥有着令人猜忌的魔力,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住啊……”老板的声音淡淡低去,最终消散在店内缥缈的茶香之中。
赵匡义回到家就把这柄玉斧送了出去,而自家大哥也如他所料般,非常喜爱,一见之下就爱不释手,当即便找来丝条,随身佩戴。
赵匡义很高兴自家大哥喜欢这柄天钺斧,更是添油加醋的把这玉斧的来历说了一遍。赵匡胤闻言哈哈大笑,并不在意。他自是不会相信这个才十二岁的弟弟出趟门就能为他买来一柄什么周武王的天钺斧,这无非是店家的夸大其词信口开河罢了。不过他还是心中喜悦,毕竟这也是自家弟弟的一片心意。
再说这柄玉斧,确实甚是和他眼缘。而且他二弟言语中这柄玉斧的含义,更是让他暗自在意。
斧,意为权柄吗?
赵匡胤掩去眼中精芒,摸了摸赵匡义的头顶,又问了几句他最近书念得如何,这才揣着新得的天钺斧欣然离去。
赵匡义松了口气,他虽然知道那少年所言有些荒唐,但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忧,生怕有什么意外。但他分明看着自家大哥把玩着那天钺斧,半晌都未离手,那么这只能说明那少年应是一开始就想换个由头,赠予他这柄天钺斧的。
大哥说这玉斧玉质润泽,显然不是普通物事。赵匡义思量之下,决定明天要和娘亲预支些银子,他今天带去的零花钱显然是不够这柄天钺斧的价值的。
随手收起依旧搁在桌子上的锦盒,赵匡义的眼角余光撇见盒底铺垫的锦布翘起了一角,另一面隐隐有墨迹的样子。他伸手把那锦布拿起,抖开,待看清那上面的字迹后,不禁愣住了。
“天钺斧,周武王之斧,姜子牙姜太师所制,传非天命之人所不能执。武王曾因此斧怒斩挚友,后大悔,言执此斧之人,猜忌之心大起,祸及左右,于武王十二年封印。”
赵匡义反反复复读了数遍,随即轻笑出声,并不以为意。他即认定那少年所说是编造出来的,那这片锦布则更让他加深了这个判断。
不管怎么说,造假造到如此份上,他也是无比佩服那个少年背后的老板。明天记得去见见那人。诺,银两还是多管娘亲要一些吧......
赵匡义计划的不错,但是当他第二天揣着锦布和一袋沉甸甸的银两找到那条小巷时。哪家名为哑舍的店已经不在了。空空如也的店面里,除了地上依旧留有灰尘和木箱的印迹外,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那么多的木箱,短短一夜时间就都搬走了?
赵匡义虽然心下疑惑,但他也知道那老板是要带着那重病的少年去游玩的,他就算想找也找不到。所以便不再多想,把那条锦布随手放在自己书房的杂物箱内,没几天就忘记了。他也不是不想找机会让其他人拿一拿大哥的天钺斧试试看,可是那天钺斧大哥几乎不离身,找不到实验的机会,赵匡义慢慢也就淡了心思。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本该被他遗忘的事,却越发鲜明起来。
他大哥随后去了滑州当副指挥,在战场之骁勇善战。赵匡胤随后的家信中,特意提到了赵匡义送他的天钺斧曾在危急时刻救了他一命。赵匡义没有多想,反而觉得如果送的是一柄利刃,说不定在战场上的作用会更大。
新登基的大周王朝皇帝郭威无子,他的内侄柴荣便成了他的养子,成为了皇位继承人。太子柴荣因为此战看中了赵匡胤,将他调到了自己身边,提任为开封府马直军使。从地方副官一下子晋升为京中重臣,赵匡义知道他大哥可以称得上是平步青云,而这一年他大哥才二十七岁。
十五岁的他站在城门口,看到白马轻骑回京的大哥,觉得无比陌生,那战场是凝练出来的杀气与霸气扑面而来,令人望而生畏。
“二弟,自从得了你送的天钺斧,你大哥我鸿运当头啊!”赵匡胤下了马,意气风发的对赵匡义说道。他在外流浪时曾连饭都吃不饱,差点饿死街头。如今短短三年间,他位极人臣,这是在不得不让他感叹世事难料。
赵匡义这是第二次听到自家大哥特意提到天钺斧,心中微愣,随即也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人都是这样的,总会为自己找个寄托。赵匡以并未多想,而是羡慕的摸着赵匡胤的白马。
赵匡胤看在眼中,略一沉吟,便道:“二弟,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以前怕在战场上无法顾你周全,才没把你带在身边。如今大哥我回到了京城,你就先跟着我吧!你可愿意?”
赵匡义惊喜的连连点头。
但赵家兄弟谁也没想到,赵匡胤的开封马直军使并未当多久。皇帝郭威在这一年年末便病重卧榻,好不容易熬过了年关,却并没有好转,在他登基为帝第三年时驾崩,他的养子柴荣在他的灵前继位。
紧接着在右军溃败甚至由数名将领开始逃亡的时候,他大哥赵匡胤在高平之战的危急时刻力挽狂澜,改变必败之局。
赵匡义既崇拜又骄傲,在血染的战场上,大哥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峰一般,令人感到无比可靠。甚至要比身穿黄袍的皇帝还要震撼人心。
在这一刻,赵匡义鬼使神差的想起那片锦布上的话语。
“天钺斧,周武王之斧,姜子牙姜太师所制,传非天命之人所不能执......”
公元960年,陈桥驿。
赵匡义迎着鹅毛大雪骑着马奔往驿站,还未满弱冠之年的他,已经随着他大哥在战场上驰骋三四年了。战火的洗礼让他褪去了眉宇间的稚气,几度生死间的历练让他可以临危不惧,养成了沉静稳重的脾性。可是现在的他却有些紧张,扶着缰绳的手微不可查地轻轻颤抖着。 在一幢歇檐式屋顶的建筑前勒马停下,赵匡义飞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了属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后,才踩着雪拾阶而上。
这是一座不算很大的院落,院中栽着一棵古槐,黑褐色的枝干弯曲下垂,上面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的雪,黑白分明。而他大哥正穿着狐裘披风站在槐树下,背对着他,仰头凝望虚空,手中习惯性地摩挲着那把不离身的天钺斧。 赵匡义本想上前相见,却发现大哥的披风上已经落上了一层雪花,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也是,他们所要面对的事情很难抉择,应该由他大哥自己好好斟酌才是赵匡义如此想着,便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自家大哥的背景,久久回不过神。
才不过几年时间,他大哥已经成为了殿前都点检,掌统率亲军,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这时,柴荣却病重而逝,登基为皇的,是他七岁的幼子。君弱臣强这五代十国的混乱年代,但凡出现这样的情况,无一不是强者取而代之。
赵匡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大哥手中的天钺斧,九年前的他,何曾会想到,这戏言居然会有成真的一天。“槐之言怀也。怀来远人于次,欲与之谋。”伴着吱嘎的踩雪声,一个儒雅的声音徐徐传来。赵匡义循声看去,见来人是他大哥的掌书记赵普。这个赵普是他大哥最信任的谋士,但书读的并不多,号称自己可以半部论语治天下。赵匡义很惊奇:以他的学识,居然能说出《周礼·秋官·朝士》中郑 玄的注释。看来这人也并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
“ 站在树下,盼望与来人谋事,此处倒是应景。 ”赵匡胤把手中的天钺斧挂回腰间,回头看了眼自己一文一武的左膀右臂,笑着道:“都准备妥当了?”赵匡义和赵普两人齐声应是,年轻的面孔上掩不住的是极度的兴奋。毕竟此事若成,他们的人生将天翻地覆。当然,若是失败,他们也将会万劫不复。赵匡胤却并没有他们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他微微一笑道:“想世宗北征之时,曾得一木牌,上书'点检做天子',看来此乃天意也。”
赵普知趣地接了几句话,赵匡义却在心下暗笑。他大哥口中的世宗便是前不久驾崩的周世宗柴荣当年的殿前都点检是一直和他大哥不对付的张永德。他们只是略施了小计,弄了个莫须有的木牌,便让张永德受到了世宗的猜忌,被罢免了点检一职,赵匡胤才得以上位。但此时看来,当初他们定下的这个计谋,确实是颇有先见。
赵匡义揣摩到了赵匡胤的心思,知道他是想再次利用这个计谋顺应天意,连忙拱手道:“将以出军之日,策点检做天子。我这就安排人去军中散播。”赵普虽然足智多谋,但还是对他大哥了解不够深。他大哥极其在乎自己的名声,是绝对不会主动去篡位的,必须要有恰当的契机。赵匡义迅速地为这件事定了位。 赵匡胤摩挲着腰侧的天钺斧,满意地朝自家二弟点了点头。 赵匡义现在已经不叫赵匡义了,他大哥已经在几个月之前的陈桥兵变中顺利地黄袍加身,登基为皇。为了避讳,他改名为赵光义,他们的小弟赵匡美改名为赵光美。只是他们的小弟今年才十二岁,根本用不上他,依旧在开封呆着,赵光义还是跟随着赵匡胤南征北讨。因为登基匆忙,代表皇帝尊贵的帝服并未来得及缝制,大哥虽然和以前一样,穿着将军的铠甲,但那周身的气度,让人不由得躬身拜服。
赵光义觉得他大哥变了,这是正常的。人的身份不同了,自然性格气质也随之改变,而且改变的也不光是他大哥一人,赵光义也控制着自己在赵匡胤面前的态度。他们虽然还是兄弟,可也是君臣了。但偶尔,赵光义也难免怀念起过去,那是可以和大哥欢笑无忌的时光。
“二弟,在想什么?”赵匡胤交代完政事,挥退旁人,就发现自家二弟正一脸神游太虚的表情,不由得拿起手边的天钺斧伸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没什么,昨晚有点没睡好。”赵光义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家大哥很喜欢这柄天钺斧,可是这不代表其他人会喜欢。他听说他大哥前几天因为一事大怒,顺手就拿起天钺斧砸了过去,那惹祸的臣子连门牙都被砸掉了。现在那帮臣子们参奏都一个个保持着安全距离,生怕遭受无妄之灾。
赵匡胤见自家二弟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天钺斧上,便状似不着痕迹地问道:“二弟,朕还从没问过你,这柄玉斧你是从哪家店买到的?”
赵光义一愣,这一晃都九年过去了,他大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事?赵匡胤轻咳一声道:“不记得就罢了,朕也就是随口一问。”
“不,臣弟还真记得在哪家店买的。”赵光义摇了摇头,“因为那家店的店名挺别致的,所以臣弟一直没忘。”
“哦?说说。”赵匡胤被吊起了胃口。
“那家店叫哑舍,古董无声不能倾述之意。”赵光义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真他大哥的神情。
赵匡胤默念几遍哑舍之名,点头赞叹:“那老板定是个雅士,回头有空二弟一定要陪朕去拜访拜访。”
赵光义心下一惊,自家大哥现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了,居然会用到拜访这个词?但他来不及多想,连忙道:“皇兄,那家店在第二天就搬走了,我也没有见过那家店的老板,这玉斧还是因为那家店急着搬走,我从那店里的伙计手中贱价买过来的。”他并没多费唇舌解释当年和那少年的赌约,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不能告诉他大哥,连锦盒里的那片锦布他也不能说。
赵匡胤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那家店急着搬迁,他二弟当年带的那么点钱,又怎么可能淘到这么好一件物事?如此想着,赵匡胤也就释然了。他摩挲着手中的天钺斧,忽道:“二弟,你觉得义社十兄弟该如何处置?”
赵光义神色一凛,义社十兄弟是当初他大哥仿造周太祖郭威在军中结社的做法,在殿前司系统中搞的一个组织。为的自然就是笼络和结交军中高层的军官,发展自己的势力。而这义社十兄弟自然也在之前黄袍加身的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喊着“点检做天子”的口号,拥护着赵匡胤成为了大宋天子。
现在这些人,反而成了赵匡胤的心病,现在这些人可以拥护别人,甚至他们自己。就算他们没有这个想法,到时候他们的属下也会有的。赵光义小心地措词道:“皇兄,你初登大宝,若是良弓藏走狗烹,会让众人心寒的。”赵光义自然是觉得这事不应该这么早就办,他大哥刚登基没几个月,根基尚不稳,若是动了这些亲信,那么其他人又会怎么想?就算是刘邦大杀功臣,也是登基几年以后的事情吧?
赵匡胤也知道赵光义说得没错,但若是被那些人发展了自己的势力,到时候再下手,就难办了。赵匡胤自己在军中发迹,也不过是两三年的事情。现在四处征战,军官立战功实在是容易得紧。赵匡胤并没有听得自己想要的回答,便沉了几分脸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此事再议。不过二弟,这殿前都点检的位置,我可不放心给其他人坐,你来吧。”
虽然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赵光义的心还是免不了狠狠一跳,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了“点检做天子”的那个木牌语言,更是眼皮直颤。为了掩饰,连忙低头离座下跪谢恩。
他听到平身的话语站起身,看到赵匡胤脸沉如水地把玩着那柄天钺斧,显然是依旧忌惮那义社十兄弟。
赵光义无声告退,回到自己书房,翻了一夜,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杂物箱中找到了那块破旧的锦布,上面的字迹依旧鲜明无比。
“天钺斧,周武王之斧,姜子牙姜太师所制,传非天命之人所不能执。武王因此斧怒斩挚友,后大悔,言执此斧之人,猜忌之心大起,祸及左右,于武王十二年封印。”
猜忌之心吗?赵光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这天钺斧不是编造出来的吗?为什么……他攥紧了手中的锦布,一时心乱如麻。
公元973年 垂拱殿
“砰!”赵匡胤把奏折狠狠地拍在御案之上。一个印花影青圈足碗被扫落在地,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里面的羹汤洒得四散飞起,溅在赵匡胤的云龙红金条纱绛纱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印迹。
可是并没有内侍敢来收拾,此时这垂拱殿内,只有赵光义一个人。赵光义眼观鼻鼻观心,他大哥看到的奏折,是他递上去的,自然知道大哥为何震怒。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商州司户雷德骧之子雷有邻状告中书堂后官胡赞、李可度情托受贿,上蔡县主薄刘伟伪造履历骗取官职等等数事。其实这些事如果单拿出来,根本就细碎得报不到皇帝面前,可是整合在一起,便完完全全地指向了隐藏在这些事后面的一个人,宰相赵普。
如果没有赵普包庇,是不可能有人敢欺君罔上,以权谋私的。
赵光义低头看着依旧在地上震颤的杯碟碎片,默默想着,也许他大哥以前是信任赵普的,甚至拿他当家人来对待,经常去他家里做客,直呼赵普的妻子为兄嫂。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是会变的。
当初他大哥刚登基一年,便在赵普的献计下,杯酒释兵权,和平圆满地解决了武将专权的事件,把军权收回囊中。他大哥任命赵普为宰相,但也并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匡胤设立了枢密使以管军事,三司以管财政,让原来事无不统的宰相,沦落到只负责日常的行政事务。还分别设置了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和三司副使作为三者的副手,互相牵制约束。把宰相的权力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可见其对赵普的猜忌之心有多重。
可是就是这样的防范,也终究放不下心。
地上的杯碟终于停止了震颤,赵光义弯下身,把碎瓷片捡在手中,慢慢地收拾起来。这种活其实用不着他来做,但他怕他不做些什么,就要说些什么。与其说错话,他还不如多做事。
他大哥有时候看起来会很大度,赵光义这样想着。那周世宗柴荣的小儿子,没有被杀,反而被封里个郑王。要知道那些功勋之臣也只是在死后才追封为王,他大哥说大宋以后要无在世异姓之王,但第一个破例的就是那个姓柴的小子。应该是那小子没有丝毫威胁吧?那投降的蜀后主孟昶,也好端端地封了官职,享尽天年之后追封了王爵。南面的那个李煜,前几日让他来汴京开封,却托病不来。这敬酒不吃吃罚酒,估计没多久就要发兵攻打南唐了,早晚也会成为李后主,来开封当个闲人散客。
也就是说,他大哥对于没有威胁的人,都是很宽容的。可是对待有威胁的人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义社十兄弟、赵普……接下来还会是谁?
赵光义手一抖,锋利的碎瓷片划过食指,血滴立现。他把食指攥紧,克制着心中的激荡。
他好像,离他大哥,有些太近了,近到那种会把他大哥猜忌的距离了。虽然他相信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但当他抬起头时,看到他大哥摩挲着手中的天钺斧,心中不由生起刺骨的寒意。他怀里的那片锦布自从重新找到之后,就未曾离过身。那上面的字迹已经倒背如流,深刻在他心底。
执此斧之人,猜忌心大起,祸及左右……
“传朕旨意,责御史台调查,若情况属实,严办。”赵匡胤冰冷的声音缓缓传来,“另,参知政事薛居正、吕馀庆升都唐,与宰相同议军政大事。”
赵光义拜服领旨,手指在冰冷的地砖上,伤口刺痛。
他知道,这是他大哥公开表示不信任赵普了,赵普的宰相,最多一两个月就当到头了。
祸及左右……现在左膀右臂已去其一,那他呢……
公元976年
烛影绰绰,薰香袅袅,赵光义为赵匡胤满上一杯他最爱喝的蒲中酒。这蒲中酒源自蒲州酒,在北周时就名扬天下,至隋唐尚经久不衰。赵匡胤只要饮酒,就必饮此酒。
赵光义见赵匡胤举杯一饮而尽,不由得担心地劝道:“皇兄,你还在病中,喝酒伤身。”
赵匡胤则一摆手道:“无事,只是风寒罢了。难得病中偷闲几日,喊你过来喝喝酒,你可别扫兴。”
赵光义笑了笑,他大哥勤政爱民,自从赵普三年前离任,这朝中的大小事务,都由赵匡胤亲自过问,可想而知会有多辛苦。看他脸色不错,便也不再劝阻,伸手再替他满上一杯。
这一杯赵匡胤倒也并不着急喝了,此时已经是夜深之时,他和赵光义两人盘膝坐在案几两头,两兄弟如此亲近地独处,倒也是近年来极少见的一幕了。赵匡胤嗅着浓郁的酒香,微微一笑道:“你我兄弟二人,倒是多年没有如此亲近了。”
赵光义听他大哥这一句并未自称朕,口气也亲密了许多,便放下了心中一直提起来的戒备,洒然一笑举杯道:“也是,今日不醉不归。”
多少年都没人敢在他面前不羁言笑了,赵匡胤当下也是欢喜非常,两人推杯换盏,一时喝得好不痛快。两兄弟都是在战场里厮杀出来的猛将,等闲醉不得,但赵匡胤自从当了皇帝以后,就很少敞开胸怀喝酒,酒过三巡就有了些醉意。
“想当年和世宗相交一场,朕如今好好照顾着他的儿子,也算是并未负了他的知遇之恩……”酒意上涌,话匣子一打开,赵匡胤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回忆着。赵光义继续替他满上酒,闻言却不以为意。他大哥留着柴荣的儿子不杀,那是沽名钓誉,收复人心。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孩子控制起来,自然要简单得许多,若那孩子当年是个成年人,恐怕尸骨早就已经烂了。
“义社的那些兄弟们,朕都授了他们节度使,给了他们荣华富贵。多积些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当官为的不就是这些吗?一杯酒啊!只要一杯酒就解决了朕的心头大患。”赵匡胤说起当年的杯酒释兵权,甚为得意。
赵光义微笑着继续倒酒,那些军官们表面上都是感激涕零地谢恩,但心下满意不满意他可就不知道了。
那些人都是战场上千万人中厮杀出来的豪杰人物,而在杯酒释兵权之后,就只能解甲归田了。大好男儿,谁不想在战场上一决雌雄,就算是马革裹尸,也好比现在这样当个无事可做的富家翁。而现在领军出征的都是文官,虽然避免了武将独大,但那些文官都是纸上谈兵,哪里会打仗?
“唉,赵普、赵普……朕视为左右手,事无大小,悉咨决焉。可他是怎么回报朕的?当年臣僚要晋见朕,赵普居然要先令供状,确认奏章中不敢抵斥时政,方许登殿。他还在视事阁中设一大瓦壶,中外表疏,若是他不打算采纳的,连上报都无,直接投入瓦壶中焚烧。那年雷有邻的奏章,若不是光义你亲自递上来,恐怕朕至今都被蒙在鼓里!”赵匡胤说着说着便升起了怒意,喝酒如喝水一般痛快。
赵光义依旧是微笑倒酒,他知道他大哥今晚只是想要找个人倾述,他的任务只要倾听,而不是附和。言多必失,这是他他这些年来总结的处世原则。更何况赵普的这件事,若严格算起来,并不是赵普一人之责。贪污受贿一事,在开宝六年,吴越王钱镠为了苟且偷安,还曾派人专门送信给赵普,赠了十瓶瓜子金,被不请自去的他大哥撞见个正着。当时的赵普吓得手足无措,可他大哥却轻松地开起玩笑,反而劝赵普收下那分明是行贿的礼金。
若不是他大哥刻意纵容,赵普又怎么会权倾朝野到如此地步?他大哥还真是好手段,心中猜忌赵普,却不肯坏了自己宽容的名声,所以便施展手段,让赵普自坏名声。到事情无法忍受,赵普自己犯了百官众怒之时,再免了赵普之职。
帝王手段,果然天威莫测。
赵光义知道在赵普失势之后,朝中就属他最碍眼了,但他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又极能揣摩赵匡胤的圣意,所以至今还无大事。赵匡胤此时已经喝得已有八分醉意,伸手取出腰间从不离身的天钺斧,放在案几之上,笑眯眯地压低声音道:“光义,朕与你说个秘密,是有关于这把玉斧的。”
赵光义心中咯噔一声,觉得怀里揣着的那片锦布像是千万斤,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殿内昏暗,赵匡胤并未注意自家二弟僵硬的表情,继续神神秘秘地笑道:“这柄玉斧,只有朕可以拿得住,换了其他人,无不手腕酸软,连一息都坚持不住。”
赵光义闻言连呼吸都忘记了,他忽然想到多年前,那名少年打开锦盒的时候,脸上明显的恶作剧表情。原来,原来这柄天钺斧当真不是谁都能拿起来的。当真是非天命之人所不能执……
“朕当时就觉得此斧有蹊跷,细想下来,也许只有天子才能拿得起这柄象征着天下权柄的玉斧。”赵匡胤也不是庸人,多少也猜到了这柄玉斧的异处。凡是有大运道之人,便是相信所谓的天命。他喝了口酒,忽然叹了口气道,“除了德秀早夭之外,德昭、德林、德芳朕都借各种机会试验过,他们三人均拿不起这天钺斧。唉,难不成朕的太子还未出世?”
赵光义直接听得呆了,德昭、德林、德芳自然就是他大哥的三个儿子,没想到这么多年他大哥都未封太子,原来竞是这么个原因。赵光义的目光难以控制地落在了手边的天钺斧上。他不会忘记,当年他可是很轻易地就拿起了这柄天钺斧,就像他大哥一样。
赵匡胤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天钺斧,以为他不信他所说的话,立时笑道:“光义,不信的话,你拿起来试试?”说着,他便把天钺斧拿在手中,斧柄调转递向了他。
赵匡胤的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可是在赵光义听来,却宛如晴天霹雳。
他拿这柄天钺斧?这是试探?当年他买来这柄天钺斧,肯定会拿在手中把玩,难道他大哥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今日才摆下这鸿门宴?
柴荣、义社十兄弟、赵普……现在终于轮到他了吗?
赵光义看着在烛光下,莹白润泽的天钺斧,心中大为激荡。耳边传来赵匡胤的催促声,赵光义心胆俱裂地伸向了那柄天钺斧。
他知道这件事其实很好处理,他只消在拿到天钺斧的那一刹那,做出手腕酸软是动作,便可以打消了他大哥的疑虑。
可是就在冰凉的玉斧落入掌心之时,他的大脑不知道为何一片空白,竟连他大哥的手何时离开都未曾发觉。
等他回过神时,骇然地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他大哥一脸复杂的神情。
完了,依照他大哥的心思,他肯定活不过今晚。
赵光义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念头,下意识地就举起手中的天钺斧,砸向了对面的人。
屏风上一阵烛影晃动,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一片刺目的血迹洒在其上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公元2012年
“这么说,被猜忌之心控制的,其实是赵匡义本人,而不是赵匡胤?”医生听完天钺斧的故事,不由得唏嘘不已。
他的身体被扶苏占据,此时依旧是灵魂状态。老板为他找来了一个桐木人偶。梧桐是最轻的木材,传说凤凰栖梧桐,桐木自是最有灵气的。这个桐木人偶做得极其精致,人偶的关节都可以活动,身体是空心的,被嵌入了那枚水苍玉吊坠。传说这样可以为他养魂,这个桐木人偶只有人的巴掌大小,被老板放在衣兜里,倒是极为方便。
“没错,赵匡胤其实还留有金匮之盟,里面的金匮遗诏中,指明了赵匡义来接任帝位。”老板此时正站在一处荒郊野外的林子内,他手中拿着一个错金银藤蔓花纹的锦盒,盒中装着的自然就是那柄引起兄弟阋墙的天钺斧。
“啊?原来那金匮之盟不是赵匡义自己编造出来的啊?”医生还是有点历史知识的,当然这仅限于他念书时课本上提到的。
“赵匡义被猜忌之心控制,在烛影斧声中杀了自己大哥,随后又怕帝位不稳,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赵匡美,赵德芳也在之后不久去世,死得不明不白。李煜在赵匡胤在世之时都活得好好的,结果赵匡义继位,李煜也被迫自尽。这才当真是猜忌之心大起,祸及左右……”老板淡淡地陈述着,心情平静。对于他来说,这已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当年这柄天钺斧从他的哑舍里流出,后来他又特意取回,这柄天钺斧便一直在哑舍中封印了千年。
“这柄天钺斧是破除十二铜人厌气之一帝王古董吗?可是为什么来这里?这儿并没有碣石吧?”医生也不知道老板现在是带他来到了哪里。他一直躺在老板的衣兜里不能随意动弹,直到一刻钟前才被放出来,搁在了老板的肩头,才能看得到周围的景象。
“压厌气也是要有顺序的,破除乾坤大阵,只能徐徐图之,一个月只能埋下一个古物。正月又称正阳,斧乃一国之权柄,埋在此阵眼之处,应该可以压其厌气。”老板淡淡地解释道。破阵容易,立阵难。当初秦始皇立了七尊碣石也是花费了若干年,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不信这堂堂乾坤大阵,扶苏可以很快地立成。
医生看着老板不知道如何动作,在他的脚边便出现了一个深黑的洞口。老板连着锦盒一起扔进了这个看起来好似无底的黑洞,许久都没有传来应有的响声。
老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挥了挥手便让脚边恢复了原样。
医生默然无语,下意识地觉得他即使问了,也不能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也能从老板放松的表情看出来,这天钺斧应该是派上用场了。医生试着动了动桐木偶的手臂,只能勉强举起手腕,他现在被困在这个不能动弹的木偶之中,当真郁闷。
老板像是感觉到了医生的不安,伸手调整了下桐木偶的姿势,让他更安稳地坐在他肩上。
引起兄弟阋墙的天钺斧……在四散飘落的雪花之中,老板淡淡一笑。
没有在这天钺斧埋入地下之前,让扶苏和胡亥那一对兄弟拿起来试试,真是遗憾啊……
小剧场:
医生:咦?老板啊,宋朝官员们戴的帽子好奇怪啊,那两边长长的是什么?
老板:那个叫长翅帽,就是赵匡胤发明的。宋太祖觉得上朝的时候,大臣们私下聊天对他不尊重,所以便让大臣们戴上这种长翅帽,这样便迫使大臣们站得比较远,无法私聊。
医生:……宋太祖真强悍,一千多年前就开始禁止员工私聊了,被医院禁过QQ的我感同身受啊!!!
老板:……
第二章 哑舍·独玉佛
公元465年。
拓跋弘理了理身上的袍服,他还是喜欢他们鲜卑一族的胡服窄袖衽袍,简单又干练,可是皇后喜欢汉服,今天派人召他晋见的时候,婢女便特意让他穿上这种宽袖濡服。
对了,已经不是皇后,而是皇太后了。
拓跋弘看着面前的佛堂大门,怔怔地停下脚步。
三岁就被封为皇太子的拓跋弘,今年才十二岁。他的父皇拓跋浚却在日前病逝,明日便是他的登基大典了。
虽然年纪还不大,但被称为幼而神武聪睿机悟的拓跋弘知道,身为魏朝的皇帝,是将要承担起多大的责任。
为什么父皇才二十六岁便狠心抛下他不管了,拓跋弘低着头,有些茫然地想着。
魏朝有着立子杀母的习俗,为了防止外戚妻族干政,当年三岁的拓跋弘被立为太子之后,他的母妃便被赐予了一条白绫。拓跋弘至今仍旧记得,母妃那既自豪又眷念不舍却又夹杂着几丝怨恨的目光。
他的母妃只有一个,所以尽管拓跋弘嘴上称冯皇后为母后,但心底却并不承认这个称号。
真是太好了,现在可以管她叫太后了。
拓跋弘自嘲地笑了笑。
“宏儿,汝来了?”佛堂内,传来一声温柔似水的女声。
拓跋弘一凛,又下意识地整了整袍服,才轻轻地推开了佛堂的大门,浓重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一个无限美好的女子的背影随着佛堂大门的开启,缓缓地映入了他的眼帘。冯绮正直挺挺地跪在佛像面前,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宽袖短襟,下穿摇曳的长裙,在长裙的外面还附加着一条紧束在腰间的短裙,把她纤细的腰肢完美地勾勒了出来。她如云的秀发只是简简单单的用一条白头绳绾在了脑后,带着一朵白色的绢花,垂下的一些发梢还带着焦黑烧卷的痕迹。
拓跋弘收回了目光,在昨日父皇按照鲜卑一族的习俗,进行焚烧生前衣服的仪式时,冯绮直冲了过去,打算与父皇同去。亏得从太武帝那一代就服侍皇族的内侍总管尚邪发觉,才把她救了回来,否则就不是烧焦了几缕头发那么简单了。
拓跋弘当时其实并不意外,父皇和冯后之间偕鸳效鸯的浓情蜜意,他这个最接近他们的人,其实是看得最清楚的。但他总是无法把冯绮当成他的母后。
忘不了自己的母妃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冯绮真的没有大他多少岁。她的祖父便是前朝北燕的最后一位皇帝,被魏朝推翻后,她便作为罪逆之女,在很小的时候便入宫服役,被刚死了母妃的他看中,留在身边当了大宫女。可是这个十一岁就成为了父皇的贵人,十四岁就登上了中宫皇后的宝座的女子,拓跋弘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她并没有生下父皇的孩子,还是觉得这样手段高超的女子,应该生下个太子,按照魏朝习俗被赐死的好。
隐约在久远的记忆中,在芙蓉花丛中,那个一闪而过的瑰丽面容......拓跋弘恍惚了一瞬间,依稀还以为她还是那个服侍他的天真宫女,而他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弘儿见过太后。”拓跋弘敛去眼中的复杂情绪,乖顺地拜服在地。
佛堂的大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合上,带走了全部的阳光,整个佛堂内显得有些阴冷起来。
“弘儿,起来吧,汝以后便是这魏朝的皇帝,不用再向任何人下跪了。”年轻的冯绮充满了感叹,夜莺般的声音在空旷的佛堂中飘忽不定。
拓跋弘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看着跪在蒲团上的冯绮,和她身边一个明显为他准备的空蒲团,挑衅般地反问道:“那佛祖就受得吾一跪?”
冯绮喟叹了一声,轻低螓首,默念了一句告罪,便扬起了头,眼中含笑地看着拓跋弘,纵容地笑道:“佛祖又不是人,自然受得起汝一跪。”
当看到冯绮的容颜时,拓跋弘的呼吸立刻一滞。冯绮的容貌是绝代风华,否则也不可能在只有十一岁的时候便让父皇破例纳入后宫。现在她正是一跪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时节,再加上几分丧偶的脆弱,几缕碎发垂落耳畔,一双凤目还带着痛哭后的微红,那张苍白精致的脸容,就连见惯了她的拓跋弘也无法直视,胸中有股陌生的情感像是破了土的嫩芽,无法阻挡地冒了出来。拓跋弘连忙跪在了面前的蒲团下,低头虔诚地向面前的佛龛扣了个首。他父皇信奉佛教,甚至修建了云冈石窟,所以拓跋弘对礼佛并不陌生,只是这间佛堂他从未进来过,但一时仓促之间,他也未有时间打量。
“弘儿,明日汝便会登基为皇,这间佛堂,也会属于汝了。”冯绮淡淡地说道。
拓跋弘听出她话中有话,不解地抬起头,却不经意间扫过佛龛上供奉的佛像,不由得呆住了。
原因无他,因为他分明看到,在袅袅的佛香中,那尊只有一寸高的玉佛居然是破碎的。一道无法修补的裂痕从佛像的颈部裂开,让一尊玉佛身首分离,就算是强制地摆在一起,也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怪异。佛像的面容依旧是温和慈善的,但那裂开的痕迹却狰狞无比。
从来没见过有人会供奉一尊裂开的佛像。
拓跋弘惊疑不定地向四周看去,发现在这偌大的佛堂中,竟只是供奉着这一尊破损的玉佛。
“这尊玉佛,玉质出自独山,便被称为独玉佛。独玉乃四大玉之一,产自南阳,在商朝晚期便有开采记录。这尊独玉佛,是有人在多年前送给太武帝的。”冯绮转着手中的紫檀佛珠,微合双目,轻柔地解释道。她的面容秀丽娟美,面带慈悲的表情,更是像极了悲天悯人的观世音菩萨。
“太武帝?”拓跋弘闻言一愣,太武帝便是他父皇的祖父,终于统一了北方,结束了历时一百多年的十六国分裂局面,与南方的刘宋政权并立,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魏朝也从此被南人称之为北魏。太武帝威名远播,其中令南人尤其震惊的事件,却是“太武灭佛”的命令。
在太武帝的统治时期,所有五十岁以下的僧尼必须还俗,佛图形象以及佛经全部被击毁焚烧,许多年老顽固的僧尼甚至被坑杀,整个魏朝上下,禁谈佛字。这样的举措,拓跋弘虽然不赞成,但也知道太武帝的用意。北魏刚刚一统北方,各地流年征战,百废待兴,自然是没有多余钱粮去养着那些不耕作的僧尼。虽然佛法有利于愚民统治,但有些僧侣夸诞大言,超越了王法之上,太武帝杀伐果断,自是不能容忍。
这样的太武帝,居然还有人敢送他独玉佛?应该是颁发灭佛令之前送的吧?拓跋弘有些理解地看着这破损的佛像,心想这肯定就是太武帝摔坏的。
冯绮自然是知道拓跋弘在想什么,轻笑一声道:“这佛像,是太武帝颁发灭佛令之后,有个年轻人送到他手上的。”冯绮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她当年的年岁也并不大,但那一幕却依稀记得很清楚,“那个人对太武帝说,灭佛令下得太过了。会遭到上天的报应的。如果能供奉这尊独玉佛,说不定可以挽救太武帝做下的冤孽。”
“这......”拓跋弘无言以对,他自然知道这番话说完之后,会发生什么,“然后这尊独玉佛就被摔裂了吗?”
冯绮轻轻地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那名年轻人当时看着地上身首分离的独玉佛,惋惜地说道,因太武帝身怀无上杀缪之气,所以这冤孽只能报应到他的后人身上。以后魏朝所有的皇位继承人,都无法活得太长久。”
拓跋弘睁大了双目,这也太荒谬了。可是他突然想到他父皇才二十六岁便英年早逝,本来想说些什么的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冯绮捏了捏手中的佛珠,话语中参杂了些许茫然:“那个年轻人当时便被太武帝下了死牢,可是后来却在行刑前无缘无故消失了。太武帝还大发了一顿脾气,因为事情太过于蹊跷,这独玉佛当年被汝爷爷,也就是后来的景穆帝收了起来。”
拓跋弘艰难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本来很甜美的檀木香气,此时闻起来却有些让人难以呼吸。他知道这位景穆皇帝,还是在太子的时候,便莫名其妙地死去了,当时只有二十三岁。所以才在他父皇登基之后被追封为景穆皇帝。
“弘儿,哀家今日唤汝前来,并不是为了其他事。”冯绮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冤孽已经如同诅咒般应验了两代,汝即使不信,也需注意着点。”拓跋弘想到父皇登基之后,便立刻废除了太武帝的灭佛令,不顾国库空虚,下令修建云冈石窟,肯定也是为了赎那冤孽的罪。拓跋弘低声称是,但心中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只是巧合罢了。
拓跋弘在告罪退下的时候,听到冯绮忽然吩咐一句道:“弘儿,汝也不小了,明日登基之后,哀家便替汝选几个好人家的女儿吧。”
“......多谢太后费心。”拓跋弘压抑着心中突然升起的莫名郁闷,低头应允道。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冯绮飘忽不定的声音,伴随着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木鱼声,慢慢消散在缓缓闭合的佛堂大门之后。
拓跋弘默立在门外,反复琢磨着这句佛偈,不由得已是痴了。
公元467年。
拓跋弘低头看着襁褓中的新生婴儿,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怀里的分量轻得几乎可以让人忽略,这孩子脆弱得就像是若他大力一些,便可以捏碎一般。
他今年只有十四岁,却有了儿子。
拓跋弘知道在鲜卑一族,像他这么大就有孩子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父皇也是在十四岁的时候有了他的。拓跋弘看着在床榻上,面容秀丽却不掩疲惫的刘贵人,看得出她脸上的复杂神色。他知道,在大魏朝,后宫的女人都是怀着异常矛盾的心理。既希望受到皇帝的宠爱,又忐忑自己会怀上孩子。若是生得女儿还好,万一生了个龙子,还被皇帝看中,那么久必须依照大魏朝的惯例,立子杀母。
没有人会愿意死去,纵使为的是自己的儿子。拓跋弘又想起自己被立为储位之时,母妃那无法言喻的目光。
看着和某个人有几分相似的刘贵人,拓跋弘在心底默默地道了声抱歉,如果他怀里的这个孩子可以平安地活到两岁,那么他便是他的太子了。不过在这之前,还是不要让他们母子太过于接近的好。他不想让他的儿子和他有一样的痛苦回忆。
吩咐宫女们好好照顾刘贵人,拓跋弘亲自抱着儿子走出内室,正好看到一直在偏殿坐着的冯绮。
父皇已经过世了两年,冯绮还是依照汉族的习俗一直替他守着孝,浑身素白,穿着一件具有银丝绣花领口的交领直袖上襦,腰间束着一条宽宽的丝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下身是一条质料轻柔的丝质长裙,拖曳直地,层层叠叠。她的眉目如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愁,脂粉未施,却依旧美艳无双。
拓跋弘的脚步停滞了片刻,因为抱着孩子,所以并未像往常一样行礼,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道:“见过太后。”
冯绮姿态无比优雅地放下手中的白釉青莲茶盏,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拓跋弘怀里的襁褓上,很自然地朝他伸出手去,柔声道:“来,给哀家看看。”
拓跋弘上前几步,便嗅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檀香味道,不由得微怔。他知道她一直是在那个佛堂为父皇吃斋念佛,却没想到连她的身上都沾染上了那么浓重的檀香味。
冯绮自顾自地接过襁褓,小婴儿可能觉得她身上的檀香味道有些刺鼻,不安地挥动着小胳膊,咿咿呀呀地哭闹起来。
拓跋弘连忙把儿子重新接了过来,又后退了几步,果然小婴儿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立刻安静了下来。
冯绮绝美的双目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后勾起唇角轻笑道:“看来这孩子和哀家无缘,罢了。”佛堂寂寞,越是吃斋念佛,往日琴瑟和鸣的回忆便越清晰,冯绮本想把这个孩子养在身边,但现在这样的情况,怕是不能如愿了。
拓跋弘微皱眉头,忍不住劝说道:“太后,汝也要当心身体。”他今年才十四岁,纵然天资聪颖,但掌控这一国的权柄,委实也是太过勉强了些。两年前他刚登基时,朝政大权操纵在车骑大将军乙浑的手中。那乙浑心怀不轨,经常扭曲他的诏命来诛杀异己。在仅仅四十多天内,他从车骑大将军升太尉、录尚书事,最后官居丞相,位居储王之上,一手遮天,完全不把他这个年幼的皇帝看在眼里。
他不甘心受制于人,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斗不过乙浑。最后还是一直在佛堂念经的冯绮亲自出手,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乙浑的放纵,出其不意地密定大计,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谋反罪诛杀乙浑,随后宣布临朝听政。虽然她下了朝便休息在那空旷的佛堂内,这大魏朝的每一项政令,却都是由她发号出来的。
拓跋弘在心下苦笑,他虽然是她一手教导的,但无论是心计还是胸怀,都无法与她相比。
冯绮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转了转手中的紫檀木佛珠,柔声细语道:“弘儿,汝放心,只要汝有能力,这大魏朝还是会属于汝的。”冯绮温柔地看着已经长成了一名俊秀少年的拓跋弘,恍惚间微微出神,当年她遇到拓跋浚时,后者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拓跋弘又极其神似他的父皇,朝思暮想的人就像是完好无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冯绮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拓跋弘接触到她的目光,心下一跳,随即又怅然一叹。他知道她在透过他,怀念着他的父皇。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见她的目光恢复了清明,不着痕迹地别开了脸。
每一次都这样,先靠近的人是她,而每一次先离开的,也是她。
拓跋弘的手臂不由得微微用力,襁褓里的婴儿像是有些难受,不安地扭动起来。拓跋弘一惊,立刻放松力道。
“弘儿,有没有给这个孩子起名字?”冯绮若无其事地拿起微凉的茶盏,喝了一口温茶。
“举其宏纲,就叫拓跋宏吧。”拓跋弘淡淡地说道。
“拓跋......宏?”冯绮微微蹙起秀眉,觉得父子二人同用一个音节的名字,有些不妥。但既然拓跋弘如此说,她也总不能让他连为儿子取名字的自由都没有,只好轻点螓首道:“好名字,若此子能活过两岁,哀家便亲自教导他吧。”
拓跋弘看着冯绮盈盈起身,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就是她将在两年后把朝政大权归还于他。
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财色于人,人之不舍,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舔之,则有割舌之患......”冯绮幽幽的声音伴着熟悉的檀香味划过他的耳际,直到曼妙的身影自廊道拐角处隐去。
拓跋弘抱着襁褓中的儿子,犹自出神。
公元470年。
“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拓跋弘艰难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听到床边有内侍的惊呼声接连起伏地响起。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干渴无比,拓跋弘判断出来自己因为疮病感染,恐怕是昏迷有一段时间了。
“皇上,您刚醒,莫急。”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一边说一边扶着拓跋弘从床上做了起来,熟练地在他的背后垫上了靠垫。
拓跋弘一抬头,发现竟是内侍总管尚邪,不由得微笑道:“尚公公,朕无恙,您也快去歇息吧。”尚邪自从太武帝那一代便在大魏朝皇宫当差,自己自小便多受他照顾,在心里也当他是个长辈,见他现在因为守夜而显得憔悴不堪,不禁颇为担忧。
尚邪把拓跋弘的被子盖好,又指了指他身边道:“老身不累,倒是太子殿下,一直守着陛下不肯入睡,刚刚才熬不住在您旁边歇下了。”
拓跋弘此时才看到自己的龙床上还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粉嫩嫩的脸蛋上挂满了忧愁,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一双小手正死死地拽住拓跋弘的衣服。拓跋弘因为怕自己的悲剧在儿子身上重演,所以在拓跋宏刚出生的时候就把他从刘贵人身边带走。再加上拓跋宏小时候根本受不住冯绮身上的檀香味,所以这小子就是拓跋弘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大的。而在去年拓跋宏两岁生日时,被立为太子,他的生母刘贵人被赐死,而冯绮也遵守了诺言,把拓跋宏接过去教养,而且放手了朝政。
“皇上,小太子一直亲自照顾您,连您身上的脓疮都是殿下亲自洗出来的。”尚邪递过一碗刚熬好的汤药,怕吵醒了好不容易睡下去的拓跋宏,特意压低了声音。
拓跋弘的心中一阵暖意,接过药汤一饮而尽,竟都不觉得这难喝的药汤有多苦。他递还空碗,对尚邪摆了摆手道:“尚公公,你们先退下吧,我还要休息一会儿。”他知道若他不睡,这尚邪是绝对不会下去的。
他知道若他不睡,这尚邪是绝对不会下去的。
拓跋弘重新躺下,看到那个全心全意地躺在自己身侧的小身体,忍不住伸手将他环在自己的怀里。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拓跋弘发现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好多了。待他睁开双目,就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发现他醒来之后,那清澈的眼瞳中分明透出了巨大的喜意。
“父皇!”拓跋宏的小嘴角飞扬起来,尚公公果然没骗他,父皇确实没事了!
拓跋弘心情极其不错地揉了揉拓跋宏披散的头发,软软的,手感极好。“宏儿,这些天都在父皇这里,太后那边有没有好好请假?”
拓跋宏听到父皇提到冯绮,不禁小脸一冷,用小鼻孔轻哼一声道:“她现在可没时间理孤呢!”
抚着拓跋宏头顶的手顿了顿,拓跋弘很少见自己儿子用这种语气说话,不禁皱眉道:“汝怎么这样说太后?可知尊卑否?”
拓跋宏像是被刺激到了,一对大眼睛立刻瞪得溜圆,脆声怒道:“孤不知尊卑?那她可知尊卑?在后宫与男人厮混,可是一国太后的尊卑?”
这句话就像是当空的一道雷劈到了拓跋弘的身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听着自己恍恍惚惚地问道:“这句话可是谁教汝说的?”是了,许多人见不得他和冯绮两人和平相处,经常在他们的耳边嚼舌根,以期在斗争的缝隙中索取一些好处。宏儿这么小,他能懂得什么?
“什么谁教孤的?是孤亲眼看到的!那男人是南部尚书李敷的弟弟李奕,孤之前在宫廷夜宴中曾见过,只是不知他和太后居然是那样的关系!”拓跋宏虽然只有三岁,但自小在宫中长大,应该懂的都懂得,不应该动的也都懂得。况且这件事在太后所居的宫殿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鲜卑一族并不把礼义廉耻看得太重,纵使是崇尚汉儒的冯绮,也只是穿穿汉人的服饰,口中念念佛经罢了。行事举止上,可完全没有半点汉家女子的矜持。只是这宫中服侍的人,不知道为何都极有默契地将这件事一直瞒着父皇。
拓跋宏告状完,正扬着小脸愤愤不平中,却见刚刚大病初愈的父皇默默地起身,招来内侍洗簌穿衣。那张俊逸的脸庞上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肃杀之气。拓跋宏隐约知道了为何没有人敢在父皇面前说冯绮的秘密,因为没有人敢承受天子之怒。但拓跋宏却有些不太懂,父皇现在这样,可并不仅仅是因为冯绮淫乱后宫。
看着拓跋弘大步离去,拓跋宏愣愣地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呆,随即才惊醒过来,连忙招来内侍快速为他更衣,便踩着鞋子噔噔噔地追了出去。只是当他奔入太后所居的宫殿时,缺看到一滴的鲜血,他的父皇正拿着一柄利剑,卓立在那里,剑尖上犹自往下淌着未干的鲜血。那个李奕正躺在地上,胸口一个血洞,已是了无生息。
拓跋宏白了一张小脸,此时他才发现,那李奕的脸容居然有几分与自家父皇相似,都是一样的年轻英俊,眉目深邃。拓跋宏深深地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感觉自己好像是发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秘密,所以并未步入殿中,而是怯生生地站在了殿外的窗户根下。
冯绮此刻正在佛堂诵经,在内侍的通报下快步而来,却在看到已然身死的李奕时。顿了下脚步。她已经不复三年前那个戴孝的素白模样,而是穿着一身宽松飘逸的酡红色绣金衣裙,腰间束着鹅黄色的宽带,宽大的衣袖和裙裾随着她的走动而急速飘动,竟是雍容气派华贵无匹。脸容上也扫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就算是拓跋弘也是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冯绮,一时之间不由得愣住了,随后又想起她是为了谁才精心妆扮,不禁越发愤怒。
此时冯绮已经看清楚了殿内情况,绝美的脸容上划过一丝愤恨,随即又很完美地掩饰了下去。她看着拓跋弘手中依旧滴着血的利刃,淡淡道:“皇上大病初愈,为何不好好休息,反而要来哀家这里?”
拓跋弘握紧了手中的利柄,其实他不应该这样冲动的,他明明可以寻个错处,再徐徐图之,不怕这李奕没有好下场。
他真的只是想来看看这个李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但却在看到这个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时,克制不住心中滔天的怒火。
分明,和父皇最像的,是他不是吗?
分明,在芙蓉花丛中,最先找到哭泣的她的,是他不是吗?
分明,他最先想要依靠的,是他不是吗?
为什么就他不可以?
拓跋弘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地说道:“南部尚书李敷收受贿赂,被人告发,李奕刚刚拒不承认,对朕出言不逊,朕一时怒火攻心,失手了。”
冯绮扬起柳眉,讽刺地冷哼道:“皇上当真万事由心,当那御史台是摆设不成?哀家真不放心把这大魏朝交到陛下手中,看来明日哀家还是要临朝听政的好。”
拓跋弘面色一僵,知道今日之事他做得确实太过了,冯绮一怒之下,竟要收回才放手一年的朝政大权。
冯绮姿态优雅地蹲下身,不顾华美的衣裙在血泊之中沾染脏污,轻柔的用手合上了李奕那死不瞑目的双眼,然后便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去。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冯绮沾满血迹的衣裙在殿内留下了一道斑驳的痕迹,随即便在她的轻吟声中慢慢地变得干涸,成为一条丑陋的血迹。
拓跋弘一个踉跄,如同烫了手一般,大病初愈的身体再也拿不住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便掉在了地上,在空旷的殿内无尽的回响着。
公元471年。
“汝疯了!”冯绮一掌推开执政殿的大门,朝坐在书桌后面的拓跋弘怒目而视。
拓跋弘手中的毛笔纹丝未颤,继续行云流水地写完这句誊写的佛经,这才放下笔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不请自来的冯绮。他发现佛祖真是个很好的归宿,自从去年他放心情不去再管俗事全心礼佛之后,他的心平静多了。就算是再看到她,他的心湖也无法激荡起一丝涟漪,纯粹用欣赏的目光来看待面前的这位女子。
冯绮因为他的目光一怔,她早已经习惯了面前的这位年轻男子用或倾慕或炽热的目光看着她,却从未想到他会如此平和冷静地注视着她。冯绮此时才意识到,拓跋弘年已经八岁了,还有两年便可以按照汉人的习惯及冠,但现今坐在那里的男子,已经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帝王,就像许多年前,一直伴在她身边的拓跋浚一般。
冯绮拢了拢因为疾步而来飘落下来的几缕碎发。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却无法掩饰心中滔天的怒意:“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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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_5km分享 / 2014-07-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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