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爱

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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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爱
作者:饶雪漫
每一天
  我都要花很多的时间来计算
  我们到底还可以爱多久呢
  至少
  你还愿意笑我傻
  这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1)
  我叫陈朵。耳东陈,花朵的朵。
  二零零四年夏天,我大学毕业,掉进滚滚失业洪流,光荣成为“坐家”一名。
  老天作证,我真不是故意的。大三大四两年,我先考托福,再考GRE,出国不成决定考研,考研失败决心好好复习考公务员……总而言之,当我从这一系列失败中痛定思痛,决心洗心革面好好找一份的工作的时候,招聘的季节已经结束,所有的好职位已经名花有主,剩下的都是文员、秘书这样的鸡肋,甚至还有屈臣氏的店员——我会在这些没意义的工作上浪费青春吗?当然不会!
  因为,说到底,我还算优秀。中文系的才女,校学生会宣传部长,这些头衔,可以给一个未入社会的姑娘至大的虚荣心。
  而且,托福,GRE,我的成绩都不差。
  我甚至申请到一个美国野鸡大学的全奖,这所大学位于美国墨西哥边境,偏远得不太像真的。它居然还神奇地设了一个“东亚研究所”,好像是专门为了我这种学个中文系又梦想出国的花痴准备的。
  我拿到邀请函那天,宋天明快高兴疯了,在大街上抱着我不肯撒手。
  “小朵!”他差点掉泪,“我们终于不用分开了,终于。”
  宋天明学的是基础物理,早已拿到美国一所中等大学的全奖,签证都已经通过。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他在出国前犹豫的,那就是我。只有我。
  我们非常、非常地相爱。宋天明爱陈朵,陈朵也爱宋天明。这一点,樱花东街的人民可以为我们作证。盛夏的那条街人声喧嚷,而宋天明就在路中央深吻我,时间停滞,连车辆都绕开我们行驶,那一刻我们那么年轻,美丽,正是人生里最肆无忌惮的好时光。
  只是我们得意得太早了。
  签证官是个脸上擦厚厚一层粉的年轻女人,她把我的材料翻过来掉过去地研究了半天,一脸的质疑。
  最后她问:“动机?”
  我答:“男朋友要过去,我想和他在一起。”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拒签。
  走出领事馆大门以后我就开始死不说话,宋天明跟我走过了两条街,我不准他牵我的手,他就很乖地,隔着两尺光景地一直跟着我,连大气也不敢出。
  我们路过大概第五家肯德基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进去吃点东西?”
  我不肯。他叹口气,进去半天,抱出一只全家桶。
  鸡翅递到嘴边的时候,我的眼泪才哗地掉下来。
  宋家明看着我,叹口气:“其实不出去也好,你的学校那么远,肯定条件也不好,我舍不得你吃苦。”
  我不答。
  他又说:“你留在国内也好,怎么着也能混个白领,干吗出去给人家端盘子做二等公民?”
  我还是哭。
  他硬着头皮继续:“其实,其实,中国也很强大……”
  我终于憋不住笑了,边笑边用油乎乎的手直打宋天明,两个人又哭又笑地抱成一团。一个小小的挫折不足以让我们郁闷太长时间,出去读书不也只有两年吗,两年读完他就镀金完毕荣归故里,然后我们就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然后,他走了。
  我留在这里,面对的是一个百无聊赖的秋天。
  其实百无聊赖是我最喜欢的一种生活。秋天的天空蓝得像水洗过,天气不冷又不热,我能整个下午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踩着早落的梧桐叶子喳喳作响。累了,就找个便宜的咖啡馆叫杯红茶坐到天黑,然后一个人慢慢走回家。
  用宋天明的话来说,我真是自由散漫得无可救药。可是他当初也就是爱上我的自由散漫,他追我的时候一天给我写一封信,在信里面肉麻地说我是“不羁的风”。他说过将来我们一定要买一所安静的房子,打开大门就是看不见尽头的林荫道,他希望拉着我的手一直走,直到我们老得再也走不动。
  年轻人说起情话,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目空一切。
  可是当年的情话言犹在耳,说话的人却已经去了世界的另一端。这样想起来,心里不是不酸涩的。
  而且自由散漫的日子也不能一直过下去。最现实的问题就是,经过这么一段风花雪月不事生产的日子,我没钱了。
  没钱我就打电话给叶小烨,她是有钱人,认识的也都是有钱人,所以经常能给我找到赚钱的门路。
  没人接。
  半小时以后她才给我回过来。
  “刚才在酒吧,太吵了,没听见。”她的大嗓门一如既往,我赶紧把手机音量调低,大半夜的,怕隔壁告我扰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劈头盖脸就给我一顿骂。
  “陈阿朵你真是见色忘友啊,多久你没跟我联系了?有钱打国际长途没钱打个市话,再说咱们不还是亲情号码吗?”
“你不也没联系我吗,猪头!”我骂回去。
  “我太忙,玩玩就忘了。”叶小烨就是这样厚颜无耻没理搅三分的习性。
  不过她也真是有本事,两天之后就给我联系到工作,给一个刚上初三的小姑娘当家教,是她老爸一个生意伙伴的女儿,家里巨有钱,但是叶小烨说:“陈阿朵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这个周宁子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问题少女。要不人家能给你这么高价钱?一小时一百块呐,你以为你教的什么?点金术啊?”
  我问她这个周宁子具体问题在哪,她却两手一摊说不知道,不过反正大家都是这么传的,小心点总没错。
  问题少女?
  我想了想还是勇敢上任,想当年我当问题少女孩的时候(哇哈哈,是在梦中吧?),这小丫头应该还含着奶嘴发痴呢,谁怕谁啊。
  我的第一次家教,没有家长在场。
  叶小烨告诉我,这姑娘的爸爸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出名的忙,本来说好由妈妈陪孩子见老师,谁知在外企当高层的妈妈临时被上司被一个电话召去,所以,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就只有我,单独会见这位传说中的问题少女。
  那天我坐公车几乎穿过全城,才来到了周宁子家。那是栋单独的别墅,下了公车还要走过一条很长的路才能到达,路旁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在黄昏微暗的光线里显得异常宁静,风吹过有隐约的低语。
  这就是我和宋天明梦想中的屋前林荫路,甚至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美。看来有钱真的是可以买到一切,我心里又羡慕又酸楚。
  周宁子坐在书房等我到来。她眉清目秀,穿的T恤牛仔裤一看就知道是昂贵品牌,头发剪得短短的,看上去和其他所有初三的孩子一般无异。
  我向她伸出手:“我姓陈。”
  她冷淡地触了触我的指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我倒是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今天上数学。这里有十道题,题目从易到难,你能做多少是多少,做完咱们就能看出来你的数学需要补习什么地方,好不好?”
  她点头。
  我松口气。“那就开始吧。”
  她问我:“我自己做?”
  我点点头。
  “那我爸妈花钱请你来干什么?”
  我冷静地说:“教你。不过我要先看看你的水平再决定你值不值得我教。”
  “拉倒。”她把腿压到桌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女式香烟,挑衅地问我:“来一根?”
  “我不抽这个。”我说,“我只抽红双喜。”
  她盯着我看,没头没脑的问:“你泡过吧吗?喜欢去1912不?”
  我说:“你题目要是做得好,我可以考虑陪你闲聊,否则免谈。”
  她哼哼,把习题本在桌上铺好,转身对我:“你能不能出去?我做题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
  “好吧。”我说,“你需要多久?”
  她看看题目:“半小时后你再进来。”
  我觉得这个习惯可以理解,象征性地巡视了十五秒,闪人。
  反正屋里也没其他人,我无聊地东转西转,一边转一边抽凉气——这房子真他妈的大!不仅大,而且装修得有品位,豪华得深藏不露,客厅的中央摆着宽大的皮沙发,我把自己陷进去,发呆半小时。
  半个小时,至少可以做完六道题,我心想,原来这孩子,基础还是不错的。
  等我回到书房的时候我就不这么想了。
  没有人,书房里没有人!
  我留的习题照原样摊开在桌子上,不同的是,上面用黑色的签字笔划了一把大大的叉,潦草地写着:再见!
  窗户开着。这个天杀的书房在一楼!我欲哭无泪。
  宁子的妈妈赶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对着叶小烨吼。“你这是给我找的什么工作?孩子丢了我怎么负责?”叶小烨也有点着急,在那边支支吾吾,就是支不出招来,恨死我。
  宁子的妈妈倒很镇定。她三句两句问清了状况,安抚了我,开始打电话。
  “喂周国安吗?”我听见她礼貌地问。“宁子从家里跑出去了。她新换的手机号你知道吗?”
  挂掉电话,她看见我不知所措的样子,和蔼地解释:“我打给宁子的爸爸。他对宁子比较有办法。”
  我眼睛瞪得更大。
  她笑起来。“看来陈小姐还不是很了解情况。我和她爸爸,去年年初的时候分居了。”说的是一件这么不愉快的事情,她的笑容却非常妩媚。
  我更尴尬。“我非常抱歉……”
  “哪儿的话。”她熟练地摸出烟盒,打火机叮地一声。很少看见有人把烟抽得这么优雅,我简直看直了眼。
  一支烟抽毕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陈小姐,你知道,你是我给宁子请的第九个家教,第八个的结局是被她用晾衣服的竿子从家里打出去。”
  “呵呵。”我不知道该哭还是笑。或许应该说,很荣幸,我还没挨打?
  “陈小姐,我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希望你能用你最大的耐心对待宁子。老换家教对她的学习也不好。而且……”她像下定了决心似地说,“我和她爸爸正在争她的监护权。可是我最近真是很忙。”
 她说到这,眯缝着眼往沙发背上一靠。我忽然想起叶小烨家的波斯猫,也是这么一副慵懒的神气,成天睡眼惺忪地埋在沙发里,可每次出场还是迷倒一大片。叶小烨说,女人到了波斯猫的级别,基本无须再刻意卖弄风情,一举手一投足,拈花摘叶,皆可伤人。
  宁子的妈妈就是波斯猫级。
  这样的女人,居然老公要和她分居,真不知道世上的男人是怎么了?
  “你先回去吧。”她说,“晚了这边没班车了。”
  可我还是决定等宁子回来,她是从我手里走丢的,我要看到她回家才放心。
  宁子妈妈也没再赶我走,我们坐在沙发上等,钟点工做好了饭菜,她请我一块吃,我肚子饿了,也没再推脱。我们在饭桌上瞎聊,她的寂寞,是明显的。
  那天宁子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送宁子回来的是她爸爸,不过我没看见那位神通广大先生,因为他根本就没进屋。他的车子开进院,宁子的妈妈迎出去,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宁子独自进屋来,白色的T恤已经有些皱,她坐在沙发上,看到我,有些吃惊:“你还没走?”
  我问她:“玩得开心吗?”
  她突然咕咕笑起来:“我和我爸打了一架。”
  我才发现她喝了酒。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又笑:“我爸爸妈妈在院子里吵架,他们总是这样,以为不在我面前吵我就听不见,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我没好气地嘀咕,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他们吵架,还不是为了争是谁没把你教育好?
  宁子却像看穿我的心事,又是好一阵笑,笑完之后说:“你别天真啦!他们吵的不是我。是钱。”
  哦天啦。真是让人抓狂的一家人。
  “你走吧。”她老三老四地说,“想赚我家的钱,要脱一层皮,你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呢?”
  “宁子!”她妈妈已经进门,听到她说的话,大声呵斥她,“怎么跟老师说话的呢?”
  宁子并不生气,而是声音懒懒地说:“那妈妈你教我怎么说。”
  我抓起我的包:“明天同一时间我会过来,你,数学题做完再睡!”
  宁子瞪大眼睛看我。
  我已经转身出门。
  宁子的妈妈追出来,坚持开车要送我回家。
  “陈小姐,你是我给宁子找的最好的家教。”她说。
  “为什么?”我吃惊。我还没教呢。
  “直觉。”她说,“我希望你坚持。好吗?”
  “我尽力吧。”我说。
  “谢谢你。”宁子的妈妈打开车内音响,曼陀铃奏着一曲缠绵的《绿袖子》。她困倦地抚抚后颈,一个简单的动作胜却人间无数,我忽然强烈感觉,女人真是到了这个地步才算修炼成精,我和小烨那点青春胡闹,全都不能作数。
  那天晚上宋天明给我打电话,他前两天终于在校外找到一间便宜的公寓,和一个香港的留学生合住,比住学校公寓便宜很多。
  “香港的留学生——男的女的?”我敏感地问。
  “你说你这人……”他在那边支支吾吾,我就知道肯定是女的,女的就女的呗,连撒谎都不会,可怜的宋天明。
  我和他简短说了说今天的事情,接着说:“我这人是不是有毛病,越挑战越想做。”
  他着急:“你可别受委屈!”
  “受就受呗,”我故意气他,“反正我现在也没人罩。”
  宋天明想了想:“不高兴做就不做吧,可是……”
  然后电话就断了。
  我知道他可是什么。宋天明去了美国两个月,我们除了上网就是电话,可是宋天明说个十分钟我就会心疼得龇牙咧嘴,逼着他挂了电话再给他打过去。最便宜的IP卡打国际长途是一分钟4块,不工作的话怎么负担得起?
  我放下电话,心里空落落。当然,我不能不做这份工作。做家教一小时一百块,打长途一小时两百块,爱情居然是如此昂贵,也许,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2)
  我的朋友叶小烨是个有钱人,但她确实非常严肃地反对自己是个有钱人,大一那年,她独自一人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挪进宿舍,害得我们都以为她是孤儿。一次和她一起去食堂,她可怜巴巴地买了一份炒蛋卡上就没钱了,我一个心疼,转身买了一块肉排,扔进她碗里。
  她夹起肉排开始大咬,我不得不提醒她:“喂,省着点,做半小时家教的钱呐!”
  她哈哈一笑,我们就此成为朋友。
  直到大二那年,宿舍里的姑娘们有了初步的品牌意识,突然爆出一个惊天发现:叶小烨撂在行李架上不闻不问的破箱子,居然是LV的!
  也就是说,叶小烨是一个百分之百如假包换深藏不露的富家女!
  这个事实让她最好的朋友我差点没昏过去。
  叶小烨满不在乎。
  “是我们家有钱,不是我有钱!”她信誓旦旦地对我说,“陈阿朵啊,我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像三毛那样背着行李浪迹天涯,如果我在异国他乡穷乡僻壤活不下去了打电话给你,你一定要给我航空快递牛肉干哦!”
这就是我的朋友叶小烨,对金钱毫无概念,脑子里永远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谢谢,但是我感激她。大三那年我暑假打工不顺利,没能给自己挣到足够的学费,骄傲的我不愿意对任何人开口,是叶小烨偷拿了我的学费卡往里面存了六千块,事后还死不承认。
  “是学校的电脑计费系统出问题了,关我啥事?”一直到现在她还这么坚持,死不改口

  叶小烨还是支持我去宁子家的,她说:“跟有钱人合作,比较有机遇,阿朵你不是没才,你需要点运气。”
  说什么呢,人在“钱”字下面,一切都得低头。
  我第二次去宁子家的时间比我预期的要早,是因为宁子妈妈的一个电话。
  “陈小姐,”她像在恳求我,“今天下午,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要去上海出差,走得急。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没问题。”我爽快地答应。
  拿人钱财手软,一小时一百块呐,我当然得尽职尽责一些。我中午不到就去赶公车,可气的是,车那么空,还有一个家伙老是有事没事往我身上靠,我忍不住大声问他:“你是不是肌无力啊,怎么站都站不稳?”
  旁边的人偷偷笑起来,他的脸涨得像猪肝,第二站就逃跑一样地下车了。
  要是宋天明在,这家伙估计会被打得真站不起来。宋天明这人平时斯斯文文的特别老实,可一遇到关于我的事就万分冲动,这点我大二时就知道了,那时有个外系的小子给我写情书,还在校电台给我点歌什么的,宋天明终于逮着机会在食堂外把那家伙痛打了一顿,差一点把人家打进医院。
  后来我问他:“你干嘛打人家啊?”
  “他老盯着你看。”宋天明喘着气说。
  “是不是盯着我看的你都打啊?”
  “不是,是盯着你看的男生我才打。”
  宋天明的冲动不是没有收获的,本来我们学校盯着我看的男生就不多,那以后就更是少之又少了。谁会脑子进水,跟一个一米八五的东北大汉过不去呢?
  叶小烨评价说:“宋天明这才叫大智若愚,阴险狡诈呢!”
  不过最好笑的还是那个外系的男生,我一直都记得毕业那天他探头探脑地走到我面前,我还一直以为他有什么深情的临别赠言要表达,谁知道他嘴里冒出来的一句话竟是:“你要小心哦,北方男人是要打老婆的!”
  看着他拖着行李走了我就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小烨好奇地凑过来问我你笑什么呢是不是要毕业了激动得抽风啊,我停下笑问她说:“你说宋天明以后会不会打我?”
  小烨想了一下,认真地说:“我估计他不敢。”
  “为什么?”
  “就他那个除了物理什么都不懂的穷小子,能泡到你这么个好姑娘,不烧香拜佛谢天谢地就算了,还敢动你一个手指头?”
  是的,在我和宋天明的爱情里,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占尽优势的一方。
  可是现在,这一切全都是空谈,宋天明不在这里,他在万里之外。走在宁子家别墅前的林荫道上,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等我到达宁子家,她妈妈已经给她一切准备停当,就等开路了。
  宁子的妈妈告诉我,宁子爸爸晚些会来接她,接走了,我就没事了。
  看见没,有钱人就是有钱人,看这情形,家教请两个,爸爸一个,妈妈一个。
  宁子妈妈很快被助理接走,留下我和宁子。昨天的题目她一道没做,我耐心地教她,但看得出,她根本就不在听。
  “你在想啥?”我问她。
  宁子看着我,一字一句:“我不想去我爸家。要不我去你家吧。”
  “为什么?”我问。
  “我妈把我交给你,你就要对我负责任。”她倒坐下了,跷起二郎腿,看见我,一脸挑衅的神气。
  “如果你举出能说服我的理由,我就同意。”
  她低头沉默了几秒,抬起头来:“我爸爸有新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
  “他一直有,不然他们俩闹什么离婚?”
  我晕。现在的孩子说话都这么直接?
  她不依不饶地问我:“你觉得这个理由,是不是够充分?”
  我硬着头皮。“够。”
  “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去我爸家?”
  “可以。”
  “那现在我们出门,要么出去玩,要么去你家。”
  “不。”我说。“你要先把功课做完,这是必须的。”
  宁子哼了声,一言不发走进卧室。这一次我可不敢怠慢,后脚就跟了进去。她扭头问我:“你跟着我做什么?”
  “废话。”我说。
  “你可以走了。”她开始赶人。
  “你饿了吧?”我答非所问。“今天钟点工是不会来的,你想吃什么?”
  她愣了愣。“饭厅桌上有外卖电话。”
  “外卖不好吃。”我说,“你不反对的话,我来给你做一顿。”
 她还没来得及反对我就进了厨房,在冰箱里好一阵搜刮,只找出一张排骨,一只小南瓜,几块土豆,几颗小白菜,估计都是钟点工做剩下的。
  这难不倒我。
  我打小就爱做饭,大三大四我们学校组织各国美食节,我顶着宣传部长的名头和大师傅
套近乎,学会好些做菜窍门,加上我勤学苦练勇于创新,做的菜每次都能让宋天明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今天宁子的反应也一样。虽然桌上只有简单的两菜一汤,却把她吃得心满意足,虽然她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对我的戒备,但是我知道,她对我已经没有敌意。
  本来就是没来由的敌意。我看得出宁子对成人的世界充满紧张,她敌视我,只不过将我归入了她父母的同一阵营。但我们之间没有过去,更没有伤害,慢慢她会信任我,因为,她只是个孩子。
  宁子吃完饭转身就要回房间,我叫住她。
  “什么事?”她问,口气已经明显软化很多。
  我从厨房把蒸熟的小南瓜端出来,南瓜一切两半,边缘刻成花的形状,中间燃着一截小蜡烛。
  宁子看着南瓜一阵怔仲,她不说话,我也一直忐忑,不知道这一招会不会适得其反。
  终于她低声说:“今天我十五岁。”
  我果然没猜错。这两个忙碌的大人,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四处逢源,生意、出差、工作、新的恋情,他们享受着他们的精彩,却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女儿有多么孤单。
  我问她:“爸爸电话多少?”
  她看我一眼,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用宁子家的电话打过去,那边是个低沉的男声:“什么事?”
  “周先生吗?”我说,“今天是宁子十五岁生日。你什么时候来接她?”
  那边迟疑了一下:“你是谁?”
  “我是宁子的新家教。”
  “我今晚有事,你让她在家等我!”
  说完,电话挂了。
  我回头看宁子,她肯定早知道结局,转过头看窗外,不看我。
  我的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于是把她一拖说:“走,姐姐给你过生日去!”
  “真的?”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真的!”我拍拍她,“去,换上你最漂亮的衣服。”
  “哦也!”宁子跳起来,跑进她的房间,很快就又出来,她穿一条绿色的裙子,一看就很华丽。
  “我自己买的。”她在我面前转个圈,“怎么样,好看不好看?”
  我笑:“好看,不过不适合你。”
  这孩子,都没人教她审美。
  她嘟起嘴:“那我该穿什么?”
  我去她衣柜,给她找出KITTY猫的粉色T恤,白色短裙。她听话地穿上,年轻的眉眼,修长的腿,实在是无敌美少女。
  那晚我带她去叶小烨的住处。小烨买好了蛋糕等我们,宁子自然熟,很快跟小烨勾肩搭背,把人家家当自己家。
  夜里十一点左右,我打车送宁子回家,她在家门口嘻嘻笑着拥抱我,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你把她带去哪里了?”
  是宁子的爸爸。他等在家门口!
  “老师带我出去玩了。”宁子说。
  “玩?”黑暗中,我看到一张老男人的臭脸:“付你钱是让你带她出去玩的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宁子已经先发火:“不关陈老师的事,是我让她带我出去的!”
  “你给我闭嘴!”宁子爸爸说,“你的帐回头我再跟你算!”
  得。有点臭钱了不起啊,一百块钱一个钟头也不是这样给人气受的!
  我转身就走。
  回到住处我就打宋天明的电话,他居然给我掐断,半小时才回过来。
  “什么事啊小朵,我在实验室。”
  他的声音抠抠索索的,我一下子没了哭诉的心情。可是又不甘心什么都不说,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分手!”
  宋天明讨饶:“小朵,别闹了,我们三个人在争一个助教名额,我很累,我现在要回去实验室,好么?”
  我不吭声。
  他又说:“小朵,我一定要当上助教,这样放假才有钱飞回去看你。你乖乖的,啊?”
  他把电话挂了。
  我握着手机呆呆地等了很久,他没有再打过来。
  其实我知道,我在无理取闹。
  那天晚上我做了好多梦,梦得太拥挤,都分不清是梦是真。我梦见我被派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做家教,人家告诉我教的是一个小姑娘,可是不知道怎么忽然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很凶地逼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来偷我的钱?”我说我不干了,他还是一直追我不放,我一边跑一边给宋天明打电话,可是打过去,却始终是,忙音,忙音。
  我哭着醒来。
  白天的种种坚强,看上去都理所当然。但是夜晚,我自己都不知道,夜晚的我会是这么脆弱,我抱着枕头开始号啕大哭,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伤心,没有钱,没有工作,还有一份摸不着的爱情,永远打不通电话的男朋友……我一直哭到清晨才昏昏睡去。
 (3)
  第二天我下定决心,决定从零做起。
  我就做了不同的求职简历三份,分别应聘编辑、秘书、文员三类职位,在各大求职网站上广为散发。
  发完简历我又倒头睡觉。昨晚哭得太累了,伤神。
  周国安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陈小姐,你好,我是周国安。宁子的爸爸。”他说话很客气。
  “噢。”我说。“如果没事我就挂了。我很忙。”
  他下一句话差点没把我吓趴下。“好的,你挂。不过请给我开个门,我就在外面。”
  用脚趾头想我都知道是谁出卖了我。叶小烨!你等我扒你的皮!
  我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昨晚我根本没看清他的尊容,今天才发现他身材差不多和宋天明一般高,穿CAPTAINO的灰色衬衫,有相当高贵的气质,可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他相当直接。“陈小姐,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他停了停,加一句,“谢谢你,昨天你把宁子照顾得很好。”
  “昨天是她生日。”我气哼哼地说。
  “我知道。”周国安说,“不过我认为小孩子的生日不应该太隆重,我已经给她准备了礼物,这就行了。”
  “噢,我想请问你周先生怎么把礼物给她?快递?”反正已经决定不吃这口饭,我索性出一口恶气。
  “对不起。”他并不接我的招,声音里有一丝疲惫,“我如果说错什么,非常抱歉。你要不高兴可以骂回我。”
  “你走开,不然我报警。”我威胁他。
  他置若罔闻。“请你和我一起回去。”他恳求。“宁子一定要你回去。”
  什么?我转身看他。这个气质高贵的男人一脸无奈。“宁子不肯去上学,也不肯吃饭,她说,除非你肯回去。”
  “这是小孩子的威胁,你大可不必当真。”
  他长叹。“可是做父母的都怕孩子的威胁。”
  这话打败我。我只能跟着周国安去他家。他的住所虽然也算高档,但比起宁子妈妈的别墅还是差了一大截,分居以后懂得把好房子让给老婆,这样的男人,我暗想,还不算太恶劣。
  其实我相信,即使我不回去,宁子也不会真出什么事。我从来没见过孩子的悲伤持续太久,他们的世界总是充满新鲜事物,转眼就可以把昨天扔到脑后。
  但是宁子让我感动。我和她不过相处两次,一次她逃跑,一次我甩手不干。就是这样短暂的两次相处能让她为我这么做,这让我认定宁子是个善良的孩子。
  我一到宁子面前,她就扑进我怀里哽咽起来。
  “陈老师,”她边哭边说,“我不能让你离开我。”
  她终于放下心防,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依赖我,我忍不住红了眼睛。
  “好了宁子,我已经把陈老师劝回来,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去上学?”周国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宁子看了他一眼,乖乖接过书包。
  送走宁子,我也告辞。周国安说:“陈小姐,我开车送你。”
  “不必了。”我说。“这里到我住处有直达公车,很方便。”
  “那,”他说,“我总得表示一下感谢。”
  “照顾好宁子。”我说,“我只是一个家教,不是全程监护,我是看在宁子分上才来这一趟。”
  他问:“那你对全程监护有没有兴趣?”
  什么?我瞪大眼睛。
  他笃定地笑:“是这样,根据协议,宁子的接下来三个月要和我一起住。但是我很忙……”
  “所以?”
  “所以,我请你全天帮我陪着宁子。其实也不是全天,她平时都要上学,你只需要在她放学以后过来,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叫人给你安排房间。”
  做还是不做呢?我还在考虑,他打断我:“付你双份工资。”
  好了,这下没有再考虑的必要。“你另找人吧周先生,”我说,“这么高的工资,我消受不起。”
  回去的公车上我恨恨地想,他妈的,有钱了不起?这个世界上总还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公车挤得要命,还开得跌跌撞撞。我努力地抓牢扶手,告诉自己,不要摔倒,更不要后悔。
  所幸我投出去的简历很快有了回音,而且还不少。
  我穿戴整齐去应征,跑到第三家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汗流狭背,裙子发皱,口红早已褪色。这家公司不大,不过在很不错的大厦里租了几间写字楼,办公条件应该不错。他们需要的是一位秘书,接待我的是一个胖子和一个矮女人,问我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一直查到祖宗八代,最后居然问到我有没有谈恋爱,对婚前性行为怎么看。
  我忍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地说:“请提些不那么弱智的问题可否?”
  矮女人先听懂,厉声说:“你再说一遍。”
  于是我就再说了一遍。
  胖子也听懂了,他拍案而起说:“你可以走了。”
  “就走。”我气急败坏,夺门而去,下了电梯闷头闷脑地往前冲,竟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宁子的爸爸。
 “又遇见你。”他淡淡地笑,仿佛已经忘记了我们之间曾有过不快。
  “那又怎样?”我正一肚子火,“今天给我开三倍工资?”
  “对不起。”他说,“我说话有时候比较直接。”
  “根本就不是直接不直接的问题。告辞!”
  他却做手势拦住我,指指楼下的咖啡店说:“这样吧,我请你喝咖啡来表示我的歉意,不知你可肯赏脸?”
  “这店你家开的?”
  “不是。”他说。
  “那要花钱的。”我说。
  “没关系。”他说。
  “你那么有钱不可以这么小气,不如买部车送我我也许可以考虑原谅你。”
  他哈哈笑起来,心情好像比前几天开朗得多,因此并不理会我胡说八道的讥讽。
  “你喜欢什么甜品?”他问。
  可是我心情很坏,吃不下任何东西,只呆呆地看着窗外。这个城市里最多的就是人,我呆呆看着每一张陌生的脸孔,仿佛置身荒漠。我忽然强烈地想念宋天明,我想他在异国他乡,面对的是一张张更加冷漠的脸孔,我忽然心疼他的孤独,心好像被高压水泵抽空,疼得无法呼吸。
  我呆滞的表情大概让周国安误会。“陈小姐,你不会是一个记仇的人?”他说,“我昨天的话确实是无心。”
  “周先生你多虑了。”我醒过神,冷冷地说,“就算记仇也得改天,我今天吃你的喝你的哪敢放肆?!”
  我幼稚的不礼貌逗得他微笑,笑完后他认真地说:“不吃不喝也没关系,不过我会再给你个机会消除你对我的成见,不知你可否愿意?”
  “嗯?”我扬眉。
  他说:“我公关部正在招人,你愿意来试试吗?”
  这回轮到我哈哈大笑:“周先生您的爱心真是泛滥得让人有点吃不消。”
  “我是认真的。”他说:“这楼是我公司投资的,大部份用来出租,我公司在最高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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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_5km分享 / 2014-08-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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