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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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长相思1》
作者:桐华【出书版完结】
长相思 原作者:桐华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3年2月28日
【内容简介】
生命是一场又一场的相遇和别离,是一次又一次的遗忘和开始,
可总有些事,一旦发生,就留下印迹;总有个人,一旦来过,就无法忘记。
这一场清水镇的相遇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甚至改变了整个大荒的命运。
只为贪图那一点温暖、一点陪伴,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散的死心塌地。
相思是一杯有毒的美酒,入喉甘美,**蚀骨,直到入心入肺,
便再也无药可解,毒发时撕心裂肺,只有心上人的笑容可解,
陪伴可解,若是不得,便只余刻骨相思,至死不休。
【作者简介】
桐华: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从小惯看的景色。向往着“小桥流水人家”,工作后索性跑到南方,领略一番芭蕉夜雨,薄暮昏冥。一直觉得人生不管是“大江东去,浪淘尽”,还是“杨柳岸,晓风残月”都该体会经历。
已出版作品:
《步步惊心》/《大漠谣》/《云中歌》/《最美的时光》/《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终场》/《曾许诺》/《曾许诺?殇》
第一章 人生忽如寄
  那一日,和以往的上千个日子一模一样。
  几声鸡鸣后,清水镇上渐渐地有了人语声。回春堂的老木赶早去杀羊的屠户高那里买羊肉。两个小伙计在前面忙碌,准备天大亮后就开门做生意。医师玟小六一手端着碗羊肉汤,一手拿着块饼,蹲在后院的门槛上,稀里哗啦地吃着。隔着青石台阶,是两亩半种着草药的坡地,沿着中间的青石路下去,是一条不宽的河。此时朝阳初升,河面上水汽氤氲,金光点点,河岸两侧野花烂漫,水鸟起起落落,很是诗情画意。小六一边看,一边琢磨,这天鹅倒是挺肥的,捉上两只烤着吃应该很不错。
  一碗热汤下肚,他把脏碗放进门槛边的木桶里,桶里已经有一摞脏碗,小六提着木桶出了院门,去河边洗碗。河边的灌木丛里卧着个黑黢黢的影子,看不清是什么鸟,玟小六放下木桶,随手捡了块石头扔过去,石头砸到了黑影上,那黑影子却未扑腾着飞起。
  玟小六愣了,老子啥时候百发百中了?他走过去几步,探头看,却不是只鸟,是个人。玟小六即缩回了脑袋,走回岸边,开始洗碗,就好似一两丈外没有一个疑似尸体的东西。
  玟小六边洗碗边抱怨:“这顿洗干净了,下顿仍旧要脏,既然迟早要脏,何必还每顿都要洗呢?只要自己吃自己的碗,又不脏,一两天洗一次就行。”
  玟小六从不叠被子,他认为早上叠了,晚上就要打开,自个儿和自个儿折腾,有毛病啊?他的被子自然是从不叠的,可这吃饭的碗却不能不洗,要不然老木会拿着大勺打他。
  小六念念叨叨地把所有碗冲了一遍,提着一桶也许洗干净了的碗往回走,眼角扫都没扫灌木丛。
  清水镇上的人见过的死人比外面的人吃过的饭都多,就是小孩子都麻木了。
  回春堂虽不是大医馆,但玟小六善于调理妇人不孕症,十个来求医的,他能调理好六七个,所以医馆的生意不算差。忙碌了半日,晌午时分,玟小六左摇摇、右晃晃,活动着久坐的身子,进了后院。
  在院子里整理草药的麻子指指门外,“那里来了个叫花子,我扔了半块饼给他。”
  小六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厨房一日只动早晚两次火,中午没有热汤,小六拿了块饼,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蹲在门槛上,边吃边看着院外。
  几丈外的地上趴着个人,衣衫褴褛,脏发披面,满身污泥,除了能看出是个人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出。
  小六眯着眼,能看到一条已经被太阳晒干的泥土痕迹,那痕迹从叫花子身旁一直延伸到河边的灌木丛。小六挑挑眉头,喝了口冷水,咽下了干硬的饼子。
  眼角余光瞥到地上的黑影动了动,小六看向叫花子。麻子的准头还不错,半块饼子就掉在叫花子的身边,可他好似连伸手的力气都已经没有,显然一直都没有去拿。小六边吃饼子,边看着他,半晌后,吃完了饼子,小六用袖子抹了下嘴,拍拍手,把水瓢扔回水缸中,哼着小曲,出诊去了。傍晚时分,小六回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开饭。
  小六吃完饭,用手背抹了抹嘴,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本想回屋,可鬼使神差,脚步一拐,居然背着手出了院门。“六哥,你去干什么?”麻子问。
  “消食散步。”
  小六去河边转了一圈,哼着小曲,踱着小步回来时,停在了叫花子身边,那半块饼正在他脚下。小六蹲下,“我踩坏了你的饼,你想要什么赔偿?”
  叫花子一声未发,小六抬头看着天,上弦月,冷幽幽地挂在天边,如同老天的一抹讥讽世人的嘲笑。
  半晌后,小六伸手抱起了叫花子,是个男人,骨架子不小,可骨瘦如柴,轻飘飘的,一点不见沉。小六抱着他踢开门,进了院子,“老木,去烧热水,麻子、串子来帮我。”
  正坐在院子里嬉笑吹牛的三人看了也没诧异,立即该干吗就干吗了。
  小六把叫花子放在榻上,麻子端着温水进来,把屋子里的油灯点燃,小六吩咐:“给他洗洗身子,喂点热汤,如果有伤,你们看着办吧。”
  刚走出门,听到麻子的惊叫声,小六立即回头,却看麻子脸色发白,好似见鬼,麻子的声音发颤,“六哥,你……你来看看吧,这人只怕活不了。”
  小六走过去,俯身查看,男子整张脸青紫,肿如猪头,完全看不清五官,大大的头,配上没有一两肉的芦柴棒身躯,怪异得可怕。
  小六扯开褴褛的衣衫,或者该叫碎布条,男子的身上全是交错的伤痕,有鞭痕、刺伤、烫伤,胸膛上还有一大片发黑的焦皮,显然是烙铁印,因为身上没肉,肋骨根根分明,那焦糊的皮松垮垮地浮在肋骨上。
  小六拿起他的胳膊,手上的指甲已经全部被拔掉,泡了水,个个肿起,血肉模糊。小六轻轻放下他的胳膊,检查他的腿,右腿的小腿骨被敲断了,十个脚趾的指甲也被拔掉,脚底板有几个血洞,显然被长钉子打过。麻子和串子虽然见惯了伤者,可仍觉得身上直冒寒气,不禁后退了两步,移开视线,都不敢看。玟小六却很淡然,从容地吩咐:“准备药水。”
  麻子回过神来,立即跑去端了草药敖的水,想说我来清洗伤口,可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那些伤。小六好似也知道指望不上他们,一声未吭地亲自动手,用干净的软布蘸了药水,仔细地为男子擦拭着身体。估计是伤口剧痛,男子从昏迷中醒来,因为眼皮上有伤,他的眼睛睁不开,只是唇紧紧地抿着。
  小六温和地说:“我叫玟小六,你可以叫我小六,是个小医师,我在帮你清理伤口。要觉得疼,就叫出来。”
  可小六把他的上身擦拭完,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只是额头鬓角全是汗珠。也许因为他这份沉默的隐忍,小六带着一份敬意,心真正软了,用帕子帮他把额头鬓角的汗轻轻印掉。小六开始脱他的裤子,男子的身体轻颤了下,是痛入骨髓的憎恶,却被他硬是控制住了。
  小六想让他放松一些,开玩笑地道:“你是个男人,还怕人家脱你裤子?”待脱下裤子,小六沉默了。
  大腿外侧到臀腰也是各种各样的伤痕,但和大腿内侧的酷刑比起来,已不值一提。男子大腿内侧的皮被割得七零八落。
  从膝盖一直到大腿根,因为伤口有新有旧,颜色有深有浅,看着就像块缀满补丁的破布,十分刺目,那实施酷刑的人很懂得人体的极限,知道人双腿间的这块地方是最柔软敏感的地方,每次割上一片皮,让他痛不欲生,却不会让他死。小六吩咐:“烈酒、火烛、剪刀、刮骨刀、夹板、布带、药膏……”
  串子来回奔跑着,麻子在旁边协助,眼睛却尽量避开男子的身体。
  小六看到串子拿来的各种药膏,蹙眉,“去我屋里拿,藏在衣箱最底下的那几罐子药。”
  串子眼中闪过不舍,迟疑了一下才转身去拿。
  小六的手势越发轻柔,凝神清理着伤口,可再小心,那毕竟是各种各样的伤口,有些腐肉必须刮掉,有些死皮必须剪掉,小腿的腿骨也必须接正。
  因为剧痛,小六感觉得到男子的身体在颤抖,可他依旧只是闭着眼睛,紧紧地咬着唇,沉默地隐忍。他赤裸着残躯,满身都是屈辱的伤痕,可他的姿态却依旧高贵,清冷不可冒犯。
  小六完全能想象出他在承受酷刑的时候只怕也是这样,被羞辱的人居然比实施羞辱的人更有尊严,那实施酷刑的人肯定充满了挫败感,也许正因为如此,才越发心狠手辣。两三个时辰后,小六才清理完所有伤口,也是一额头的汗,疲惫地说:“外伤药。”
  麻子打开一个琉璃瓶子,有清香飘出,小六用手指挖出金黄的膏脂,从男子的脸开始,一点点地涂抹着。
  冰凉的药膏缓解了痛苦,男子的唇略微松了松,这才能看出他唇上的血迹。小六蘸了点药膏要抹在他嘴上,男子猛地闭嘴,含住了小六的手指,那唇舌间的一点濡湿软腻是小六今夜唯一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柔软。
  小六愣神间,男子已经张开了嘴,小六收回手,轻轻地抬起他的胳膊,一点点抹着药。
  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才给男子全身上完药,包扎好伤口。
  玟小六用干净的被子盖好他,低声说:“我这几日要随时查看你的伤口,先不给你穿衣服了,你放心,我们这满院子没一个女人,就算无意走了光,也没有人要你负责娶她。”
  麻子和串子都笑。玟小六开始说药方:“茯苓六钱、旱莲草四钱……”麻子凝神记住,跑去抓药。
  玟小六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还能再睡一个时辰,低头看了男子脏污的头发,皱了皱眉头,叫串子:“帕子、热水、水盆、木桶。”小六坐在榻头,脚下放了个空盆,他把男子的头抱起,放在膝头,开始为男子洗头。
  串子不好意思地说:“六哥,明天还要出门去看病人,你去睡吧,这活我能干。”
  小六嘲笑:“就你那粗重的手脚,我怕你把我好不容易清理好的伤口又给弄坏了,浪费我一夜辛苦。
  你换水就行。”小六的手势格外轻缓,把皂荚放在手里搓出泡沫,一点点揉男子的头发,揉透后,用水瓢舀了温水,顺着发根,小心地冲洗,待把污泥血渍全部洗掉,他拿了剪刀细细看,把不好的头发剪掉。
  洗完头发,他的手指在头发里翻来摸去,低着头查看,感受到男子的身体紧绷,小六解释:“我是看看你头上有没有受伤。”
不幸又万幸的是,那些实施酷刑的人为了让男子丝毫不落地感受到所有酷刑的痛苦,对他的头部没有下毒手。
  小六不敢用力,换了好几块帕子,才擦干男子的头发,怕梳子会扯得他伤口疼,小六叉开五个指头,当作大梳,把头发略微理顺,让串子拿了干净枕头,把他的头放回榻上。
  天色已亮,小六走出了屋子,用冷水洗了把脸,一边吃早饭,一边对在窗下煎药的麻子吩咐:“这几日铺子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照顾好他,先别给他吃饼子,炖些烂烂的肉糜汤,加些绿菜,喂给他。哦,记得吧汤水晾凉了再给他。”小六吃了饭,背起药筐,出诊去了。
  麻子隔着窗口对榻上的人说:“叫花子,六哥花了一夜救你,可是把自个儿救命的药都给你用上了,你要争气活下来。”下午,小六回来时,又困又累,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他把一只野鸭子扔到地上,去灶上舀了碗热汤,把饼子撕碎泡进去,坐在灶台后,胡噜呼噜地吃起来。老木一边揉面,一边说:“我听麻子说那人的伤。”
  玟小六喝了口汤,“嗯。”
  “麻子、串子看不出来,可你应该能看出他是神族,而且绝不是你我这样的低等神族。”
  玟小六喝着汤不吭声。
  “杀人不过头点地,那样的伤背后总有因由,救了不该救的人就是给自己找死。”
  小六边嚼边说:“你把那鸭子收拾了,稍微放点盐,别的什么调料都别放,小火煨烂。”
  老木看他一眼,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暗叹了口气,“知道了。”
  小六吃完饭,去问麻子:“他今日吃饭了吗?”
  麻子压着声音说:“估计他喉咙也有重伤,药喂不进去,肉汤根本吃不了。”
  小六走进屋子,看案上有一碗凉掉的药,他扶起叫花子,“我回来了,听出我的声音了吗?我是小六,我们吃药。”男子睁开眼睛看他,比昨天强一点,眼睛能睁开一点。
  小六喂他药,他用力吞咽,却如给幼儿喂食,几乎全从嘴角流下来,男子闭上了眼睛。
  小六柔声问:“他们对你的喉咙也动了刑?”
  男子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小六说:“告诉你个秘密,我现在睡觉还流口水,有一次梦到吃烧鸡,半个枕头都弄湿了,而且这毛病没法治。
  你这只是暂时,有我这绝世神医在,保证过几天就好。”小六爬到榻里侧,把男子半搂在怀里,舀了小半勺汤药,像是滴一般,慢慢地滴入男子的嘴里。
  男子配合着他用力吞咽,药汁竟然一点没落地喝了。一个一点一点地喂,一个一点一点地咽,一碗药花了大半个时辰,小六居然让男子全喝了。
  男子像是跑了几十里路,满头都是汗,疲惫不堪。小六拿了帕子给他擦汗,“你先休息一会儿,等鸭子汤好了,我们再吃点鸭汤。”
  小六端着空碗出来时,麻子、串子、老木站成一排,都如看鬼怪一样看着他,小六瞪眼问:“看什么?”串子说:“比照顾奶娃子还精细,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是他娘。”
  “去你妈的!你才是他娘!”小六飞起一脚,踹在串子屁股上。
  串子捂着屁股,一溜烟地跑了,麻子和老木神情回复了正常,老木说:“还是小六,不是别人冒充。”麻子拍拍胸口,表示终于放心。
  小六打着哈欠,对麻子说:“去把门关了,今天不看病人了,我先睡一会儿,鸭汤好了叫我。”
  麻子本想说我来喂也成,可想想刚才喂药的场面,琢磨了一下,觉得那实在比绣花还精细,他还真做不来。
  等鸭汤炖好,麻子去敲小六的门,小六展着懒腰出来,进了男子的屋子。和刚才喂药一样,花费了大半个时辰,让男子喝了半碗鸭糜汤。
  让男子休息了半个时辰,小六双手抹了药膏,准备替男子揉捏穴位,:
  “你、那个被……时间有些长,有的肌肉已经萎缩了,很疼,但这样刺激刺激,有助恢复。”男子闭着眼睛,微微点了下头。
  小六讪笑,那样的酷刑都受下来了,这些疼痛的确不算什么,可还是一边揉捏,一边说话,尽量分散着他的心神,“今天我出诊时经过一户人家白墙黑瓦,前头攀着一株比胳膊还粗的紫藤,紫蓝紫蓝的,开了满墙,风一吹,那紫藤花像雨一样落。我看着看着就出神了,琢磨这家人怎么那么没心眼,你说紫藤花蒸饼子多好吃啊,他们怎么由着花儿落呢……”屋子外,麻子对串子嘀咕:“我看六哥不会让我照顾叫花子了。”叫花子的身体残破脆弱,狰狞丑陋得触目惊心,他也实在不愿再接触。
  如麻子所料,小六不再让麻子照顾叫花子,从喂药喂饭道擦身子擦药,小六都亲力亲为。
  一个月后,叫花子喉咙里的伤好了,开始能自己吞咽,但一切已成习惯,每天喂药喂饭时,麻子依然习惯于端着碗,站在院子中,冲着前堂大叫:“六哥——”小六总是尽快地打发了病人,匆匆地跑回后院。
  大半年后,男子身上的伤渐渐康复,手上脚上的指甲还没完全长好,但见水已经没问题,于是小六不再帮他擦洗身体,而是准备了浴桶,让他正儿八经地洗个澡。
  被小六精心照顾了大半年,男子虽然不像刚开始似的瘦得皮包骨头,可依旧非常轻,小六抱起他时,念叨:“多吃点啊,都硌着我骨头了。”
  男子闭着眼睛不说话。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每次小六接触他身体时,他总是闭着眼睛,紧抿着唇。
  小六明白,经历了那些身体上的折磨后,他本能地对肢体接触有排斥,每一次,他都在努力克制。
  小六把麻布放在他手边,轻言满语地说:“你自己洗吧,指头还没长好,别太用力。”
  小六坐在一旁,一边吃零食,一边陪着他。
  也许因为身上狰狞的伤疤每一道都是屈辱,男子一直半仰着头,漠然地闭着眼睛,没有去看自己的身体,只是拿着麻布搓洗着身子,从脖子到胸口,又从胸口慢慢地下滑到了腹部,渐渐地探入双腿间。
  小六的视线一直随着他的手动来动去,可看着看着突然扭过了头,用力地啃着鸭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男子睁开了眼睛,看向小六,阳光从窗户透进,映照着小六,他脸颊发红,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好似带着淡淡血晕的美玉。
  小六等男子洗完,抱了他出来,因为他的腿还没好,往常都是小六帮他穿衣袍,可小六今日却把他往榻上一放,立即就松了手。
  男子低垂着眼,一只手按在榻上,支撑着身体,一只手摁着腰上的浴袍,手指枯瘦,显得非常长,新长出不久的指甲透着粉嫩嫩的白。
  小六低着头,把衣衫放到他手旁,“那、那个……你自己试着穿,若不行再叫我。”
  小六匆匆走了出去,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窸窸窣窣,好似一切正常,他才离开。
  串子在整理药草,看到小六,问道:“这大半年一直没听到他说话,该不会是傻子吧?”
  麻子狠甩了串子一大掌,“不许胡说!”经过那么残酷的折磨,能活着已经让人非常敬佩,那样的坚韧,绝不可能是个傻子。
  麻子低声问:“他的嗓子是不是有伤,已经无法说话了?”
  小六说:“我检查过他的喉咙,有一定的损伤,说话的声音会变,但应该能说话。”
  麻子庆幸道:“那就好。”
  小六说:“关于他的伤,不管你们看没看见,以后都不许再提。”
  串子举起手,“我压根儿不敢正眼看他,是真什么都没看见。”
  麻子说:“放心吧,老木已经叮嘱过了。我记性不好,别说别人的事,就是自个儿的事情都记得稀里糊涂。”
  门缓缓拉开,男子扶着墙,蹒跚学步般、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以前都是太阳快落山时,小六把他抱出来,让他透透气,晒晒太阳,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走进院子。他靠着墙壁站着,仰着头,沉默地望着辽阔的蓝天白云。
  麻子和串子都呆呆地看着男子,因为他身上可怖的伤给他们留下了很不愉快的经验,让他们总会下意识地回避去看他,串子甚至从不进他的屋。
  还是第一次,他们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样。墨黑的长眉,清亮的眼眸,笔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简单的粗麻衣衫,却是华贵的姿态,清雅的风度,让麻子和串子一瞬间自惭形秽,不由自主就生了敬畏。小六揉着甘草说:“如果脚疼得不厉害,尽量多动动,再过两三个月应该可以离开了。”
  男子低头,凝视着小六,“我、无处、可去。”大概几年没有说过话了,声音暗哑,吐词很是艰涩。小六翘着二郎腿,嚼着甘草问:“无处可去,真的假的?”
  男子点了下头。
  小六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摇了下头。
  “不知道?忘记了?不想告诉我?”
  “你、救我。我、是、你的仆人。赐名。”
  小六呸的一口吐出了甘草渣,“我看你可不像个居人之下、听人命令的人,我不想要你。”
  男子低垂着眼眸,“我、听、你。”
  小六把一小截甘草丢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以后见了认识你的人,你也听我的?”
  男子抿着唇,纤弱的指紧紧地抓在窗台上,泛出青白,半晌不说话。
  小六正要笑,男子抬眸凝视着他:“听!”清澈黑亮的眼眸好似两团火焰,要把那个“听”字烙印到小六心底。小六怔了下,说道:“那就留下吧。”
  男子唇角抿了抿嘴,好似要笑,却又完全看不出来。小六把一截甘草扔给他,“去一边坐着,嚼着吃了。”
  男子乖乖地坐到了一边的石阶上,慢慢地撕开甘草,掰了一小截放进嘴里。
  同样是吃甘草,可他的动作偏偏很文雅清贵,让人觉得他吃的不是甘草,而是神山上的灵果。“哎,那个叫花子……这是甘草,对嗓子好。”
  麻子抓抓头,对小六说,“六哥,给起个名字吧,总不能还叫他叫花子。”小六说:“就叫甘草得了。”
  “不行!”麻子和串子全部反对,“起个好点的,别像我们的名字。”
  小六一人给了一巴掌,“我们的名字哪里不好了?”
  “配我们成,配……他不行。”串子诚恳地说,麻子点头附和。
  小六眨巴着眼睛,看着坐在石阶上的叫花子,头凑到串子、麻子的脑袋前,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能相信地小声问:“我不如他?”
  串子小心地问:“六哥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麻子安慰道:“六哥,这有的人生来就是天上云,有的人却如地上泥,没有可比性,咱们守着本份做我们的地上泥就行了。”
  小六怒了,“我要叫他地上泥。”
  麻子和串子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麻子为了叫花子将来不会因为名字怨恨他,哀求道:“六哥,好歹重新想一个吧。”
  串子也说:“是啊,是啊,重新想一个,想个和六哥的名字一样好听的。”
  小六这才高兴起来,随手从晒药草的竹席子上拣了一株药草,扔给麻子,“数数,有几片叶子就叫他什么。”“一、二、三……十七片。”
  小六转头,大声说:“叫花子,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叶十七。”
  叶十七点了下头,麻子和串子琢磨了下,觉得还不错,也都笑呵呵地和十七打招呼。
  老木在前堂叫:“小六,有病人。”
  小六冲麻子和串子的屁股各踢了一脚,哼着小曲,跑出去看病人。
  晃晃悠悠又是半年多,十七的伤,能好的算是全好了,不能好的却也是真的没办法好了,他小腿骨被敲断的地方,虽然接了回去,可毕竟医治得晚了,走路时,无可避免地有些一瘸一拐,至于别的暗处的伤究竟好得如何。
  连小六也不是很清楚。因为自从十七手脚能动,就不再让小六帮他换药。
  麻子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积蓄塞给十七:“我们这回春堂……嘿嘿……你也能看出来六哥的医术其实不怎么……嘿嘿……炎帝神农氏的医术你听说过吧……嘿嘿……你去镇子东头,那里有家医馆,叫百草堂,里面的巫医是神农炎帝的再传再传再传弟子,医术十分高明,也许能治好你的腿。”十七沉默地把钱还给麻子。
  麻子着急,“别啊!钱你慢慢还,腿可是大事,大不了你以后加倍还我。”
  十七低垂着眼睛说:“这样、很好。”
  “这样哪里好了?你想一辈子做瘸子啊?”
  “他、不嫌弃。”
  “啊?谁不嫌弃?”麻子抓抓头,“哦!你说六哥不嫌弃你就行?他不嫌弃你有什么用啊?你看六哥那懒样子,头顿吃了饭的碗能接着吃第二顿,衣服和抹布一样……”
  十七看向麻子身后,麻子还要再接再厉地劝十七,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吓得麻子立即闭嘴。
  小六的脑袋凑了过来,从麻子手里夺过钱袋,“咦,钱不少啊!今天晚上可以喝酒了!”
  小六见钱眼开,也顾不上问麻子鬼鬼祟祟在干什么,抓着钱袋就冲了出去,麻子哭嚎着追,“别啊,六哥,那是我存来娶媳妇的钱……要干正经事情……”晚上大家大鱼大肉大酒了一顿,小六和串子是不吃白不吃,吃得乐不可支;
  麻子是多吃一口少亏一点,吃得痛不欲生;老木边喝酒边瞅十七。
  吃完饭时,小六、串子、麻子都醉倒了。今日轮到小六洗碗,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回春堂的规矩变成了十七的活是十七的活,小六的活也是十七的活。十七收拾好碗筷,用大木盆盛了水,蹲在院子里,洗刷起来。老木站在他身后,问:“你是谁?”
  晚风中,暗哑的声音:“我是,叶十七。”
第二章 前路未可知
  清水镇不大,却是大荒内非常特殊的一个地方。
  清水镇外从北到南,群山连绵,地势险恶,自成天然屏障,神农国被灭后,不肯投降的神农国将军共工率几万士兵占据了清水镇以东的地方,与黄帝对抗。
  清水镇西接轩辕,南邻高辛,东靠共工义军,既不属于轩辕黄帝管辖,也不属于高辛俊帝①管辖,所以,清水镇渐渐地变成了一个三方势力夹杂,三方势力却都管不了的地方。
  在清水镇,没有王权、没有世家、没有贵贱,更没有神与妖的区别。
  只要有一技之长,不管你是神还是妖,不管你从前是官还是匪,都能大摇大摆地在这里求生存,没有人追问你的过去。渐渐地,各种各样的人都会聚到此。
  因为几百年的战争,鲜血、尸体、生命孕育了很多铸造师和医师,清水镇的兵器和外伤医术在大荒内都小有名气。
  有了铸造师,有了医师,自然有了来锻造兵器、寻访医师的人;
  有了男人,自然有了娼妓;有了女人,自然有了成衣铺子、脂粉店;有了男人和女人,自然有了酒楼茶肆……
  也不知道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反正现在的清水镇人很多、很热闹,完全感受不到这里是两军对峙的前沿。
  回春堂是坐落在清水镇西的一个小小医馆,清水镇是个强者生存的地方,因为竞争激烈,医馆尤其不好开。麻子和串子告诉叶十七,也曾有人想踢馆,但老木是轩辕逃兵,虽然是最低等的神族,可好歹有几分灵力,对付一般人足够了。小六医术一般,那些大医馆不屑抢回春堂的生意,所以回春堂的生意不好不坏,勉强地维持着五个人的生计。
  两年多过去,十七看上去依旧瘦弱,但他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挑水、劈柴、种药、磨药都能干,尤其是记忆力十分好。
  麻子和串子跟着小六已经十来年,很多草药依旧记不住,十七却不一样,不管什么药草,只要小六给他讲解一遍,他就能牢牢记住。
  渐渐地,小六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他,力气大、记性好、沉默寡言,吩咐什么做什么,简直是杀人放火做坏事的首选伙伴。
  晚上,吃过饭,五个人聚在一起,在麻子和串子的强烈要求下,小六仔细数了一遍他们所有的钱,叹气,“清水镇里男人多女人少,找个女人偶尔睡几次,花点钱就能在娼妓馆买到,但娶个媳妇天天睡却很难。
  短期看来,去找娼妓睡觉比较划算,可从长期来看,却是娶个媳妇回来睡更省钱。”
  麻子和串子都呆滞地看着小六,老木一张老脸皱得和朵菊花一样,十七低垂着眼,唇角微微上翘。小六问麻子和串子:“你们是愿意现在起偶尔去睡呢,还是再忍几年,等存够钱天天睡?”
  麻子严肃地说:“六哥,媳妇不是用来天天睡觉的。”
  “你花了大钱娶了媳妇回来,却不愿意和她睡?”小六简直要拍案而起。
  “当然不是,我是说不仅仅是为了睡觉,还是为了一起吃饭,能说话,有个伴。”
  小六不屑,“我和你一起吃饭,和你说话,一直陪伴你,你为什么还想要娶媳妇?”
  “因为媳妇能陪我睡觉,你不能。”
  “那娶媳妇不就是为了睡觉?”
  麻子无力地趴下,“好吧,就算是为了睡觉吧。”他抓住串子的手,规劝道:“你别听六哥的胡言乱语,耐心存钱,自个儿的媳妇比娼妓好很多,不光是为了睡觉。”老木边笑边拍麻子的肩,“别发愁,我和六哥儿会给你们存够钱的。”
  麻子和串子回屋睡觉,十七也被打发回了屋子。
  老木和小六商量,“串子还能等待,麻子的婚事却不能拖了。
  你也知道麻子和屠户高的姑娘看对了眼,我们如果再不下聘,麻子瞅好的媳妇就要飞了,我琢磨着进一趟山,挖些好药草,如果侥幸能挖一两株灵草……”
  小六摆了下手,“山里是神农兵的地盘,你个轩辕的逃兵进山不是找死吗?况且你对那些花草也不了解,我去吧。”
  老木琢磨着说:“共工军纪严明,从不滥杀无辜;普通平民碰上了神农兵也不怕,可是那个军师相柳,却不好相与。传闻他是只九头妖,天生九条命,绰号九命,手段十分狠辣。”
  小六笑,“我又不是去刺探军情,只是去挖些灵草,他再狠辣,也要遵守军纪。何况,我根本不可能碰到军师相柳这种大人物。”
  老木想着的确是这个理,他打了半辈子的仗,别说九命相柳,比九命再低好几级的军官也没见过。
  他放下心来,叮嘱小六一切小心,能去的地方就去,不许进入的地方千万不要进。如果挖不到灵草,回来后再想办法。
  小六怕麻子和串子阻拦,没告诉他们,准备好后,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哼着小曲,啃着鸡爪子,小六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十七无声无息地跟在他身后。
  小六挥挥手,“你怎么跟着出来了?我要去山里挖草药,你赶紧回去吧。”
  说完接着往前走,不想十七并未离开,而是依旧跟着他。小六叉着腰,提高了声音:“喂,我让你回去,你没听到啊?”
  十七安静地站住,低垂着眼,用沉默表达了坚持。
  也许因为一开始的缘起就是怜惜,小六很容易对他心软,问道:“你是神农的逃兵吗?”
  十七摇了下头。
  “你是轩辕的士兵吗?”
  十七摇了下头。
  “你是高辛的细作吗?”
  十七摇了下头。
  小六笑道:“那你可以进山,跟着吧。”
  十七把小六背上的筐子拿过去背上,手里提着小六装零食的小竹篓子。
  小六啃完一个鸡爪子,十七沉默地把小竹篓子递过去,小六又拿了个鸭脖子,啃完鸭脖子,刚准备把手往衣服上蹭,一块干净的帕子已经递到了眼前,小六嘿嘿一笑,擦干净手。十七把一个葫芦递给他,小六喝了口梅子酒,打了个饱嗝,觉得这小日子真他娘的过得惬意啊!两人快步走了一天,傍晚时分已经进了山。
  小六找了个接近水源的避风地休息,用药粉撒了个圈,对十七说:“山里怪兽多,晚上不要出这个圈。我去打水,你去捡点干柴,赶在天黑前回来。”
  小六打完水,采了一些野蘑菇野葱,回去时,看十七还没回来,正想去找他,十七背着一堆柴,手里拎着一只山雉回来了。
  小六乐得眉开眼笑:“你生火,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六把山雉收拾干净,把野蘑菇和野葱填到山雉肚子里,抹好盐,洒了点梅子酒,用大叶子把整只山雉包好,封在黄泥里,埋到篝火下。
  小六又动作麻利地架了个简易的石头灶,用带来的陶皿熬野蘑菇山雉内脏汤。
  十七沉默地看着他忙碌,小六边用木勺搅拌着汤,边笑着说:“我在山里混了好几年,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过,在山里跟着我,保你吃的好!”
  算着时间到了,小六把烧得坚硬的泥块拨拉出来,用力一摔,泥土裂开,扑鼻的香气,小六把山雉分成三份,一份包了起来,放到背筐里,略大的一份给十七,“必须吃完,你太瘦了。”小六啃着自己的那份,边吃边看十七,十七依旧是那样,一举一动都优雅清贵,好似坐在最好的食案前,品尝着最精美的宴席。小六怅然地叹了口气,“十七,你迟早会离开。”
  十七抬眸看他,“不、会。”
  小六笑笑,喝完蘑菇汤,冲到溪水边去洗手漱口。
  清晨,小六醒来时,十七已经生了火,烧好热水。小六把昨夜剩下的山雉剁成块,放进热水里煮成汤,从背筐里拿了块大饼,和十七一人一半,就着热汤吃完,灭了篝火,继续爬山。
  小六带着十七,一路走一路寻找草药,一般的草药都不采,只那些不常见的,他才会小心摘下,放进背筐。
  连着走了三天,他们已经进入深山。
  小六蹲在地上,盯着一小坨动物粪便,眉头微微蹙着,好似有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十七背着他们所有的家当,沉默地看着他。
  小六想了一会儿,站起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要独自去找个东西。”
  十七没有点头。
  小六走,他也走。
  小六瞪他,“你说过会听我的话,你如果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十七默默地凝视着他,从树梢漏下的一缕阳光,清晰地照出他鬓角的伤痕,他眼里有淡淡的忧伤。
  小六心软了,走近了两步,想拉十七的胳膊,又惦记起他还有些排斥身体的碰触,只拽住了衣袖,“十七最乖了,又听话又能干,我不会不要你。
  不让你去,不是因为有危险,而是那鬼东西太机灵了,一点气味就会惊走它,远遁千里。
  只能用它的粪便抹在身体上,才能接近它。粪便不够,只能我一个去。你在这里等我,我若捉不住立即回来。”小六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十七,十七终于点了下头。
  小六抓起地上的粪便,特意走远了几步,小心地涂抹在裸露的肌肤上,边涂边对十七说:“是不是有点恶心?
  在你出生长大的环境中从来没见过吧!其实没有那么脏了,不少好药材都是动物的粪便,望月砂也是野兔的粪便,白丁香是麻雀的粪便,五灵脂是飞鼠的粪便……”
  小六一抬头,十七就站在他身旁,小六愣了愣,忘了下面想说什么。十七把小六的袖子理好,低声说:“小心!”
  小六大剌剌地笑道:“我一个人在山里待了很多年,饿了时,连千年蛇妖下的蛋都被我偷来吃。凶禽猛兽对我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危险,说老实话,再凶猛的怪兽也没有人可怕……”小六束了束腰带,潇洒地挥挥手,“我走了。”“我、等你。”树下的十七站得笔直。
  这世上谁都不可能等谁一辈子,小六不在乎地笑笑,一蹿一跳,人就消失在了树丛中。
  小六想捉的东西叫朏朏②,形状像狸猫,有一条白色的长毛尾巴,把它养在身边,能让人忘记忧伤,很受人族的贵族欢迎,是能卖大价钱的异兽。小东西没有什么攻击力,可十分机敏灵活,又生性狡黠胆小,只要察觉一点危险,就会奔逃远离,很难捕捉。不过,小六自然有对付它的方法。朏朏喜听少女的歌声,若有忧伤的少女歌唱,朏朏就会被歌声吸引,身子忍不住接近她,想让少女忘记忧伤。小六选了个合适的地方,布置好陷阱。
  他跳进泉水里,洗去身上的粪便,爬到石头上,抱膝坐下。石块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小六一边晒着太阳梳理头发,一边轻声歌唱:君若水上风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
  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
  妾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君若天上鸟
  妾似水中鱼
  相忘相忆
  相忘相忆
  ……
  歌声悦耳,忧伤萦绕,朏朏被歌声吸引而来,刚开始还很胆小,谨慎地藏在暗处,待感受不到危险时,它无法抗拒令人忘忧的天性,忍不住露出身子,吱吱鸣叫。
  小六一边绾发髻,一边凝视着它。它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憨态可掬,煞是可爱,一边鸣叫,一边甩动着白色大尾巴,时不时还翻个跟斗,踢踢小腿,用小爪子拍拍自己的胸膛,做出各种逗趣的样子,逗他欢笑。
  小六叹了口气,挥手解除了陷阱,“小傻子,你走吧,我不捉你去换钱了。”
  朏朏疑惑地看着小六,突然,尖锐的风呼啸而下,一只白羽金冠雕抓向朏朏,朏朏无处可躲,竟然用力一跳,跃进了小六怀里。
  白羽金冠雕倨傲地站着,盯着小六,那样子活脱脱是在告诉他:大爷要吃它!不想死,就滚一边去!小六能感觉到这白羽金冠雕虽然还没修炼成人形,但肯定已经能懂人语。
  他叹了口气,作揖行礼,“雕大爷,不是小的想冒犯您,您应该知道朏朏很不好抓,如果不是我先把它诱了出来,雕大爷只怕想吃也吃不了。”
  白羽金冠雕扇了一下翅膀,一块大石头被它拍得粉碎,杀气扑面而来。
  小六不敢后退,奔逃往往会引发野兽的致命攻击,这只雕虽然会思考,但野性肯定未改。
  朏朏的爪子紧紧地抓着小六的衣衫,用力缩着身子,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小六一手抱着它,一手轻轻地往外弹药粉,双眸看着白羽金冠雕,很是真诚谦卑又无害,“雕大爷相貌英武、身姿不凡、翅力惊人,一看就是雕中王者、天空霸主,小的实在佩服……但对不起,今日我不能让你吃它。”
  白羽金冠雕想灭了面前的臭小子,可它只觉得头晕爪软,感觉很像那次偷喝了烈酒,可它明明没喝酒……左摇右晃,雕儿软倒在地上。
  小六正想逃,有声音从树上传来,“毛球,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人心狡诈,这次长记性了吧?”
  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优雅地坐在横探出的枝干上,幸灾乐祸地看着白羽金冠雕。
  小六心里叹气,真正的麻烦来了!他把朏朏用力扔向树丛,以朏朏的灵敏,它应该能逃掉。
  可没想到朏朏打了个滚,头朝男子,四足贴地趴着,身子不停地抖,却连逃的勇气都没有。你不逃,老子要逃了!
  小六朝白衣男子扔出一包药粉,撒腿就跑,白衣男子挡在了他前面。
  小六又是一包药,白衣男子蹙眉,弹弹衣服,阴恻恻地说:“你再乱扔这些破玩意儿,脏了我的衣服,我就剁掉你的手。”
  小六立即停手,对方修为高深,毒药、迷药都没用,他也明显打不过人家,已经无计可施了,只有——下跪求饶。
  小六扑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爷,小的是清水镇上的小医师,进山来就是想弄点灵草,卖点钱,两个兄弟等着娶媳妇……”男子抚摸着白羽金冠雕,“解药。”
  小六忙跪着爬过去,双手奉上解药。
  男子把解药喂给雕,这才低头看小六,“我这坐骑吃的毒蛇没有几十万条,也有十几万条,连轩辕宫廷医师做的药都奈何不了它,真是没想到清水镇的小医师都怎么厉害了。”
  小六身上直冒寒气,对天赌咒:“瞎猫逮着死耗子。
  小的真没骗人,真是小医师,专治妇人不孕不育,清水镇西河边回春堂,大人可有妻妾不孕不育……”一小队士兵跑了过来,想男子恭敬地行礼,“大人。”
  男子一脚把小六踹到他们面前,“捆了!”
  “是!”两个士兵立即用手指粗细的妖牛筋把小六捆了个扎扎实实。
  小六反倒松了口气,这是神农义军,共工将军虽然被黄帝称作乱贼,可他军纪严明,上百年来,从不扰民。
  小六知道自己所说一切全是事实,他们查明了自然会放人,反倒这人很危险……小六偷瞄白衣男子,男子关切地看着雕。
  解药是真的,白羽金冠雕很快就能恢复行动,可那只傻朏朏依旧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小六赔着笑,“求大人放了那朏朏吧。”
  男子好似没有听到,只是轻抚着雕儿的背。金雕抖抖羽毛,站了起来,飞扑到朏朏身上,利爪撕裂了朏朏。
  “吱——”惨叫声刚起,就急促地消失。
  小六垂下了眼眸,带着血迹的白毛随着风,落在了他的鞋上。
  男子等雕儿吃完,带着人回扎营地。
  小六紧闭着双眸,坚决不看,只能根据听到的人语声,估摸着是个不大的营地,应该是临时扎营地。
  小六被扔到了地上,男子的声音冰凉凉地滑进耳朵里,“好细作的耳朵常比眼睛更厉害。”
  小六睁开了眼睛,从他的角度看出去,只能看到男子的腰部,“我在清水镇上已经待了二十多年,查过便知道真假。”
  男子不理他,换了外袍,坐在案前处理公文,此时,小六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白发如云,未束发髻,一条碧玉抹额将一头白发一丝不乱地拢在脑后,自然披垂,五官俊美道妖异,整个人也干净整洁道妖异。
  此时,他手捧公文,眉梢眼角含着轻蔑,带出阴戾气。察觉到小六打量他的目光,他含笑看向小六,小六打了个寒噤,立即闭眼。这样的目光他小时曾在一个大荒闻名的恶魔眼中见过,那是要踩着无数尸体人头才能磨练出的。
  小六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个传说中俊美无俦的杀人魔头九头妖——有九条命的相柳。
  小六手脚被捆,一动不能动,时间长了全身酸痛,熬到晚上,有士兵端了食物进来,相柳慢条斯理地用饭。
  小六又渴又饿,看相柳的模样,显然不会给他吃饭,小六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
  他琢磨着,十七现在肯定去找他了,但不可能找到这里,估计会返回镇子。相柳吃完喝完,洗漱后慵懒地躺在榻上,散漫地翻阅着一册帛书。
  有士兵在外奏报,近身侍卫进来把一枚玉简奉给相柳,又快速地退了出去。
  相柳看后,盯着小六,默默沉思。
  小六猜到刚才的玉简肯定是关于自己的消息,努力让自己笑得诚实憨厚一些,“大人,小人所说全部属实,家中还有亲人盼着小人归去。”
  相柳冷冷地说:“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究竟是谁?”
  小六简直要翻白眼,“我是玟小六,回春堂的医师。”
  相柳盯着他,手指轻叩着榻沿,小六忍不住颤抖,那是生物感受到死亡的本能惧怕。
  小六很清楚,相柳没耐心探寻他的可疑,相柳只想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解决问题,那只朏朏就是他的下场。
  杀气扑来的刹那,小六打了一个滚,一边躲避,一边急速地说:“大人,我真的是玟小六。
  也许我的确不仅仅是玟小六,但我从没对共工将军的义军怀有恶意,我不属于轩辕,不输于高辛,也不属于神农,我只是个……”
  小六沉默了,他也想问自己,我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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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km分享 / 2014-08-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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