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画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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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不得·画瓷 作者:池灵筠

1、楔子 ...
  烽烟滚滚,将眼前的城郭包裹住,依稀有人逃出来。但他们无处可逃,被围剿、被火烧、被活埋。惊天骇地的哭喊声充斥着这片土地,令杀戮者更加疯狂。
  褚国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个曾经辉煌的帝国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我们从遥远而寒冷的北方一路南下,畅行无阻。我不喜欢杀戮,但是摄政王偏要带着我上战场,叫我看着我们夏国是如何征服天下的。
  那些浓烟呛人,带着一股焦尸的腐臭,令人作呕。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人,浑身着了火,朝我大声嘶吼。
  “杀了他。”摄政王冷静的声音穿透那些嘈杂,直抵我耳膜。
  我身上一直带有佩剑,但是瑟瑟发抖。我不想杀人,我给母后说过,我不想杀人更不想上战场去,母后却是听摄政王的。
  “你是我们夏国的王,竟然连敌人都不敢杀。”摄政王说这话的语气中分明带了几分讥笑。
  我愤然举起剑,朝那个人劈下去,喷涌而出的血溅了我一身,而他身上的火烧得更旺了。
  他挥舞着双臂大喊:“蛮夷,老天会收拾你们……”
  这是那个沙哑的声音最后留给我的话,我才八岁,只学了一点汉人的语言,可这句话,我莫名其妙地听懂了。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烧得面目模糊,烧得只剩骨头。
  焦糊味、血腥味,很臭很臭。   
  “皇上、皇上!”
  身后有人唤醒了我,将我从噩梦中拽了出来。我咽喉干哑,好似是受了过分的惊吓。我杀过的第一个人,频频跑到我梦里来,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皇上,章阳宫走水。”丽妃明白这事情对我多重要,因此神情焦急。
  我心头一惊,翻身下床,没多问一句话,随手抓起袍子就冲了出去,鞋都顾不上穿。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冲出去,站在宫门处大吼了一声:“怎么会走水!”
  隔着太液池,远远看见火光,浓烟窜上天,将星月都掩住了。
  丽妃提着我的鞋赶了过来,“皇上,担心着凉,穿上鞋再去。”
  我置若罔闻,直勾勾盯着那一团火焰。好像全部的心血都被那火熬干了一样,我还能为她付出什么?我还有什么?
  齐安沿着阶梯飞快跑上来,气促道:“皇上,章阳宫主殿无恙,失火的是窑炉。”
  丽妃问:“人呢?”
  齐安答:“救出来了,已送回寝殿。”
  丽妃放缓了面色,回头问:“皇上,是否摆驾?”丽妃伴我多年,对我的一切心思都了然。
  我点点头,由她为我穿上鞋袜、整理衣裳。
  齐安喊出起驾的时候,丽妃却退在了一旁。我还没问,她先开口说:“臣妾就不去了。”
  我便走了,远远还能察觉出她在后面看我的目光。
  我一直是有人心疼的,只
1、楔子 ...
  是不爱惜自己。   
  去章阳宫的路如此熟悉,沿着太液池,一草一木皆是看惯了的,却总也看不腻。
  一阵夜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浓烟。
  齐安递上一块方巾,叫我好捂住鼻口,我没要,只顾着脚下的步子。或许是太过专注,我不知道自己走得很快,躬着身子的齐安都快要跟不上。
  章阳宫里人很少,一如既往的清静。只窑炉那边有声响,宫人们在收拾残局。
  止了身边的人,独自往殿里去。
  四周弥漫着烟火味,就像穿梭在烽烟中,那些过往的杀戮气息又回来了,这么多年我最惧怕的东西。身为帝王,竟然怕火,说出来都很可笑。
  可她偏偏与火为伴。   
  檐下的风灯照着廊下一隅,绰约的花影下落了满地花瓣。
  镂空的花窗后,是那张冷漠的脸。冷得好像结了霜,丝毫没有因为她腹中的骨肉变得丰润而生动。她无动于衷,我也不会责怪她。
  我走进去,看见她躺在宽大的椅子里,纱绸白衣及地,单薄得像一片纸。她那样安静,安静得很无辜,好像刚才那场大火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我担心自己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下会很突兀,因此迟迟没有开口。
  直到听见她说:“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便到了手里也会碎掉。”
  普天之下,什么东西是不属于我的呢?我笑了笑,说:“你还不是要为我生孩子。”
  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恶狠狠地啐道:“蛮夷,谁要给你生孩子!”
  我常常来到她的窗外,独立中宵,然后悄悄离去。她的人被禁锢在这里,但我找不到她的心在哪里。不过我愿意等,日复一日地等下去,只换来她无数次骂我“蛮夷”。
  我想要摆脱那个噩梦般的称呼,不惜忘掉自己是匈奴人的后裔,推行汉化、尊儒术、修葺前朝帝陵、甚至为她在皇宫里建造窑炉。但只要我还姓赫连,就是她口中的蛮夷,茹毛饮血的蛮夷。
  我挥之不去的梦魇里,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对我说,老天会来收拾我。
  她就是老天派来的,如一片雪花轻轻落在我罪恶的生命里,融化成水涔入我的筋络骨骼,再狠狠地冻结起来,掌控住我的命脉。
  无数次地试想,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出宫去,至多也就是个碌碌无为的皇帝,不会像现在这样卑微。但她是老天派来收拾我的,我有什么办法。      
2
2、青花翠-1 ...
  我第一次微服出宫,是在四年前的深秋。
  那年初春摄政王病逝,我不情愿地跪在灵柩前,熬到整个仪式结束。走出灵堂,望着底下的群臣,我极力掩饰欲笑未笑的神情。
  他尸骨未寒,我便迫不及待籍其家产、罢其封爵、诛其党羽。还有那些耻辱的、有关我母后的传言,我都一一打压。我知道那仅仅是传言而已,母后是迫不得已,因为摄政王死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流。
  我做的这些,却没有讨来母后的欢喜,她叱我无情。
  一入秋,京城的风沙漫天飞扬,西风中夹杂着母后伤心的叱呵,她说:“睿德,他纵有再多不是,也是极疼爱你的。”
  我被沙子迷了眼,用力揉,眼周都湿了。我并未难过,而是觉得委屈。
  像个傀儡被摆布多年,终于解脱了,母后为何不能了解我心中所想。
  母后又说:“身为天子,器量怎可如此狭小?群臣会怎么看?百姓会怎么看?”说完,她颤颤巍巍站起来,猛然间我才发现她的容颜有些老去的痕迹。为保全我的皇位,母后忍辱多年,而我这样做无疑是心虚之举,我有多恨摄政王,天下皆知。
  他们会耻笑吧。耻笑蛮夷皇帝苟且偷生,认贼作父。
  我与母后再无交谈,看着她喝药睡下了,我便悄悄退出来。这座冷冷清清的皇宫只剩我们母子二人了,我应极尽孝道才是。
  举目望去,高高的红墙将天割成了四四方方,令我忘记了天空原本的样子。
  “齐安。”我低声唤。
  “奴才在。”
  “朕想出宫。”
  齐安一惊,眼神慌乱无措。本朝的刑罚很重,我若真的出宫去了,他恐怕要丢了命。
  我却不担心,宫里的太监大多是前朝留下来的,只是宫女全部换成了夏族人。我逼视他,以一种不容抵抗的语气说:“听说前朝皇帝喜欢出宫去寻花问柳,你一定知道怎么出去最安全。”
  “皇上饶命。”齐安当即跪下了,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
  我生气了,一甩袖子,“那你便跪在这里,没有朕的命令,不准起来。”
  最终我还是出去了,用一只玲珑剔透的瓷碗贿赂了齐安,其实我早该想到,奴才怕死,但更贪财。   
  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齐安也很迷茫,这京城早已变了模样。
  刚刚定都的时候,京城被夏族人占领了,汉人只能居住在城郊一带,久而久之,城里已经没有了汉人,连同汉人官员、商贾在内全部集中在城郊。那里有个地方叫做琉璃厂,是京城一带汉文化最兴盛的地方。
  我说:“去琉璃厂吧。”
  “那有些远……”齐安小声说,他没有底气是担心天黑之前赶不回去。
  我偏偏喜欢为难别人。   
  齐安说他对烟花柳巷十分熟悉,对琉璃
2、青花翠-1 ...
  厂却陌生得很。我笑了笑,终于婉转地洞悉了前朝覆灭的原因,红颜祸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们汉人真是……”我说着说着,忽然失声了。
  前边是一片红艳似火的枫树林,却有一名白衣翩翩的女子站在那里,背脊挺直、下颌微扬,那样的风骨与姿态,就像一尊上了釉的瓷像。
  那衣裳的料子轻得可以随风飘起来,是丝绢,汉人的衣裳。
  自从摄政王下令易装后,谁还敢穿汉人的衣裳?
  我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唯恐惊扰了她。
  可她还是看过来了,眼眸像蒙了层轻雾一样模糊。在红透了的漫天枫叶中,她那样简单的装束竟令我看痴了,阅天下女子无数、后宫佳丽六千,我怎么就无端端地被她吸引住。
  齐安不像我,他很清醒,警惕地走在我面前,还装作问路的样子去和她说话。
  她的肌肤细腻光滑,如上等的骨瓷,微微有些透明的样子。
  齐安说了好几句话,她一句没回,轻轻摇着头,指了指林子里面。
  我方才光顾着看她了,没留意到林子里有一队人马。像是有辆马车的轱辘陷在一道沟里出不来了,人都围在车旁出力帮忙。
  我走近了两步,小心翼翼问:“你们遇上麻烦了?”
  她仍是摇头,并指了指自己的口。
  我恍然明白她原来是个哑女,心里暗暗地惋惜起来。   
  齐安过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告诉我,这车队竟然是从景德镇御窑来的,车上装的是一套进献入宫的珍贵瓷器。要将马车推出,必须将瓷器先卸下来以免有损坏。而卸下来的瓷器就安放在白衣女子身后,由她负责看着。
  当时我只看见她,竟忽略了她身后庞大的木箱。
  为避免与官员接触被认出来,齐安催着我抄小道走了,连她的名字都来不及问。那套瓷器是要在万寿节上进献给我的,我却没有多大兴趣,心想若是连人带瓷一同送给我就好了。只不过是妄想,本朝不允许汉女入宫,以免混淆血统。
  我大概是想远了,突然手脚冰凉,那些往事是冤孽,像爬上窗棂的藤蔓缠缠绕绕,密密麻麻遮蔽了所有阳光。
  从十四岁起,征战褚国所俘来的少女被送到我的寝殿,而为了不混淆皇室血统,她们被我宠幸之后即刻被处死。
  我并不想要,她们惊恐的目光像是有毒,一点点侵蚀我作为夏王的尊荣。
  面对那种目光,我是胆怯的。曾低声下气哀求摄政王,他却当着我的面将一名少女扔出寝殿,声如洪钟喊道:“来,这是赏你们的宵夜。”
  一群侍卫蜂拥而上,大呼万岁。
  摄政王笑呵呵对我说:“不是陪皇上,就是陪他们,但结局一样,都是死。”
  少女凄厉的尖叫像是受了酷刑的猫,一声声刮在我耳朵
2、青花翠-1 ...
  上火辣辣地疼。“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蛮夷!”
  又是蛮夷,我无法遏制自己对这个称谓的反感。我冲上前,对摄政王喏喏说:“把她还给我。”
  可是已经晚了,她咬舌自尽了,在衣裳被撕碎的最后一刹那。
  侍卫们败兴而归,尸首被太监拖走了,她瞪着眼睛,嘴角淌着一行源源不断的鲜血。
  “皇上,请挑选一名俘虏尽情享用。”摄政王如鹰一般的眼睛盯着我,嘴角含着绝对强势的笑意。
  我妥协了,宁愿以温柔的手段去糟践被送上龙床的女子,总好过她们忍受那样的屈辱和蹂躏。其实我自己何尝不是被糟践了?我恶事做尽,何尝不是被糟践了。   
  “皇上、皇上怎么了?”齐安面色发灰,看上去是很害怕的样子。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靠在树干上,额头鼻翼全是冷汗。
  “皇上似乎龙体不适,不如回宫吧?”
  我调整了气息,暗暗安慰自己,那些过去没有人知道,史书也不会记,如今的夏国安定繁荣,汉人渐渐被奴化,接受了家国沦陷的事实。只要不再有战争,我就可以安然度过此生。
  一个皇帝的愿望,仅仅是安然度过此生而已。
  “朕没事,继续走。”我坚定地望着前方,佯装若无其事。齐安只好紧紧尾随。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无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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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花翠-2 ...
  走在繁华的市井东张西望,摊摊贩贩,书本、古玩、笔墨、书画,比皇宫里的珍藏还多。除了摊位就是一家连一家的店,书斋、客栈、茶楼、,我才知道汉人的生活是这样的丰富。
  难怪我们要征服这片土地,是嫉妒他们过得太好了。
  干燥柔软的秋日下,街上的行人们悠闲地散步、谈论、品茶,虽然他们也穿着夏族人的衣服、梳着夏族人的发辫,但是那种平淡而知足的神情却是中原人才有的。
  夏族人不会过这样安稳的日子,我们天生就有无尽的欲望,只有无休止地掠夺才能填补。因为我们是匈奴人的后裔,是蛮夷。
  平静的街市上涌起一股小小的骚动,马蹄阵阵逼近,急促而凶狠。听得有人用别扭的汉语大喊:“谁看见逃跑的奴隶,说出来有赏!”
  只见一队人马整整齐齐挡在路中央,为首的参领趾高气昂,用蔑视的目光打量这个地方。
  我环顾四周,人们默默不语,甚至不予理会。
  那人又喊:“藏匿逃人者重罚不怠!”
  人群仍然是麻木的,或盯着他们看、或自顾自做其他的事情。
  身穿甲胄的参领不耐烦了,用力勒住马,头盔上的缨枪甩来甩去,像在赶苍蝇一样。我不禁想象从前我穿着甲胄的模样,估摸也有些可笑。
  侍卫小声嘀咕:“明明就是从这里跑了,怎么没影了呢?”
  我觉得有些败兴,不想在这耗下去,但前边的路被堵了。左右看了看,便朝一条巷子走了进去,想穿插到另一条街市继续闲逛。
  这巷子被两旁院里的大树遮住了,地上落了薄薄一层叶子,踩上去绵绵的很舒服。有些意趣。宫里的地面总是扫得太过干净,令人不自在。
  绕过一些堆放的杂物,往巷子深处走,来到一个岔路口。齐安也不知哪边能出去,站在那左思右想,我笑他优柔寡断:“这样的选择有何难?这边不行,我们再折回来就是了。”
  他只好默默跟在我身后。
  这样的选择不难,却也是早已注定的吧。有时候,一个路口就决定了一生。
  我在这条巷子里又遇上了她。   
  纯白色的汉服在杂乱阴暗的巷子里太过醒目,我远远就注意到了她。
  她有些慌,目光躲闪,最后将头低垂着,好像在等我们走过去。
  我瞥见她身后杂乱不堪的柴堆里有个人,藏得一点都不高明。齐安似乎也看见了,几欲开口,我用眼色止住了他,上前对她轻声细语说:“我们迷路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好像松了口气,朝旁边指一指。那边是一道门,破破旧旧的很不起眼。
  “你住在这?”
  她点点头,蹑手蹑脚推开了虚掩的门叫我看看。我便凑过去看,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堆满了瓶瓶罐罐,工人都在忙碌
3、青花翠-2 ...
  。
  原来这里是御窑厂在京中所设的场馆,所有要送入宫的瓷器都存放在此。
  我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才想出一句不唐突的话来问:“你是御窑厂的人?御窑厂也有女子么?做什么的?”
  她伸手比划,纤细的手指像握着一支无形的笔在空中划着一道道曲线。
  我反问:“画画?”
  她抿着唇笑了,清雅的容颜犹如陡然间绽放的一朵白玉兰。
  我的气息不知怎么就窒住了,呆呆看着她。
  她执起我的手,在我手心里一笔一划写字。
  她的手宛如玉琢,指甲尖尖的、泛着微微的粉色,在我掌纹间游走。我的手心顿时奇痒无比,一直痒到了心里。
  我只顾心猿意马,却错过了她写的字。于是厚着脸皮说:“再写一遍。”
  她很有耐心地又写了一遍。
  是一个很复杂的字,瓷?我喃喃念出口:“画瓷?”
  她颔首往后退了一步,与我保持稍许距离,微眯的眼里朦朦胧胧像遮了层薄雾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双眸子的确就是那样的,我脑子里凭空蹦出一个词,烟视媚行。
  古书里写的烟视媚行,大概是形容这样的女子吧。
  “丝绦,你在外头做什么?”门后有个妇人的声音传出来。
  她动了一下,脸侧过去像是有些担忧的样子。
  我窃窃笑了,原来她叫丝绦。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汉人能写出那么多美丽的诗句来,想必是汉家女子给予的灵感。
  紧接着,门被拉开了,戴着头巾的妇人手里拎着一块油腻的布,她见到我们显然吓了一跳,一把将丝绦拉了进去,盯着我问:“你们是什么人?”
  齐安也下意识地往前走两步挡在我面前,答:“外地来的,在这里迷路了。”
  “赶紧走吧。”妇人指了个方向,然后飞快地将门关上。
  我捕捉到了木门紧闭的那一刻丝绦的眼神,是微微朝旁边扫过去的。她还在担心躲在柴堆里的人。
  我当然不会去告发,逃人法本就是我想要废除的苛政。从前碍于摄政王的势力我无法作为,将来我总能找到机会来解除这样的禁令。奴化汉人,并不是什么英明的政策。
  齐安欲言又止,他应该知道我看见了那个人,我却装作视而不见,大跨步离开了。   
  因时间仓促,这一天玩得不尽兴,可意外的收获令我很知足。我认识了一名汉女,她叫丝绦,虽然不能说话,但是让我领略了什么叫烟视媚行。
  夜晚躺在椅子里,一面听着宫女弹琴鼓瑟,一面闻着丽妃给我煮的茶香,我的手指总是不由自主地翘起来,学着她那样在空中画着一道道曲线。我并不知道画瓷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神秘有趣。
  丽妃给我递来的茶我没有接,她看见我的手指不
3、青花翠-2 ...
  停地在动,好奇问:“皇上今天遇见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我想与她分享出宫的见闻,但是担心她知道以后会惴惴不安。丽妃那性子很是温顺,也很是懦弱。倘若哪天母后问几句话她说漏了嘴,我可不好受了。
  齐安端着一盘绿头签来到我面前,小声说:“皇上,好该翻一回皇后的牌子了,不然太后娘娘那边不好交代。”
  “朕何需交代什么?”我冷笑了一声,别过头不再理他,只顾和丽妃说笑。
  齐安垂着头退出去叫托盘交给小太监,又进来说:“因万寿节宫里要添置些东西,皇上那边可有需要赏赐的嫔妃?”
  “没有特别的,就依例按等级赏赐。”
  “是。”
  眼看齐安要退出去了,我又叫住他:“等等,给丽妃这里多添些取暖的东西。她尤其畏寒,不比其他人。”
  丽妃受宠若惊在我面前跪下了,“臣妾多谢皇上隆恩。”
  她总是这样的,把一点点小事看得很严重,时常被我母后盯一眼都浑身哆嗦。其实我也知道她在宫中不易,没有其他妃嫔那样的出身,没有惊艳的容貌。
  可我喜欢呆在她这里,清净自在。
  她很聪明,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像我对床第之欢的抵触,她早看出来了。因此她不会像其他嫔妃一样巴巴要我的宠幸。
  这样隐秘的心事,我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所以待她要亲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蜗牛,谢谢围观~~
4
4、青花翠-3 ...
  次日下了朝,我就迫不及待要去问一问博学多识的范太傅。
  西风一扫,树叶纷纷落下,黄的、青的、红的,有些干燥极了,踩上去喀嚓响。我想起昨天那条巷子里的落叶,铺得像地毯一样,宫里的落叶永远不会像那样。
  “画瓷?”范太傅有些意外,躬着身子说,“皇上,这画瓷是制瓷过程中的一种技艺。简单来说就是在瓷器上作画。有釉上彩、釉中彩、和釉下彩,若皇上十分有兴趣,老臣可以去找个画瓷工来仔细询问。”
  我端起案上一只茶杯细细端详了起来,原来瓷器上的图案纹饰都是这样画出来的。
  她是御窑厂的画瓷工,或许我平日用的那些碗碟杯盘中就有她画的。一定有,景德镇御窑厂每年出来的瓷器数不胜数,一定有她画的。她那双宛如玉琢的手会画出怎样的画来?我实在很有兴趣知道。
  紫檀案上的宣纸被风刮得哗哗作响,镇尺几乎都压不住了。
  我就站在案边盯着杯子一动不动,从那些繁复的红蓝花纹中看见了自己照映在光滑釉面上的眼睛。不知为何,我的眉眼之间已经没有了夏族人的残暴凶悍,反而平和优柔。
  我觉得她会喜欢我。莫名其妙就冒出了这样一个荒唐的念头,若小鹿之触吾心。
  风声呼啸,候在门外的齐安忽然唤道:“皇上,方才小双来报,太后往御书房去了。”
  我浑身一颤,将茶杯搁下。母后定是来找我说皇后的事。
  皇后册封了没多久,我极少去看她。昨夜齐安劝我翻皇后的牌子,我料到他是听了母后的话。
  “范太傅,朕改日再来与你聊。”我强作镇定道。
  众人俯首弯腰恭送我时,我才觉得微微发慌,不知母后会要我怎样。   
  我落了几本古籍在御书房的龙椅上,被母后拾去了。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翻看。
  从前摄政王不让我看的书,现在我都可以大大方方地摆满御书房。本朝沿用汉人的语言和文字,这恐怕是摄政王一生当中最值得赞赏的举措。但是他总是要禁掉一些东西,比方儒术、佛法,他是不喜欢的。
  御案上有尚未焚尽的香,一缕缕微弱的烟从香炉的孔里头钻出来。我头一次注意到这香炉是瓷制的,蓝底珐琅绘着菱花纹饰,其上描了金。不知是不是她的巧手绘出来的。
  母后终于放下了书,回首问:“皇上喜欢儒家典籍?”
  我收回视线,诚恳答道:“这御书房里藏书万千,什么都拿来看一看能长见识。”
  她直言道:“皇上这本孟子都翻得陈旧了,一定烂熟于心,理应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我垂眸不再看母后,这的确是我的过失,我不会反驳。
  “后宫这么大,都是为了繁衍皇家后代所建,皇上却夜夜宿在同一个地
4、青花翠-3 ...
  方。若她能争气些,母后也不会为难她。皇上,雨露均沾才好,这样方能开枝散叶。”
  “朕明白。”
  “皇上每回都说明白,可从来不依规矩行事。”母后看我的眼神中似乎有点怨气,但是她的修养极好从不发作,只是甩下话来,“今夜去皇后那里,我已经和她说了。”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皇后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若是换身衣裳站在我面前,我指定认不出来。可她却是我的妻子。
  母后欲离开时,忽然停住脚步问道:“赣南地区在闹起义,听闻皇上不愿意镇压。”
  我仍然垂着眸子,说:“出兵镇压只会令汉人的抗争越强烈。”
  母后问:“皇上有更好的计策?”
  “朕已经在和户部商议,拟定移民之策。”
  “皇上打算移民?兴师动众就不怕民怨沸腾?”
  “将起义势力集中的江南地区的人口分散到周边各地,削减他们的势力。而北方大批汉人可以往南迁移,以均衡各地的人口数量。虽然是有些兴师动众了,不过……前些年的战乱,中原人口锐减,想必母后是了解的,许多城是空的,农田农林也荒废了,将各地人口均衡之后,家家有田种,难道会惹来民怨?”
  “皇上……”母后沉沉叹了声,“肥沃的土地都被贵族圈了地,剩下那些空城和荒地都是十分贫瘠的。”
  “去贫瘠的地方自给自足,与在肥沃的土地上给贵族当奴隶相比,他们必定愿意选前者。”我对此十分笃定,汉人早已废除奴隶制,而我们夏国的文明远远落后于中原,以落后的手段来统治汉人,只会遭受越加强烈的反抗。
  母后不再说什么,眼神里似乎流露出几分欣悦的意思。
  我看着御案上流光溢彩的香炉,心情如那上面的珐琅一样五彩斑斓。如今没了摄政王的高压势力,我总算可以做些我所认为正确的事。   
  夜晚去皇后寝殿用膳。
  她始终低眉顺目,我疑心她也不记得我的样子,若褪去了这身皇袍,她指定认不出我来。
  这样的夫妻大概天底下仅此一双。
  皇后是母后的表侄女,眉眼倒是不像,但总觉得哪里有相似的地方。我盯着她的时候,她正巧抬头,四目相对,她的脸颊霎时显出一片绯红。
  她低着头将一碗亲手盛好的汤递到我面前,“皇上,请用。”
  我有些恍惚,想要记起来大婚当日我们是如何度过的,可惜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后例行公事来看过她几回,没觉得她是这样内敛的性子。
  我心不在焉喝着汤,眼睛却忙着扫视桌面上的碗碟。抽空还将手里的汤勺翻过来看了一下款识,的确是景德镇御窑所出。花纹样式都是宫里面常见的,并不新鲜。
  但是我莫名其妙地放不下。
  “皇上
4、青花翠-3 ...
  喜欢这勺子?”皇后问。
  我勉强笑一笑,“花纹样式不错,只是底色浓重了些,不够轻盈。”
  皇后仍然低着头,说:“这一套百鸟朝凤是臣妾被册封时皇上所赐。”
  我赏赐的东西多了,哪里会记得这个。担心她不自在,我又补了一句:“皇后乃一国之母,这样的庄重典雅才能与皇后的身份相配。”
  她神情有细微的变化,像在极力克制什么。
  我不喜欢这样,沉默得让人烦躁不安。
  而她一下一下抬起筷子,慢吞吞地将饭菜送入口中,好像这饭菜一点都不可口似的,反而很折磨。
  既然于我于她都是折磨,那还吃什么?
  我撂下碗筷,瓷器敲在檀木上沉沉的声响吓得宫婢太监们全跪下了。
  皇后浑身一僵,也缓缓在我面前跪下。
  每回遇到这样的境况我都想笑。我并没有觉得什么,是他们都喜欢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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