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世姣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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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世姣莲 作者:池灵筠
宁夏篇
1、楔子(修)
  万顷烟波,莲花点点隐现。凉风从花叶中拂过,那触感如丝缎轻柔、那香气如晨露淡远。花瓣的颜色不是洁白也不是粉红,而是橙黄如夕阳。这莲花名叫夕莲,我也是。——欧夕莲
  回想起她挑起的眼角、飞斜的眉梢,手心的温度,还有浑身笼罩着一种炫目的橙黄色,火漾的温暖。我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是一只狐狸精,是我的救命狐狸精。——司马昭颜
  建署十年,立秋。
  亥时,北门兵动。
  她盯着枕边人酣睡的神情许久,才悄然下了床,呆呆坐在镜前。
  当司马昭颜知晓一切,会怎样恨她?他怨恨的眼神会是什么样的?乌镜台,他也要进乌镜台了啊……韦娘,这样对他可以解了你的怨吗?你流了那样多的血,需要他抵命才是!
  她狠狠攥紧了拳头,一定不能输!她要看他落魄、看他绝望,予淳一定不能输!
  镜中人凤眼一眯,就像只狐狸。
  一双手蓦然落在她肩上,她浑身战栗,微微侧头问:“怎么起来了?”
  “夕莲……”他在她身后坐下,似乎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对她说,于是又念了一句,“夕莲,我喜欢你……”
  她飞扬的眼角骤然失去平衡,坠了下来。为何事到如今还要说这句话?司马昭颜、白痴皇帝,傀儡当了十年,任人摆布、却唯独对她死死不放手……他喜欢她吗?真心喜欢她吗?不,除去几分权谋、几分算计,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真心可以给她了!
  她笑容虚浮看向他,却见他傻傻笑着从背后抽出一支紫玉笛,清幽怡然的曲子袅袅而出。那旋律宛如暴风雨后,阳光拨开厚重铅云注入莲塘,顷刻蔓延了每个角落,令那些风吹雨打后娇弱的莲花少了几分艰辛、多了几分妩媚容颜。
  笛音收住后,昭颜轻轻捏起她的下颌,暧昧一笑,“送你的,《雨中莲》……”
  雨中莲?想起那四月的池边,清风沁凉,他捏着她细弱的手腕,在她耳旁轻语,“雨中的莲花,很美。我要为你……写一首曲子,叫……雨中莲。”
  她指尖发颤,他还记得这个,到现在,他心里居然还记着风花雪月的事!她强压住杂乱心绪,敛去异样的神情,转身对他努嘴道:“你快去歇着吧,我想再去洗洗!”
  他结巴说了句:“好……你快……快点来!”
  他的身影彷徨离去。夕莲伸手停在半空,口里却没发出声音,她想知道,司马昭颜对她的万般宠爱,究竟是真的沉迷于她还是如予淳所说、仅仅是为了她的孩子……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明日,她就不是司马昭颜的皇后了,她要回到予淳身边,安心做后宫之中的一名嫔妾。
  她换上一袭月白纱裙,悉心梳妆,等待一场政变、也是一场祭典。
  燃了几个时辰,火被扑灭了,骊山宫已然化作一片焦黑的废墟。
  她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痴痴看着黑压压的蚂蚁在逃亡。她已经在纷乱人群里不停穿梭了几个时辰,都逃出来了,人都逃出来了、蚂蚁都逃出来了,他不可能会傻到被火活活烧死啊!
  她忽然站了起来,头脑发晕,冲进余烟未绝的宫殿。
  婢女情急喊:“皇后娘娘!不能进去!”
  她顺利寻到了内殿,光秃秃的梁柱、空荡荡的屋顶,床前围绕着一大群侍卫举着火把。听见夕莲踩在焦木上“喀嚓”的声响,纷纷回头,为她让出一条路。一名侍卫首领轻声说:“可能……皇上恰好熟睡中。”
  她摇摇头,强笑着说:“不是他。”
  浑身颤栗,凝神床上焦黑的尸首,幽幽拾起枕边的一支笛子,又伸手在他右手拇指处抹了一下,露出一截光润如初的白玉。
  一瞬间,她扑倒在地,泪如雨下,哭得就像个孩子。
  不知为何,心头像被剐去一大块,血淋淋、空落落的。
  她知道,这样的疼痛,此生不会再有第二次。于是尽情尽兴地捶胸顿足、嚎啕恸哭。
  当初晨的阳光渐渐漫过骊山宫的断壁残垣,他们抬着灵柩从门槛跨过,脚步沉闷,一声一声漏在青砖地板的缝隙中。伏在地上的夕莲听见动静睁开眼,却见一树万年青被大火烧的焦黑,永远不再长青。
  迎着云海中冉冉升起的朝阳,撑起颤颤巍巍的身躯,她水漾的眼神再无法跳跃如狐狸般狡黠,脑中的记忆越发清晰得可怕。往事的余音绝响,就在熊熊烈火中幻化成那曲雨中莲……
  司马昭颜,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掉?我们还有曦儿,他该怎么办……
宁夏篇 2、元年
  ?建署元年。
  夕莲八岁生辰这日,正巧新皇登基。
  韦娘说权相大人要进宫忙一整日,或许到子时都歇不下来。
  夕莲生气了,是非常非常的生气。她朝韦娘大声嚷嚷:“我的生辰,是母亲生我的日子,也是母亲的忌日,他怎么可以不在身边?”
  春日迟迟,夕莲板着小脸坐在莲花池旁,数叶子。
  这原本是一个湖,周围住了许多渔家。听说后来是被权相大人圈了地,种上了莲花。这是权相专为他妻子种的莲花,花瓣的颜色不是洁白也不是粉红,而是橙黄如夕阳。这莲花名叫夕莲。
  韦娘身上有一种奶香,尽管她早已没了奶水。可是,夕莲依然闻得到那阵熟悉的奶香。她喜欢枕在韦娘软软的肚子上,听血脉流动,还幻想着那肚子里也能孕育一个生命,长大了跟她玩。
  韦娘笑着说:“傻孩子,等你长大了,可不稀罕跟他玩。”
  为什么呢?她没想明白,因为她一直很想有个伴。
  韦娘细细摩挲夕莲的眼眉,她们的眼睛长得很像,人们说这叫丹凤眼,主贵。
  如果韦娘不是日日穿着朴素的纱衣,而是像其他女人一样被绫罗绸缎裹起来,看上去一定很高贵。不,在夕莲心里,她已经很高贵了,女子就应当像她那般典雅矜持。
  “夕莲,过几日要进宫朝见新皇和太后,以前教的规矩,没忘吧?”
  韦娘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忧愁,夕莲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答道:“韦娘放心吧,夕莲都记得,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她怎能不担忧呢,夕莲从小就给她惹岔子,为此没少被权相大人责罚。
  “你这是第一次见太后……不过她,会对你很好的。”
  韦娘将她轻拢在怀里,极小心,好像稍稍用力,小夕莲就会碎掉一样。
  “夕莲——”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她转头望向白玉栏杆的尽头那扇拱门,撑着韦娘的肩膀站起来了,高高举起手臂欢呼:“予淳哥哥!我在这里呢!”
  卢予淳是玉树兰芝,迈着轻飘的步伐,岸边柳絮纷飞,落在他衣袍上零星乱舞。一片绿意融暖的春色中,他像乘风而来的玉面仙人。
  夕莲瞪大双眼惊讶极了,仰头望着他,一年不见,她居然伸手都够不着他的头顶了!
  卢予淳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宠溺笑道:“傻丫头,我都十五岁了!还能不长高么?”
  他总是能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眯起眼狡黠一笑,终于有人陪她玩了。
  长长垂下的柳枝随风飘扬,拂过他的肩,看上去很惬意。夕莲也想柳枝拂过她,可惜不够高。
  予淳忽然蹲了下来,一袭白袍的尾摆都拖在了地上。
  “来,夕莲,上来,哥哥背你去玩!”
  她咧嘴偷笑,趴了上去,双臂紧紧扣住他的颈。
  他站起来,她便高高在上了,感受柳枝在脸颊拂过,感受飞絮漫扬。
  卢予淳是兵马大元帅的独子,可他身上没有一丝武夫的气息,夕莲喜欢他,就是因为他不好斗。夕莲认为,好斗的人心眼小,予淳哥哥却很宽容,尤其是对她。所以在他面前,夕莲更加得意忘形。
  “夕莲,过几日要进宫朝见新皇和太后,我们一起去。”
  她玩累了,靠在他肩头,声音脆脆答道:“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叫我去呢?我不是臣子。”
  “可你是臣民,太后一直想见你的。”
  其实她对皇宫还是充满好奇,尽管予淳说家里和皇宫的样子差不多。可夕莲想:集天下荣华富贵于一身的皇上,怎能住和我一样的家呢?予淳哥哥定是唬人的。
  “新皇是谁?”
  “先皇的唯一子嗣司马昭颜,听说三岁能识字,五岁通读论语诗经,如今早已行文如流水,小小年岁才华横溢,不愧是神童。”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任他再好,也比不过予淳哥哥的!
  这个生辰,没有父亲,夕莲也过的很快乐。
  不仅仅是权相府所有的人都陪她一起热闹、一起欢快,还有卢予淳,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托起她尖削的下颌说:“我的夕莲,快些长大吧,等你长大了,哥哥娶你回家……”
  夕莲乐颠颠笑了,或许、从此以后,她再不用期盼韦娘给她生个孩子了,她只想快快长大,嫁给他。
  外面一片春光明媚,大殿却阴冷不堪。
  他并不了解她们为何在父皇驾崩后的日子一直争吵不休,如果皇家血统毫无亲情,那还讲究这些血统做什么?母后说,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他一点也不好,他是多么希望看到他们为父皇哭丧,哭声倒是有,眼泪却一滴都舍不得流。
  争吵到司马昭颜登基的时候,大褚国立了两个太后。一个西太后,皇上的生母辛氏,一个东太后,先皇的皇后卢氏。
  新皇登基大典,离他八岁生辰那日还差一个月了。
  他带着对未知征途的无限恐惧迈上通往皇位的白玉台阶。
  建署元年的第一天,左相大人万分得意地大声宣读先皇遗旨。他是皇上的舅父,与辛太后交换了彼此喜悦的眼神。而司马昭颜却握紧了拳头,他觉得好冷,浑身都冷得发抖。腹部传来一阵痉挛的疼痛。他死命咬住牙关,这是登基大典,不能出岔子,于是任凭额角的汗珠滑落,模糊了视线。
  在万千大臣匐倒在他脚下,口中喊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此起彼伏声中,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宽敞硬冷的龙椅上,四肢抽搐不断。
宁夏篇 3、灾难
  醒来时,除了明黄色的帐幔刺眼,他还看见卢太后嘴边那抹混沌笑意。
  辛太后坐在床边兀自哭泣,左相大人更是哀叹不已,眉眼都皱成一团。
  权相大人轻声问道:“太医,真的没法子了么?”
  “气血虚亏,这也不知何时起的虚热,昏迷了这些时辰,脑子已经……臣也深感忧虑,皇上日后恐怕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言行举止也会有失偏颇。”
  权相大人反问:“不正常?意思是……傻了?”
  “是痴了……皇上的双眸无神,目光涣散,手指无力,连东西都抓不住了。但意识还是很清楚的,知道冷热饥饱。”
  母后失声喊道:“怎么可能?我孩儿天赋异禀,谁敢说他痴了?!”
  太医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司马昭颜张口想安慰辛太后,却结巴了半天说不出来,舌头似乎一直在打转,只发出“啊……哦”这样含糊不清的声音。他惊呆了,曾经的口若悬河呢?难道今生都只能这样了?
  辛太后又握住他颤抖的手,朝众人狠狠说:“即便是痴了,他也是大褚国的皇帝!”
  小昭颜觉得很难过,却无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声音沉沉的、傻傻的。
  辛太后愣住了,绝望的眼神游移在他面庞半晌,最终拂袖而去,冷冷丢下一句话:“太医院从今日起轮流看护皇上,稍有起色定要通知哀家!”
  然后人们纷纷离去,只留下一屋子穿着白色长袍的胡须老人。
  昭颜的心骤然凉透了,为何……那个对他万般宠爱的母后,怎能就这样离去?他现在需要母亲啊!
  他朝她远去的端庄身影抬起手臂,却见自己的指尖哆嗦得跟先皇临终前一模一样!
  他心里泛起一阵恶寒,无力垂下了手,瞪大眼睛看床顶的龙纹,细数着龙头、龙爪、龙鳞,直到将自己的眼泪数了出来,一滴一滴,侍奉的婢女用器皿接下,朝太医惊呼:“皇上的眼泪,怎么是黄色的?!”
  太医慌张接过琉璃器皿,轻微的声音传出:“传说,痴子的眼泪是黄色的……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终于如辛太后所愿登基了,却成了白痴。
  他忍不住抽泣,却发现自己的呜咽声跟鬼叫一般难听。
  原来,从先皇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们就一起变成了鬼。
  夕莲身着鹅黄绸衫,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御花园的小道上走着。予淳哥哥果然没骗她,皇宫没什么大不了的,和家里不差很多。本是来朝见新皇,谁知道皇帝生病了,于是先觐见太后了。
  她乖乖坐在予淳哥哥旁边,小声答着话。东太后明艳照人,眼神犀利,但对着她的时候还算柔和。可是,夕莲不怎么喜欢她的。她想念韦娘,从小到大,韦娘都没离过她一时半刻。
  东太后问了会话,柔声吩咐:“今晚就在宫里用膳,你父亲也在。”
  夕莲有些害怕,在陌生的地方面对那么多陌生的面孔,于是壮着胆子嗫声问了句:“韦娘也可以来么?我想她。”
  太后眼神中闪现一丝复杂的情绪,谁也无法判断她的喜怒,不过她还是颔首应许了。
  卢予淳在旁帮忙解释道:“她离了韦娘,就吃不下饭。”
  太后笑了笑。她是卢予淳的姑姑。夕莲认为,予淳从此便是自己的靠山了。
  闺阁中灯盏明亮,夕莲靠在韦娘肩上撒娇,因为在宫里吃的那顿饭实在太拘谨,亥时还未过她便饿得发慌了。
  “夕莲,现在这个时辰不能进食,会长胖的。”韦娘很在意她的身材,夕莲并不明白,胖一点有什么不好?
  “韦娘,我好饿……”她依旧赖着韦娘不放。当然了,在小夕莲心里,她是奶娘啊,就是要把自己喂饱,不是么?
  “夕莲,如果你长胖了,你予淳哥哥就不喜欢你了。”
  夕莲瞪大眼看着她,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饿着吧。她眯眯一笑,乖乖躺下说:“那我就不饿了!”
  韦娘在她额头亲吻,“夕莲乖,你将来会长成大褚国最美的女人。”
  夕莲笑得很甜,她还要嫁给最美的男人呢……
  书房里,卢予淳和权相大人在谈话。夕莲躲在窗外的树荫下,她喜欢听他的声音,音色很单薄,却激荡出迷人的磁性。也不知他们在聊什么,等了许久,夕莲累了,便直接推门而入,满心不悦喊道:“你们别说了!都没人陪我玩!”
  权相朝她宠溺一笑,挥挥手说:“那不说了,予淳,你带她去玩吧!”
  她又喜逐颜开,拎起裙摆跑了两步,转身朝卢予淳喊:“快点,今天新请了丝竹班子!”
  卢予淳跟在夕莲身后,嘴角始终挂着惯有的微笑,如柳絮般轻绵。
  她随口问了句:“你们在说什么?”
  “皇上登基那日大病一场,变痴了。可先皇就这一个子嗣,加上左相和辛太后的势力,大褚国只能暂由这个白痴皇帝来统治了,你父亲甚感忧虑。”
  夕莲想了会子,纠正他的言辞说:“皇上病痴了?那很可怜的,你不能说他是白痴皇帝。”
  卢予淳没料到她会与他咬文嚼字,神情一怔,答道:“是我口误了,他再怎么样也是大褚皇帝。”
宁夏篇 4、邂逅
  建署元年,立夏。
  万顷烟波,莲花点点隐现。
  凉风从花叶中拂过,那触感如丝缎轻柔、那香气如晨露淡远。
  今年的莲花开得早,蔓延至远处好像火的颜色,与天际的晚霞连成浑然一体。
  远处的乐声震天,笑声朗朗不断,文武百官跟随帝王来相府“迎夏”,庆贺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立夏日。
  夕莲从热闹的迎夏宴会上溜了出来,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要把如此隆重的皇宫宴会设在家里,她向来不喜欢看那些凡夫俗子凑在一块饮酒作乐。今日,卢予淳也在那与人畅饮,她不喜欢。
  昭颜也从热闹的宴会中偷偷溜了出来,只为采摘一朵夕莲。
  那是如夕阳般炫目的颜色,几乎让人迷了眼睛。
  他绕着白玉扶栏找了许久,终于寻到一处缺口,可以探出身子去。但是他紧紧贴在地上,用力伸长手臂也触不到最近的那朵。为何,看似尽在咫尺,却可望而不可即?
  他不甘心,这是他所见过人世间最美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夕莲发现前方有一个明黄色的小小身影,趴在地上,身体努力向前伸,他要摘莲花!
  谁不经允许在这里摘莲花?夕莲气势汹汹朝他走去,可还差几步的时候,听得他“噗通”一声掉下去了!连句呼救声都没有,谁知道他究竟会不会水?
  他在水中胡乱扑腾,溅起金色的水花,惹得四周一大片花叶随着道道波纹曼舞生姿,似是在嘲笑他的笨拙。他怒了,为何连你们如此高贵的生灵都要嘲弄我?
  当他高高举起的手渐渐没入水面,夕莲匆匆褪去身上沉重的华衣,甩掉颈上的首饰,轻灵跃入莲花池。她睁大眼在水中搜寻,那些茎叶和着夕阳的颜色光怪陆离,其中的那袭明黄格外显眼。她绕到他身后,吐了一串咕噜咕噜的气泡,然后用力将他托起。
  拖他到了岸边,夕莲气喘吁吁,还好从小喜欢在莲花池里玩耍,水性极好。
  她蓦然发现他胸前那五彩巨龙的条纹,明黄色的龙袍……她歪着脑袋问:“你是皇上?”
  昭颜转头看她,夕阳刺痛了他的眼,恍惚中瞥见她的容颜,整张脸都是张扬的金色,眼角微微上挑,眉尾扬起斜入发际。她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表情狡黠得像一只狐狸。他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就那样痴痴看着夕莲,眸子漆黑如墨,眼神却涣散无光。
  夕莲以为他吓着了,于是握住他的手,那种凉意、凉到让她觉得可怕的地步。她忽然间想起来,他因为生病变痴了,心里忽然涌出无数的怜惜之情。他曾经也是才华横溢,如今却成了这副痴呆模样。
  不远处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赶来,夕莲站起来振臂高呼:“快来!皇上落水了!”
  她的声音是那样清明悦耳。
  昭颜盯着自己的手,她的小手热乎乎的,残留的温度尚在,这是先皇过世后,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温暖。忽然有人将他抱起来了,匆匆离去,甚至来不及和她说上一句话。
  他忽然想起来,方才她凤眼微眯对他说:“我叫夕莲,夕莲就是这种莲花的名字。”
  然后他发现,自己指缝间缠了一个穿着发绳的挂坠,黄玉雕刻的莲花,光润如她。
  权相急忙拾起夕莲方才扔在岸上的衣服,将她娇小的身躯裹起来,狠狠朝韦娘吼道:“你是怎么看她的?!”
  韦娘眼里泛着晶莹的光,颤颤巍巍垂头站着。
  夕莲从父亲怀里挣脱出来,抱着韦娘的腿嚷嚷:“不许你骂她!谁也不许骂她!”
  权相愕然,怒容渐渐消减,毕竟还有许多宾客在场。于是淡淡挥了手,“快下去罢。”
  韦娘抱着夕莲浑身浸透瑟瑟发抖的身子慌忙离开。
  昭颜被福公公抱去了厢房,却还盯着那朵黄玉莲花恍惚地想着心事。她是妖精吗?还是狐仙?难道自己伸手采摘莲花,竟不小心惹了神仙?
  回想起她挑起的眼角、飞斜的眉梢,手心的温度,还有浑身笼罩着一种炫目的橙黄色,火漾的温暖。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是一只狐狸精,是他的救命狐狸精。
  他每日忍受各种嘲讽或同情的目光,忍受臣民们背着他肆无忌惮议论大褚国的白痴皇帝。但她的眼神,却让他觉得亲切,尽管那双眸子是冷冷的弧度,却流露出楚楚温情。
  福公公替昭颜解开衣襟,他挡住了,自己动手。现在他无法用准确的言语表达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但是肢体基本无恙,他必须保留最后的那点自尊。他在心里暗下决心:那些背后冷嘲热讽的人,看吧,总有一天大褚国的皇帝会恢复的……只要努力练习,他会恢复正常的!
  福公公递了碗姜汤上来,他尝了口,很烫,却不够温暖。
  他极力控制自己的嘴形,缓缓说了几个字:“夕……莲,是……谁?”
  福公公答道:“相府千金的闺名,叫欧夕莲,便是方才救皇上的那位小姐。”
  相府千金?她不是狐狸精?昭颜有一丝喜悦又有一丝失望,权相他……不是先皇信任之人。
  他点头示意福公公继续说下去:“说……还有?”
  “欧小姐与皇上同岁,自小生母亡故,权相大人对她极其宠爱。”福公公顿了顿,“奴才知道的就这些了。”
  昭颜挤出一个笑容,嘴都咧开了,“还……漂亮。”
  福公公看见皇帝的笑容,大大松了口气,轻快附和道:“是漂亮,打小起人见人夸是个美人胚子!尤其是那双丹凤眼,傲气十足,贵不可言。”
  昭颜得意极了,他的狐狸精恩人,能不漂亮么?
宁夏篇 5、初识
  ?在相府歇了一夜,该回宫了。司马昭颜坐在石凳上,手里握着她的黄玉挂坠,静静回想她的眉眼,生动活泼,充满灵性。
  矮木树丛忽然动了一下,一只灰色的小兔子悠闲地跳了出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连兔子都不把穿龙袍的小小人儿放在眼里。昭颜有点生气,故意发出低沉的吼声,把它吓跑了。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闯了进来,锐声喝道:“你吓着它了!”
  司马昭颜放眼看去,是她,绸缎华服在阳光下比龙袍还耀眼,眼角眉梢都缀着不悦之色。果然是被宠坏的小丫头。她难道不知礼法么?见了皇帝也是这副模样,若是换了别人,早被下人拖出去杖责了。
  “不过是只小兔子,你吓唬它做什么?”她走近了,怒视昭颜,目光有些灼人。
  昭颜努力使足劲说:“它……也欺负……”
  他还没说完,夕莲便迅速接了过去,质问道:“它也欺负你?你就任人欺负么?”
  昭颜点头,夕莲愣住了,心里忽然又对他心生同情,轻声说:“我也知道,你一定很难过。别管人家怎么说你,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了!”
  司马昭颜苦笑,天下万民都叫他白痴皇帝,如何想开?不敢再看她,他自己照过镜子,这副痴傻的样子,实在难看,他不想叫狐狸精对自己心生厌烦。
  “夕莲!”
  两人都抬头望去,是卢予淳进来了。因为是东太后的侄子,所以昭颜不喜欢他。
  夕莲欢悦朝他跑了过去,甜甜唤道:“予淳哥哥,我的兔子刚才还在这里呢!”
  昭颜心生嫉妒,为何她对自己就是一副冷清清、凶巴巴的样子?
  “微臣叩见皇上!”卢予淳向昭颜行君臣之礼,他抬手以示平身。
  夕莲愣愣看着卢予淳,也向昭颜行了个礼。
  昭颜便冷冷瞥了她一眼,以示不满。
  她理直气壮说:“你别不高兴,我一时忘记了而已!”
  卢予淳连忙将她往后拉了拉,恭敬道:“皇上,夕莲年幼,请恕她冒昧无礼。”
  昭颜并不生气,只是不满她对他肆无忌惮的态度,难道她也看不起他这个白痴皇帝么?不,其他人都是表面恭敬,背后阴损,她却是堂而皇之地冒犯,反而令昭颜心安了不少。
  卢予淳将她带走了,司马昭颜眼睁睁看着他拉着她的小手,那只温暖无比的手。
  回了屋子,夕莲望着满桌佳肴,无端端地感到心烦。
  “夕莲,怎么了?”
  韦娘轻轻抚摸她的头,她便放下碗筷,喟叹了句:“他真的很可怜。”
  “谁呀?”
  “皇上。”夕莲耷拉着脑袋说,“大家都欺负他。”
  韦娘嘘了声,悄悄在她耳旁说:“话不能乱说,他是皇上,谁敢欺负他?”
  他是皇上,全国最大的人。可是他的遭遇的确让人同情。夕莲蔫蔫地夹了口菜。
  “夕莲,今日那么多皇亲国戚在,你怎能如此不知礼数呢?你父亲惩罚我是对的,你却破了他的威信,让朝臣笑话他连女儿都管不住。”
  夕莲惊讶极了,韦娘怎会这样想?难道她不感激自己保护了她么?看来,好心办的事不一定就是好事。夕莲伸手抚平韦娘皱起的眉,乖乖答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卢予淳歇了几日便要回军营去,送他的时候夕莲哭得很伤心。韦娘有两年没见她这样嚎啕大哭了。天知道她在哭什么,或许是有舍不得,或许是因为她又成了孤独一人,没人陪她玩。
  太后最近频繁召夕莲入宫,她对夕莲是极好的。渐渐的,夕莲也不顾忌了,在家什么样,在宫里就什么样,就算骄横一些,太后也不责怪,反而满脸喜色。
  韦娘与太后坐在石凳上,看夕莲欢快地荡着秋千。
  四周种了几株茉莉,清香怡人。
  “我说吧,她很容易亲近,只要待她好,她便会很快接受你。”
  “这些年,辛苦你了。”
  “说什么辛苦呢,她很贴心,还能与我互相依偎。”
  “等她进宫了,你怎么办?还跟着么?”
  夕莲无意听见,蓦然停下了秋千,脆脆的声音朝太后喊道:“韦娘要跟我一辈子的!”
  太后暖暖笑着,淡然道:“你长大以后,就用不着奶娘了。”
  夕莲急得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太后面前,长裙拖在草地上嗦嗦作响。她高高扬起尖削的下颌,执拗说道:“韦娘要跟我一辈子,没有她,我什么也干不了!”
  太后神色复杂,斜斜睨了眼韦娘,尔后又笑道:“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呢?夕莲,哀家为你准备了礼物,随来吧。”
  韦娘低低垂着头,夕莲不高兴,她不喜欢别人欺负她。
  太后赏赐的东西无非就是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夕莲见多了,她认为除了让人眼花缭乱之外没别的好处。太后和韦娘还有话要说,故意支走夕莲。夕莲便独自在走廊花园里转悠,时不时转身对宫女说:“你们别跟着我哦!”
  但是她们不听话,寸步不离。
宁夏篇 6、宫遇
  远远的西天被绚丽的夕阳印染,就像莲花池的尽头,那是耀眼而和谐的颜色,是夕莲的颜色。
  夕莲突发奇想,不知道从这里能不能看到家里的莲花池呢?于是她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高高的台子,以便能望得远些。
  大殿后方确实有一个高台,她踮起脚尖努力张望。夕阳即将落下远山,她必须要赶在那之前上去。三两下她就将厚重的外衣脱下随手扔了,拎了裙角飞快朝那个方向奔去。天色越来越暗,小小身影在偌大的皇宫里跑累了,可是那台子怎么那么远呢?
  夕阳余晖渐渐从平整光滑的青砖上褪去,调皮的星星一颗一颗都从深蓝天幕上蹦出来了。夕莲扶着阶梯的栏杆大口喘气。怎么会?拼尽力气却没来得及挽留?不管怎样,既然来了,就上去看看吧。
  昭颜躺在浑天仪里观星,不知谁发明的仪器,给他沉闷而卑微的帝王生涯平添了几分闲趣。今夜的天幕异常晴朗,他调准了方向,在‘七月流火’的位置上,蓦然闪现出一张飞扬的脸庞,吃惊地瞪大眼睛问:“你躺在这奇怪的东西里做什么?”
  昭颜心里一窒,噢,是她,救命狐狸精,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明悦耳。
  他嗫声答道:“观星。”
  夕莲仰头看了看天,然后又俯身看着他,眼神狡黠,问:“我也可以玩吗?”
  他点头,推开侧门,让她也躺进来了。
  她笑眯眯地侧头说了声:“皇上万福!”就这样躺着,没有行礼更没有下跪。
  昭颜还是习惯说了句:“平、平身。”
  她拨弄着眼前的仪器,嘴里嘟喃:“这是做什么的?”
  上弦月的光华,打在她华丽的衣着上,淡淡银辉夹杂着金黄,比龙袍还漂亮。
  她随意摆弄着仪器在天上乱瞄,问:“那是什么星啊?那颗很亮的!”
  “哪里?”
  “这里。”她把他也拉过去,和她凑到一起看。
  昭颜没防备,下巴撞在她颈上,唇轻轻擦过她的耳垂。他才发现她没穿外衣,不过那平平的锁骨煞是好看,肩膀削瘦,肩头却圆润光滑。在窄小的空间里,似乎感觉到她的气息轻轻喷在脸上,连心跳都莫名加快了。
  他茫然地看着星星,闻见她身上一阵香味,是莲花香,青涩而幽秘,答道:“织女星。”
  “织女哦!那牛郎在哪里呢?”她自己掰着仪器随便转动。
  昭颜痴痴望着天空,他的每一日都很难熬,不仅仅是孤独,还要以八岁的心智去面对威严的太后、冷漠的母亲和各怀心腹的臣子。此刻却可以无忧无虑像个孩子,陪她看星星。如果可以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他宁愿永远八岁,长不大。
  观星台下传来叮咚作响的声音,是东太后的车。
  夕莲忽然叫道:“哎呀,我忘了,该回家了呢!”
  他们都坐起身来,她拎起裙摆迈了出去,后背的两片肩胛骨中间凹下去一道优美的弧度。她转身挥挥手说:“我先走了,或许明日再来!”
  昭颜就坐在那呆呆望着她被众多婢女迎走了,东太后立在远处,轻蔑笑着。
  他收回目光,继续躺在仪器里看星星,找到牛郎,等她来。
  次日夜里。他沉浸在她狐狸般狡黠的笑容中,等待,漫无目的。
  她说:或许明日再来。
  或许而已,他却深信不疑。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等过了整个夏季,等到枫叶落尽,等到新年瑞雪,等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天,他都没再见到她。 
宁夏篇 7、重逢
  ?建署九年,上元灯节。
  御道两旁的桃李树枝桠上挂满各色花灯,金鱼、莲花、龙凤,高挑在夜空中,伴着纷飘的白雪,华灯如炬,火树银花,一如白昼。人声鼎沸、热闹喧嚣。
  夕莲穿着一袭火黄的狐裘,眼角依旧向上挑,眉尾斜入发际,笑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她在花灯丛中来回穿梭,跟着她的予淳哥哥。噢,不,现在她唤他作予淳。她十六岁生辰,就是成亲的日子了。请求赐婚的折子递上去了,只等皇上盖上大印。
  夕莲迷惑问父亲:“难道他不盖印我就不能嫁人了么?”
  权相答:“盖了玺印你们的婚事便是御赐的,可以办的风光无限。”
  她很期待着风光无限的那一天,听说新娘子是最美的。
  予淳牵着她的手,路人纷纷朝他们投去羡慕的目光。每当这种时候,夕莲都会飘飘然,觉得他们如神仙眷侣般。反正不论走到哪里,夕莲都是耀人眼目的,而予淳,永远如玉树兰芝般温雅。
  夕莲唯一的不满,是卢予淳已经成为了一名将军,将来像他父亲一样会当上天下兵马大元帅。夕莲觉得,书生比较好,点灯夜读,她可以闲坐在一旁为他添香。可惜他真的是一名将军,时常在大褚与南离国的边境上驻守,不过成亲以后,他就会被调回金陵。
  “夕莲,先等我一下,别动哦。”他好像遇见了什么官员,要前去打招呼,夕莲安静地点点头,乖乖站在被白雪压满枝桠的桃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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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_5km分享 / 2014-08-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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