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霜

  • 作者:照烧茄子
  • 更新时间:2014-07-11
  • 添加时间:2014-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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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浮霜》作者:照烧茄子(上辈子作为棋子站错了队伍落得身死的下场重活一世要为自己而活不再强求任何事)
“恭送王妃升天。”
  黑压压跪得一屋子的人头,令季浮霜只觉得胸口憋闷的紧,几乎透不过气来。
  妾室、丫鬟、小厮、亲随……阖府上下百来号人口,平静而整齐划一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不含任何感情,只是单调的一遍遍重复,如潮水般一波波的冲击着她的心脏。
  季浮霜扫视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被她凌厉的眼神盯到的人纷纷低下了头。最终,她狂笑出声,笑的眼角都泛出了泪花,是她太傻,做错了事,站错了队,怨不得东鋆下令,甩给她三尺白绫,命她自尽。可这些人呢?她苦心经营、处处斟酌,何曾亏待过他们?为何现如今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她不服!她不甘心!
  是不是因为她手段还不够毒辣?是不是因为她还有顾忌?又或者只因为她是名女子……季浮霜抬起头幽然长叹,若她身为男子,在这乱世棋局中,至少能挣得一条活路吧?
  她闭了闭眼,嘴角浮出冷笑,若她真身为男子,父王便也不会选她为棋,嫁入润州定王府吧?她自然也不必为了母亲出卖东鋆,一切的一切恐怕都不会发生,即便是乱世纷争,他也未尝不能奋起一搏!
  是她错了,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再难回头……
  恍惚间闻见屋外飘来的玉兰花香,清淡如烟、似真似幻,令她的思绪仿佛飞出了万里之外。
  东鋆的部队应该已经抵达豫州城下了吧?却不知他和父王之间最终谁输谁赢?
  不过这输赢胜负已经于她无关了,母亲已经亡故,她纠葛一世又为得谁来?
  跪在近前的妾室聂蓉儿见她迟迟不肯动手,忍不住冲总管槐荣使了个眼色。
  槐荣便膝行至前道:“王妃,奴才愿伺候您上路。”说话间他冲着季浮霜拜了拜,便要起身动手。
  “退下!”季浮霜瞪着着那张令她几欲作呕的脸,厉声喝道,“你不配碰我!”
  她冷厉的扫了眼聂蓉儿,聂蓉儿唬的连忙垂下了头,白了一张俏脸。
  浮霜冷哼一声,即便是输了,她也不是输给这等小人!岂能落在他们手中?
  深吸口气,她踏上凳子,抬手将横梁上的白绫挽了道结。
  心下一片死灰,此生无可恋!她闭上眼睛,将头搁了上去。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愿赌服输,既然输了,不如就输得个干干脆脆!
  一脚踢掉了凳子,旋身而起,荡起衣玦如蝶舞般绚烂。
  “恭送王妃升天!”众人若松了口气般齐身叩首,高声唱和,屋外又有百余众随唱,定王府内哀声震天……
  朦胧中,她神魂出窍,飘到了半空中,荡荡悠悠再难回还……突然隐约听到那熟悉的男人声音:“浮霜!”
  那撕心裂肺的狂喊仿佛又给她注入了力量,是他!难道是他?竟然是他!
  她拼命想睁开眼睛,却飘忽不定,紧接着猛的一口气抽紧,窒了数秒,她眼前一亮,如同大梦初醒。
  清秋朗日,阳光照着遍野的金黄,与连绵的亭台楼阁相映成趣。放眼望去,院内假山逶迤、亭榭隐约、鸟语花香,景色幽静怡人。所在之处更是高檐翼展、回廊曲榭,从回廊外往外望去,一股清流环阁曲转,水声湍湍,令人不禁情趣盎然。
  秋风卷起一树的金桂,打着旋飘入回廊,如烟如雾,带着暗香浮动,缭绕了她一身。
  怎么回事?季浮霜微张着嘴,一时间发不出了声音。
  这分明是她父亲睿王季景斋,所住的醉石轩后花园,是她十五岁那年刚从昌平乡下被接入王府时,平生第一次见到的绚烂景致。
  抬起手,她摸了摸脸,望见自己身上那白底青花长裙,还有那腕上的包银檀木香镯,那是离开昌平时,母亲塞给她的最后的念想,不是已经在两年前的意外中断了的吗?
  季浮霜跌坐在围栏长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青瓷花砖,心跳越来越快。
  这深秋景致,这身充满了乡土气息的衣裙,她记忆犹新。十五岁刚进豫州城睿王府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载她的轿子停在了西角门边上,她面色怔忪、谨小慎微的抱着包袱,缩在轿子里凝听外面看门粗汉的闲谈瞎扯,足足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被一名青衣长随带着,低头耷脑的穿过府邸前院,来到这醉石轩门口候着,候得久了便一觉睡了过去。
  可这分明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这五年中她再没穿过这种粗布衣裳,更是再没回到过豫州睿王府来。
  脑海中似有走马灯似的念头此起彼伏的涌现,又仿佛一片空白,她呆愣了足有半个时辰,方回过神来。季浮霜撵起细小的金色花蕊,置于鼻端闻了闻,清新淡雅的香味令她紧张的心情逐渐舒缓。是梦还是幻?却怎又有如此真实的触感……或者说是老天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这念头突然从心头泛起,便再也压制不下去了。
  握紧了手心,金桂被碾成了尘……若真是如此,这辈子她还有何可惧?
  就算此时此刻她已经站在睿王府内,就算命运的棋局已然开始、不容她退避,她也不会再走错一步!
  她不求荣华富贵,但求母亲的一世平安!无论一路多少魑蠡鬼魅,都无法再阻碍她分毫!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一世她要活得肆意妄为!
  敛起心神,季浮霜恢复了平静如水的面容,衣袖翻飞,她敛身坐下,那雍容怡然的姿态,就仿佛不是名刚刚从昌平乡下被接回睿王府、无名无分的私生女,而是这醉石轩主人睿王爷请来的贵客。
  品味着空气中的桂花甜香,她努力想回忆起睿王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上辈子她称他为父亲,他却从未曾将她视为亲女。既然血缘上的纠葛也抵不过利益的纷争,她又何苦秉承孝道,不敢违逆呢?
  若不是他,母亲又怎么会死?若不是他,她又则会深陷润州密织的罗网中,不可自拔?若说她上辈子最恨的人,不是赐她三尺白绫,逼她自缢的卫东鋆,而是这醉石轩主人季景斋!她血缘上的亲生父亲!
  回廊拐角处传来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将她的思绪从记忆中拉扯回头,季浮霜抬眼望去,却见两个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两姐妹从拐角处走来。
  年龄稍长的那位身量修长,削肩细腰,鹅蛋圆脸上一双杏仁大眼顾盼生辉。她身着镂金百蝠挂寿水红色窄袄,外罩撺珠水貂披风,富贵荣华尽在一身;年纪幼小的则着银丝豆色绣花裙,压着件酱紫色百蝶穿花小褂,她的身量较矮,团脸圆鼻,五官尚未张开。
  虽然这辈子是第一次见面,但季浮霜对她俩却早已熟知,异母姐姐季清韶和妹妹季清婉,两姐妹具是粉黛钗环戴了一身,秀彩斑斓,七分的人才也被衬成了十分。
  就连那周围的丫鬟婆子身上的缎面衣袄、头上的攒花珠钗都是极好的。相比之下,身穿简简单单的白底青花长裙,头上只带了根檀木发钗的季浮霜,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里冒出来的。
  季浮霜却没有露出丝毫的退避羞涩,她刚刚年满十五,正是女子最繁华盛茂的年月,宛如景瓷般白皙莹润的肤色,微微透着健康的红晕;蜜桃般剔透饱满的红唇淡雅宜人,一双狭长的眼睛,眼角上挑,暗藏凌厉的眸光掩映在浓密如扇的睫毛下,轻笑间光华流转、极尽妖娆。
  那一身的素色衣裳却像是被她的人衬托了一般,也显得格外的清雅淡然起来。
  “呸!哪里来的狐媚子,凭她也配与我们姐妹相称?”比起年纪较长的季清韶,年方十四的季清婉显得格外沉不住性子,她率先低声和姐姐说道,那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能被季浮霜清清楚楚的听在耳中。
  季浮霜笑了笑,转过了身,假作欣赏院内风景,没将季清婉的话当做一回事,事实上比起她那口蜜腹剑的姐姐,这小丫头片子心中喜恶都放在脸上,才是最容易看得通透的。
  果然,季清韶立刻委婉的开口批评妹妹道:“都是一家子人,身上流着相同的骨血,何必说的这么难听。”
  她的声音柔软缠绵,如泣如诉,说的话又是恰到人心,季浮霜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上辈子少不更事的自己,不就是被这柔柔弱弱的声音所麻痹,一心以为这位异母姐姐是王府内,自己唯一的知己吗?
  可偏偏是这位知己,一转身却捅了她狠狠一刀!
  季清韶说完这话,打量了番依着回廊往外眺望的少女,见她如木头人般的毫无反应,方才拉着妹妹的手道:“我们进去吧,爹爹难得回家,你想要那千金难求的碧眼番猫,也得求爹爹才是,母亲可做不得主。”
  谈话间,两个嬷嬷推开堂屋大门,两姐妹便被簇拥着走了进去。
  门吱呀呀的关上,季浮霜眸光流转,这点小心思落在今生今世的自己眼中,是再了然不过的了。季清韶故意选这个时段带着季清婉来见父亲睿王,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来探探她这位刚进王府,即将从私生女一跃成为王爷嫡女的红人;二来便是故意给她个下马威,想让她知道,即便是成了嫡女也是分亲疏的,就像那千金难求的番猫,也只有从小生长在王府的正牌小郡主才有资格拥有。
  季浮霜苦笑了一下,幽幽的叹了口气,若是她们知道,她季浮霜并非是来豫州睿王府认亲享福,而是来替她们挡灾避祸的,恐怕就不会如此小家子气,也没有后续那翻天覆地的穷折腾了吧?
第二章 父亲
半个时辰之后,那扇门又开了。
  “父王,那我和妹妹就先告退了。”
  随着一声柔弱的声音,季清韶带着妹妹季清婉又被丫鬟婆子们簇拥了出来,一抬眼便与季浮霜的眼神对上,她温婉的笑了笑,冲着季浮霜点了点头。
  季浮霜面无表情的垂下眼帘致意,不浓不烈、不冷不淡。
  “姐姐!”季清婉撅着嘴,恼怒的揪着季清韶的袖子跺脚道,“你冲她点头作甚?她是谁啊?我们认识她吗?”
  季清韶笑着拧了把季清婉红润的包子脸:“你啊……”便带着她朝来时路走去,走到半途时却掉过头,背着季清婉抛了个抱歉的眼神给季浮霜。
  季浮霜微微皱起眉,两世为人,她一直想不通季清韶为何会对对普入王府的自己示好。
  母亲是睿王季景斋养在外面的女人,未曾下聘拜堂,连妾都算不上。自从生下了她,睿王见是个女儿,便不甚放在心上,她还未满三岁,就已逐渐不涉外宅了,除了没短了吃用,压根眼里就没这母女两人似的。下人们向来是扒高踩低的,王爷不来便懒怠的懒怠,偷摸的偷摸,弄得小门小院里乌烟瘴气。
  母亲的性子是随和惯了的,懒得管也管不起,直到她年岁大了,看不得那等小人做派,才总算是收拾整顿了一番,却没想突然一夜之间,母亲便被扶为了平妻,自己这私生女儿也便水涨船高,成了嫡女。
  这两姐妹身为正统郡主,母妃来了个眼中钉,又突然冒出个便宜姐妹,季清婉横眉冷对的态度才该是正常,这季清韶就很是奇怪了。若说她原本就是个与世无争、为人和善的性子,倒也罢了,可季浮霜却知道她并非如此。
  她究竟所图何事?季浮霜迄今未曾想得明白。
  思量的眼神突然与趴在季清婉肩头的番猫对上,季浮霜凌厉目光的扫过那一蓝一绿两只异色眼睛,番猫受了惊,喵呜一声,从季清婉肩上蹿下,一溜烟的率先跑了,引起一群丫鬟婆子追逐而去。
  季浮霜转过头,嘴角含笑,不管她是打着什么主意,自己两世为人难道还怕得她去吗?
  门内又钻出个刚总角的童儿,他少年老成的打量了一番季浮霜,才道:“王爷喊您进去。”
  季浮霜跟着进入堂屋,迎面便看见个赤金环龙玄底大匾,上面写着‘醉石轩’三个大字,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御赐睿王季熙。上辈子刚从昌平来时,她也就认识几个字,看不懂这龙飞凤舞的草书,却认得那金龙代表的含义,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这大匾黑沉沉的,压得人直透不过气来,而今来看,不过尔尔。
  西南睿王季氏,家传三代,从第二代睿王季熙开始,便已做大蜀中。上京的皇帝那不过是垂帘之后,塑金泥胎的大佛,富贵荣华的供着,也仅仅是供着。应此,这主屋御赐的大匾,其实说白了也不值什么。
  匾额之下是张紫檀雕龙案,两侧各设了个青铜香炉,炉嘴中徐徐冒着轻烟,其间焚香缭绕。左右一溜排八张金丝楠木交椅,几桌上空空,未设茶水。
  案上那人年逾五十,头戴银翅缀茵王帽,花白的头发从帽下露出,略显凌乱。他身着蟒袍玉带,面堂微黑,双眼目光炯炯,正一手托腮,一手握著书卷,像是沉醉书间,不知晓堂下有人似的。
  季浮霜握紧了拳头,她又怎能忘记这张脸呢?季景斋,好一个睿王季景斋!
  她极力克制,方才没有失态,却也懒得行父女大礼,便随意的作了个揖,径自走到左侧第三把交椅落座,眼观鼻、鼻观心,中规中矩的等着睿王老爷发话。
  一旁站着的童儿拿眼睛死揪着她,一脸的惊诧,似乎对于面见王爷却不行大礼的人,还是头一回见到。
  正堂里四下寂静,片刻之后听到睿王季景斋轻咳了一声,方抬起头来,似是才见到她一般,愣了片刻,道:“一路可好?”
  这大概也是没话找话了吧?季浮霜心中冷笑,面无表情的点头答道:“托王爷的福,一切顺利。”
  她这话故意加重了王爷二字,言下之意便是要撇清关系。
  睿王微微一愣,脸上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随即便道:“想必你母亲已经将佳音告知你了吧?”
  季浮霜抿着嘴角,点了点头,佳音?是噩耗还差不多吧?
  两人之间又沉寂了片刻,睿王老爷又貌似和善的开了口:“转眼之间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过去是对你母女疏于照顾了啊,年逾知天命,方才懊悔不已,所幸尚有机会弥补。今后,你母亲仍旧住在外面,免得天天到王妃前立规矩,唯有你,既然已经到了婚嫁年纪,我便不能再不闻不问了,此番接你回来,正是要为你谋划门好亲事。”
  季浮霜闻言,垂着眼帘,手在衣袖下握紧了拳头。好亲事?真亏他说得出口。
  “民女粗鄙,当不得王爷厚爱。”片刻之后,她缓声吐字。
  “你我父女二人,什么厚爱不厚爱的?”睿王即刻变了脸色,“自知粗鄙,便更该立身修性。我睿王的女儿,琴棋书画、妇工妇容均得高人一等,否则你丢人事小,连累我睿王府的名头是大!我已替你谋求了名师,自明日起,便跟着教习们好生学习罢。”
  嫌丢人就别找上我!季浮霜心中怒骂,却也知他心意已定,再难回转,便闭口不言了。
  睿王静待了片刻,没听到她半句软话,心中很是不喜,斟酌片刻,又找不到话说,便冲着童儿吩咐道:“带四郡主去芙蓉苑,按照两位郡主的规格,好生伺候了。”
  季浮霜方才站起身,冲着睿王福了福,恭声说道:“谢王爷,民女告退。”
  睿王挥挥手,懒得再发话,望着季浮霜的背影,他靠在了椅背上,面带怔忪的皱起了眉……
第三章 丫鬟
走出了醉石轩,季浮霜深吸口微凉的空气,胸中压抑的阴霾方才散开。
  得掩藏好仇恨!她对自己说,此时此刻身家性命都在他人掌中,院内耳目众多,皆是敌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的。
  她是恨他的,恨之入骨!当下在正堂间,见到那张怎么想都想不起的面孔,她恨不得扑上去和他拼了这条命!
  若非是他,即便是断了钱粮,她和母亲也顶多是卷了铺盖,寻一处清净之地自力更生,不说过的十分好,起码也能落得个清净。可前一世却因为他的贪念和愚蠢,母亲死于非命,而她则魂断他乡。
  五年!上天垂怜,又重新给了她五年!转念之间她心中微紧,如擂鼓般咄咄而起,瞬间豪情万丈。既然这辈子她重新来过,且不说绕乱了这盘棋局,谋求个将来以后;最不济也能寻条退路、安身立命吧?
  “四郡主,芙蓉苑到了。”童儿的声音将她惊醒,季浮霜回过神来,却见垂花门内,两边是抄手游廊,正当中是个不大的庭院,种满了竹子。正北两间上房各带一间耳房,东西还有两间厢房,对于住不了一年便要出阁的自己来说,实在是有些过奢了。
  想要拿回多少,就得先付出多少,季景斋倒是会笼络人心。季浮霜冷冷一笑,当年自己住的也是这院子,夜来院内竹海摇曳,夜夜睡不安枕又有谁知道?
  一干儿丫鬟婆子坐在院内台阶上恭候多时,见人被带来了,便呼啦一下子围上前来行礼。
  “两个掌管钗环衣饰的大丫鬟、高挑的那个叫蔷薇,稍矮的是丁香;两个二等丫鬟管茶水和梳妆,分别是鸠尾和芍药,其余六七个管洒扫的小丫头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两位嬷嬷一位姓胡,一位姓孙,都是上了年纪懂规矩的,郡主您且熟悉着,若有不称意的可命人报我知道。”
  随着那领路的童儿介绍,诸位丫鬟嬷嬷们纷纷行礼,那童儿一股脑儿的说完,也不管季浮霜听没听清楚,便扔下她去了。
  季浮霜望着一院子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面孔,心中隐痛,上辈子芍药是在她前面去了的,而蔷薇、鸠尾和丁香……那天也曾跪在她面前,跟着众人一起磕头、逼她自尽,这便是她的好丫头!是季景斋给她选的好帮手啊!虽知道命她赴死的并不是他们,他们也是无可奈何而之为,但不免心中凉薄……她垂下眼,收敛起眼角锋芒,沉声说道:“别杵在院子里,有事的去做事,没事的都随我进屋吧。”
  一干人等应了一声,便四散开来,扫地的扫地、端水的端水,原本没事做的也的找点事来忙活,四位大丫鬟则簇拥着季浮霜进了正屋。
  上房内间,刚进门便有一股子木樨香袭来,季浮霜跨得屋内,迎面当下一张大理石案台,案上置着一方九霄环佩琴,另有一案几,磊著书贴、笔海、端砚等物;案边香炉内,正烧着柱香,案下两张软榻,都是用大红缎锦纱罩的面。
  这琴棋书画都备好了等着呢!季浮霜心中暗笑,当年自己只以为是王爷望女成凤的心思迫切,却不知其意甚深。
  左侧耳房与正厅隔了个垂珠帘,那便是内室了。屋内光线甚好,数扇朝南大窗蒙着轻罗烟纱,阳光直射案头。脚下是凿花青砖,墙上是锦笼纱帐,摆设不多,却尽显富贵。
  “郡主,您的随身物品都已经安置好了,常用的香粉钗环奴婢看不甚新鲜,便做主替您换了。衣服鞋袜王爷也备得齐全,剩下些私物摆设不便拿出来,便都给您收在箱子里。”大丫鬟蔷薇率先开口道,其他几个见她开了口,便也不再藏拙了。
  “每日如无不适,辰时便要去王妃那儿请安,顺便在前厅用早膳;午膳也是在前厅用的,届时王爷和世子若在家中,便会来一同用膳;晚膳倒是送到各院自行吃的。您的吃食是按照府内的惯例,比照三郡主和五郡主准备的,如您有忌讳,奴婢再去和大厨房另行吩咐。”丁香不落人下的说道。
  鸠尾见季浮霜的眼光始终落在窗户上,便径自走到窗前,将一扇扇窗户都打开:“这芙蓉苑可是西园子最好的苑了,原是修了给世子爷娶亲用的,结果世子妃接进府来却连生了两场病,找了道人算过才知道是苑内的风水犯了世子妃的八字,这才搬去了别处。后来四郡主,哦不,现下应该是五郡主了,她曾和王爷讨要此地,王爷都未曾答应,说是年纪轻轻,住用过奢,恐折了福,现如今您刚进府就安置在此地,正显得王爷看重呢!”
  唯有芍药,不声不响的端来了茶盅和几盘瓜果,放置在了案上,便乖顺的垂首站在了一旁。
  季浮霜冷冷一笑,这几个大丫鬟,除了芍药之外,都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蔷薇好出头争胜,且惯是喜欢自作主张,所谓的‘不便拿出来,都给收在箱子里’其实也就是嫌她的随身之物粗陋见不得人罢了;丁香那话便是挑唆着她刚进府,便去指派大厨房,是给她添乱招事的;鸠尾的话就更妙了,世子妃冲撞了风水的苑子,给五郡主就是‘年纪轻轻,住用过奢’,给她却没了这些忌讳,到底是夸耀还是添堵都未可知。
  事实上睿王府的丫鬟婆子都是人精,混到一等二等的大丫鬟绝不是这等没规矩的,无非是未将她放在眼里,又或者是某人有意派来的试探。
  想到此处,季浮霜心意已定。她当前唯一避祸的方式,便是让醉石轩那人知道,她并非合适的棋子。
  她需得锋芒毕露、骄奢跋扈,给了三分颜色便能开染坊!
  转过身在软榻上落座,季浮霜扫过几个丫鬟,便冲着丁香吩咐道:“我饿了,命人到厨房将午膳送来,就说我水土不服,就不去前厅堂用饭了。”
  “这……恐怕不妥吧?”丁香微微一愣,开口劝慰道,她不过是想看看这位新来的小郡主做派如何,是胆小甚微的做人,还是盛气凌人的争利,却没想郡主会如此毫无忌惮,刚入府,不想着讨好王爷,孝顺父母,却接势摆起款来。
  “你可听我的?”季浮霜收拢起笑容,凝神正色道。言下之意便是大可换了人去。
  蔷薇忙偷捏了下她的腰,丁香回过神,便低头领命去了。
  季浮霜斜靠在软榻上,望了望窗外园中的竹子。既然要跋扈,不如便跋扈到底!
  “这竹子虽好,却也挡了阳光。既然我要长居于此……蔷薇,你近日便领了人将其都砍了吧。”
  几个丫头都刷白了脸,虽说院落都是归各位小郡主的,但也是王府整座院子的一部分,无论是动花草木石,还是调整格局,这风水上可都是有讲究的,即便王爷不过问,那也该是由王妃发话才是。
  “需要报谁就去报,若不准,就说我住不惯这苑子,要家去。”季浮霜随即又扔下句话,睿王当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不就如她所愿,真弃了她;要不就得捏着鼻子忍着她,所以她又何必有顾忌呢?
  所谓人退一尺,我便要进一丈!
第四章 杖毙
听完孙嬷嬷支支吾吾回禀的事,睿王妃当下便变了脸色。
  青葱的手指紧紧的握住茶盏,绷的骨节都显露了出来。砰的一声,茶盏被执向堂下的孙嬷嬷,孙嬷嬷不敢躲避,被茶水泼溅在身上,从肩头起衣衫尽湿。
  睿王妃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个老货,让你等教导郡主,她刚进门不懂事,你们便攒唆着主子恣意妄为!还真当我治不了你们不成?”
  孙嬷嬷跪在地上,不住的颤抖,心中暗恨不已。若非蔷薇是她的亲侄女,她也不会顶替了来接这倒霉差事,明知道王妃必定震怒,又有谁愿意来触霉头?
  “娘亲。”一旁坐着的季清韶放下茶盏,幽幽的开口道,“又何必拿下人出气,这原本也怨不得他们。”
  “就是!都是那个不安分的狐媚子闹的,我看爹爹此番接她回来,可是要闹得家宅不宁了!”季清婉猛的攒起身,快步扑入王妃怀中,揪着她的衣摆哭诉道,“想到今后天天吃饭都要与那狐媚子照面,我就没有了胃口,娘,您若疼我,便去和爹爹说罢,若今后她来前堂,我就在槐香苑里自己用膳。”
  季清韶连忙上前,拉着季清婉道:“都快及笄的人了,还这么胡闹。娘亲此刻才是最难受的呢,你还添什么乱!”
  睿王妃闭上眼睛,撑着额头,一脸的倦意:“我疲乏了,你们都去吧。”
  说着又冲堂下的孙嬷嬷道:“告诉四郡主,无论如何,那竹子都是不能砍的,既然来了府中,这儿便是她的家,别再说什么家去的昏话。”
  季清韶连忙拉了妹妹和母亲行完礼退了出去,孙嬷嬷也摸摸头顶的冷汗,退了出去。睿王妃闭着眼睛挥挥手,几个丫鬟忙上前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
  午后的阳光逐渐从堂屋内褪去,睿王妃就这么闭着眼睛撑着头,僵直着身子的如同木偶,丫鬟们便不得不静声屏气的伺候着。
  过了许久,蹲着捶腿的丫鬟耐不住脚麻,撇了眼王妃,见她仍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便缓了手中的活,偷偷的挪动了番腿脚。
  突然一窝心脚狠踹到她胸口,将她踹得滚到了地上。
  睿王妃怒眼圆睁的骂道:“下作娼妇生的小蹄子,也敢欺到我头上来?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那丫鬟立刻花容失色、涕泪横流,二十板子!只怕打完了就没了命了。
  “王妃饶命!”她哀叫着膝行至睿王妃前,抱住她的腿哭叫,却又是一脚,将她蹬了开去。
  “人都死光了吗?还不给我拖下去!”睿王妃眼带煞意,口角微颤的骂道,其余的丫鬟这才知道王妃这恐怕是真怒了,要借这丫头煞气呢!
  一旁忙涌出数名婆子,捂住口鼻,按住手脚,拖着那倒霉的丫鬟下去了。睿王妃直愣愣的发了会子呆,突然起身道:“去问问王爷在何处,就说我换身衣服便去他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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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醉石轩外环阁而过的活水,到了王府的南园便汇成了一汪清潭。潭边高数十尺的假山上,立着个八角攒顶的亭子。
  睿王季景斋坐在烟波亭上,侧临清潭,正一个人自己与自己对弈。他下棋的水平算不得上佳,倒也并不是寻不到合意的对手,只不过更喜欢自己与自己下罢了,这习惯由来已久,仿佛更助于他理清思绪、甄选谋略。
  他落下颗白子,随即很快便又下了颗黑子,落子频频,一盘棋很快便占去了半壁江山。
  乾坤莫测、世事如棋。他蜀中季氏与江淮卫氏自从架空了皇帝之后,便相互争斗了数十年光景。双方均想称霸天下,可叹势均力敌,哪一方也未能将对方整盘吞下,最终白白相互损耗了数十年。
  这数十年中,北地怀王陈氏逐渐做大,年年来豫州纳贡呈祥的陈氏已三年未至了,听闻有招兵买马之势,令他不得不防。而定王卫氏的麻烦恐怕比他更甚,不但家臣有分裂迹象,南面毗邻的庆王和越王亦有蠢动之意。
  遭此多事之秋,双方不得不停战纳和,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虽不觉得谁配做那渔翁,却也不免有了思量。两强相争,必先清扫枕榻。先摆平了势弱的,再做决战,这是他和定王卫氏一致的考量。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永远的敌人……而联姻则一向是最有效的表态方式。
  卫氏女嫁来豫州,做了他嫡出二子季清诚的世子妃,他则需寻个嫡出女儿嫁给定王那个名声狼藉的世子卫东鋆,互作平衡。
  当然,双方都明白这短暂的和平维系不了多久,就仿佛风雨欲来之前的寂静。
  他季景斋共有妻妾十多人,府内养的孩子却不多,也就两子两女,除了长子季清允是庶出,其余一子两女皆是王妃魏氏所出。
  对于这其间的缘故,他心知肚明,其实这府内上上下下有何事他不知晓?不过是愿管不愿管罢了。陇水魏家银钱颇丰,他是离不得他们的,因此一直以来对王妃魏氏便诸多放任。
  他倒不是舍不得王妃嫡出的两个女儿,只不过季清韶迟早是要入宫的,虽然那上京的佛永远只能停留在金笼玉雕的佛龛中,但好歹也是金身御驾,表面功夫需得做满十分。而小女儿季清婉名义上也早就是北地陈氏家的人了,虽此时陈氏隐有反意,但既然双方尚未撕破脸,他也不想率先给予他们个起兵的理由。
  因此,与卫氏这意料之外的联姻,只能从庶出的女儿中挑选。
  他养在外面的女儿数不胜数,却大都疏了照管,不堪的居多,像样的甚少,更何况他并不只是想嫁个傀儡过去,还需这孩子替他做些事情,这人选就愈发艰难起来。甄选了足足半个多月,能入得他眼的唯有季浮霜一人。这丫头年华正茂,又生就一副好模样,比她那国色天香的娘更胜上几分,脾气秉性又上得了台面的,听闻年纪轻轻便收拾了一竿仆妇,很是有些见识。只要稍加调教,便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更何况此番上天又赐予了他另一样制胜利器……
  季景斋落下白子,转瞬局势大变,黑子整条长龙被团团截住,再无出路。他扔下棋罐,放声大笑。意气风发、豪迈以及。
  润州、定王、卫东鋆……这小子此番又怎能胜得过他?假以时日,天下尽在一掌!
  一旁伺候的两名童儿立刻上前收拾起棋盘,端来了茶水膳食。
  突见一红衫彩影从山下清潭边行来,行至假山前与守卫的长随低声细语,长随又转身上得烟波亭,传话给一童儿知道。
  “什么事?”季景斋望着水潭秋色,头也不回的问道。
  “禀王爷,王妃说她想来见您。”
第五章 竹林
睿王妃攒着微烫的茶盏,垂着眼帘慢慢的品着茶,那过热的温度刺痛着她的掌心,一如她忐忑的心情。
  对面,睿王季景斋神色颇愉,似乎心情尚好,她却不知自己这话该如何出口。
  放下茶盏,她定了定心神,开口道:“家中人多事杂,如今又添了人口,允儿的第一个儿子刚刚出世,虽说允儿是庶出,可那孩子好歹也是长房长孙,我想稍稍热闹的操办一番也使得。”
  季清允是睿王庶出的长子,一直跟着睿王征战四方,战功赫赫,得封秦国公。如今他娶妻也有五年了,方才有了头一胎儿子。
  季景斋不耐烦的吹了吹茶,道:“宅内的事你看着办吧。”
  睿王妃笑了笑,又道:“我瞅着下个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又是孩子满百日,不如那日请了豫州上下体面的人家,再派人去陇水、福祈两地,接我娘家和允儿媳妇娘家的人来……”
  季景斋皱起眉,打断了她的话道:“这等闲事还需得报我知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掌家。”
  睿王妃眉头一挑,笑道:“可还有一事确得您给拿个主意,王爷,您说届时全府上下人等,有头脸的自然得出来,那昌平那位……”
  说道此处,她斜眼偷撇睿王的脸色。
  “不用喊她了,就照常办罢。”季景斋叹息一声道,她其实是来打探自己对那女人的态度的吧?突然将那女人扶成了平妻,也怨不得王妃魏氏患得患失,自己总不能将计划告知她个内宅妇人知道,也只能含糊其辞罢了。
  听到他这话,睿王妃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了。既然王爷对那女人不甚在意,又怎会高看那女人生的孩子?她语调轻快的说道:“另外还有件事,浮霜午间告病,未来前厅用膳您是知道的,下午她的嬷嬷又来禀我,说她嫌芙蓉园竹林挡光,想要全伐了去,我觉着这孩子刚进府还未满一日,便如此……”
  “她的事你不用管!”季景斋突然一拍桌子喝道,他眯起眼睛,凶光毕露。这魏氏心胸狭窄、耳根子又软,成天就知道挑事折腾,真是个扶不上墙的的东西!他原是太顾念夫妻情分,对内宅诸事不多过问,没想到却纵得她如此。
  睿王妃惊得差点没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她脸上万般神情,如走马灯似地来回变幻,微张了嘴,却又紧紧的抿了起来。
  季景斋重重的执下茶碗,眼神灼灼的盯着睿王妃魏氏:“你掌管好府内诸事便可,多余的一件也不要听不要管!我做事自有思量,你若自作主张,坏了我的大事,就别怪我……”说道此处,他眼中闪过一道凌厉之光,“你且好自为知!”
  睿王妃一深宅妇人,哪里经得住他充满了杀气的眼神,她身子一抖,从凳子上直跌坐在地上,呐呐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睿王季景斋冷哼了一句,拂袖而去。
  睿王妃望着他的背影,不禁眼中流下泪来。
  *************
  却说孙嬷嬷出了王妃住的海棠苑,并未直接回芙蓉苑,她守在门口探望动静,直到那倒霉的丫头被拖出来乱棍打得没了气,这才捂着心口,抖着腿,一路奔回了芙蓉苑内。
  进了院内,她便直冲入了上房,见季浮霜正坐在案几前用晚膳。瞥了眼那沾了酱的香菜、凉拌的黄瓜,吃剩下的半碗清粥。她转念一想,恐怕是厨房已经得了消息,知道了睿王妃发怒的事,便先行落进下石的怠慢起来。
  主子不得志,下人又哪里有得好?这今后的日子恐怕是要难过了。孙嬷嬷抽巴着老脸,垂首恭候在旁,直等到季浮霜放下筷子,这才低声回禀道:“王妃说了,不许郡主砍竹子呢,请郡主体谅我们做下人的为难,就此算了罢。”
  季浮霜细嚼慢咽的吞下了最后一口小菜,倚在软榻上挥了挥手,蔷薇丁香等人连忙将这见不得人的吃食撤了下去。
  “算了?”季浮霜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王妃是怎么说的?不许砍竹子吗?”
  “正是。”孙嬷嬷抖抖半湿的衣裳,一路行来秋风阵阵,吹得她透心凉,她却也没回屋换了衣裳再见郡主,便是为了展示给郡主看的。
  季浮霜沉吟片刻,笑道:“嬷嬷受累了,且先回屋换衣裳吧。既然不许砍,不砍也就不砍好了。”
  见她放了软话,孙嬷嬷一颗心才落了地,话说郡主小姑娘家家的,毕竟还是经不得吓的,一顿清粥小菜便怕了,这府里的水那么深,不惹事的还唯恐麻烦找上头呢,何况不安分的?小姐姑娘毕竟不同爷们,出不得外门,若真是在饮食穿戴上委屈了,恐怕也无路申诉去。
  毕竟不是亲娘,撒不得娇,王爷也是忙于战事,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回府的。
  孙嬷嬷以为季浮霜自行想通了,老脸上便绽出了朵菊花,她冲着季浮霜福了福,刚准备退下,却听季浮霜道:“嬷嬷先去换了衣服,随后还要麻烦您呢。”
  孙嬷嬷心中一跳,转过头来:“郡主您吩咐。”
  “带人去提十桶……不,二十桶水来,要厨房用的大桶。”季浮霜接过芍药递上的热毛巾,擦拭完手,慢悠悠的说道。
  “提水?郡主是要沐浴吗?我去厨房要热水。”孙嬷嬷连忙说道。
  “不用,提冷水便可,提来了便都摆在院子里。”季浮霜摇了摇头。
  孙嬷嬷愣了愣,望了眼刚打屋外进来的蔷薇,却从她脸上看到了个不知所以的表情。
  “还不去吗?不听我的话,你们恐怕会后悔哦。”季浮霜抬眼笑道,肆意的神情流于言表,在场的丫鬟婆子如同被刺到了般,瞬间都掉转了眼神,不敢直视了。
  这新到的四郡主虽没有打骂呵斥下人,可作出的事却比打骂她们更甚,众丫鬟婆子心头狂跳,被唬得有些脸色微白。
  一个时辰之后,两位嬷嬷带着一干丫头十来号人忙了个人仰马翻,足足提来了近三十桶水。季浮霜那句你们会后悔将她们都说怕了,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这水还是多提几桶的好。
  季浮霜一手提溜着油灯,一手抱着卷宣纸,缓步从屋内走出,她仰头望了望天,明月清风、气爽秋高,正是入冬前最后的干燥时节。
  “人说:萧萧凌雪霜,浓翠异三湘。我却看不得这竹海,更喜欢冬季的一地冰凉。”
  说完她将宣纸引了油灯燃着,猛的投向那竹林!
  “使不得啊!郡主!着起火来可是要烧屋子的!”孙嬷嬷见状,吓了一跳,忙带着一干丫头大喊着扑上前来阻拦,却见季浮霜掉转过头,眼神凌厉的瞪向她:“谁敢拦我!”
  她的声音并不高,反而略显低沉沙哑。火光映照在她那双狭长的眼眸中,琉璃般的异彩纷呈。强大的气场令众丫鬟婆子被吓得停下了脚步,呐呐的口不能言。眼前这四郡主怎的不像是乡间来的小家碧玉,却有股子久居高位的盛气流于言表?
  “你们挡了我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下一次我只怕就没有好心情,让你们有时间准备好灭火的水了!”季浮霜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她们拦阻的心瞬间瓦解。
  碰上这么个主子,还能说什么呢?也顶多是守着竹林,看烧的差不多时帮忙扑火吧。
  天干物燥,着了火的宣纸如同炸雷般飞入竹林中,燃着了地面的枯枝茅草便呼啦啦的随风着了,火越烧越大,顷刻便映红了一方庭园。随着吱嘎嘎的倒塌声,一杆杆的竹子被烧焦了,从中心断裂开来,如同响雷般在每个人心口崩裂。
  季浮霜望着大火,转世重生后,郁结于心的一口气仿佛才全然呼出,卸了个畅快淋漓。
第六章 犹豫
“你说她放火烧了竹林?”季景斋皱起眉头,撵须沉吟道。
  堂下的长随点了点头答道:“回禀王爷,的确如此,听闻四郡主还说,既然王妃不许砍,她唯有烧了干净。”说完他便低着头,小心的抬眼从下往上偷撇王爷的脸色,补充道:“亏得一院人扑救及时,才没酿成大祸。”
  季景斋捻须不语,心中思绪烦乱。在他印象中,季浮霜该是个能干却又听话的孩子,小聪明是有的,手段也是有的,但却没有太大的胆量,做事总有些制肘压抑,何曾如此肆意过呢?
  他需要的是颗听话的棋,一颗按照他的命令,按部就班的棋,而不是一颗太有主见的棋子。
  可转念一想,远在异乡通讯不便,总有些该自行做主的事,有主见或未必是件坏事。
  再说他若真的换一人去润州……又会否……
  堂下的长随见王爷非喜非怒,脸上到露出几分怔忪,心下里便明白这四郡主恐怕不会受何惩罚了,今后日子长久,还得放出话去,让人少些怠慢才是。
  季景斋斟酌了片刻,终拿定了主意:再看看吧,或许是因为他点醒了王妃魏氏,魏氏少了压制手段,那孩子骨子里的性子便展露出来也未可知。所谓一事牵一事,环环相扣,反正只要昌平的女人扣在手中,倒也不怕这小卒子过了河,便不回头。
  “她园中的物什就随她去罢,今后此等小事莫来烦我。”季景斋最终开口道。
  长随行完礼,倒退着出了屋,行至廊下,与恭候多时的一名丫鬟低语数句,便甩甩袖子去了。那丫鬟脸色微变,匆匆回了海棠苑,打起帘子进了屋,便附身在睿王妃耳边回禀。
  魏氏闻言,晃神片刻,一张侨白的脸渐渐的泛了青。这样的事情王爷竟然大事化小,不闻不问,既没有说如何责罚,又没有言明发落给她处置,她的一颗心不免愈发的悲愤起来。如此看来,平妻一事王爷看中的恐怕是这女儿,而非昌平那女人,可这季浮霜究竟有什么好的?王爷难道是要宠庶灭嫡不成?
  在她心中,除了自己的一子两女,从未将任何其他人视为嫡出,即便是扶成了平妻也不行!
  身后门帘挑起,季清韶悄然走了进来,她挥手做噤声状,接过大丫鬟珍珠递过来的梳子,一下下的替魏氏梳起头来。
  “娘亲,这铜镜裂了吧,要不您如花似玉的脸上,怎么会有皱纹呢?”她指着镜中,魏氏那明显的抬头纹打趣道。
  魏氏扯出缕笑意,拍了拍她的手道:“为娘还不是为你们犯愁吗?现如今你父亲不知被那野种下了什么迷药,任天大的事都能不闻不问,自己不问也就罢了,还拦着我管教,这可怎生是好啊?”
  季清韶放下梳子,拿过一根钗,髋起发髻别了上去,方道:“娘亲,你看这钗美不美。”
  “和你正经说事呢,美什么美!这钗又不是新的。”魏氏现如今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正是这话呢,”季清韶笑道,“无论这钗美或不美,材质都在那儿,是铜还是金却是骗不得人的。小门小户目不识丁的女孩儿哪里能和您女儿我比?娘亲,你莫再犯愁,下月二十八府里不是要给大哥的儿子庆百日么?届时豫州、泷水和福祈的豪门望族皆要派人来贺,我定让她出个大丑,被豫州城笑上数年!”
第七章 教习
用热毛巾敷了脸,就着芍药的手挑着点细盐抹了牙,季浮霜在里屋红木雕花圆桌前落座,静候着蔷薇和丁香布置早膳。
  大位大丫鬟各提溜着个攒盒,从堂屋绕过雕花屏风进了里屋,红漆八宝海棠式攒盒打开,丁香垫着帕子从内端出了碗热腾腾的桂圆八宝粥,一盒桂粉糖糕和一盒子鸡油香酥卷,又另有小菜香油嫩笋一碟、五香梅子一碟、炸小银鱼一碟,外加一份卤鸽蛋。
  煮的糯糯的甜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做的晶莹剔透的糕点也很讨喜,四碟小菜摆的圆桌满当当的,季浮霜扫视了一番,心中微叹。今早这膳食比昨晚的晚膳不知要好了多少,王府大厨房是惯了会见风使舵的,看来对于她昨晚烧竹林的事,睿王爷季景斋恐怕是捏着鼻子认了。
  若想招他厌弃,还得想其他法子啊!她心绪低沉的用了早膳,一碗桂圆八宝粥只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落在蔷薇等人眼中,愈发奇异起来:昨日大厨房送来的清粥小黄瓜郡主尚吃了个干净,今早这丰盛的早点她却只略动了动,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吃不惯府内的膳食,还是持宠而娇呢?
  季浮霜吃罢,放下牙筷道:“都撤了吧,点心小菜却是好的,你们且挑了去吃,别白浪费了他们那心。合着厨房说去,今后就按这份例再加一倍送来我吃,大家也好都沾光,享受享受。”
  众丫鬟闻言心下暗喜,虽说是主子以下、一等二等丫鬟,吃食上也都是好的,可毕竟不会上心用意到如此精致的份。平日里也只有节庆的日子,酒席备得多了,主子们吃不完赏下来才有的打牙祭,现如今这架势却是日日都有?
  蔷薇、丁香、鸠尾等冲季浮霜福了福,便欢欢喜喜的收起攒盒出去了,唯有芍药,收拾完床铺,她踌躇片刻,方走到季浮霜面前道:“郡主,不是奴婢想说些恼人的话,这大厨房却是府内一等一混杂之处。表面上奉承,背地里诋毁那是常有的事,您如今早上不去王妃那儿请安问好,也不去前厅陪着王爷世子用膳,却命人送饭来芙蓉苑,又索要甚多,恐他们背后说嘴呢。”
  “爱说便说去,来,给我梳头。”季浮霜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紫檀的梳妆台上,香粉口脂、钗环缎佩琳琅满目,好些都是季浮霜叫不出名的。
  芍药挽起她的长发,顺滑柔软的捋在指尖,手中一边梳理,一边道:“郡主头发真好,柔顺黑亮,胜在又十分浓密,真是少见呢。”
  季浮霜笑了笑,没有回答。无论前生今世,若不是这幅皮囊过于扎眼,这倒霉事也不会摊上她来。
  芍药见她不吭声,神色倒是厌厌的,便抿了抿嘴角,又道:“郡主,既然王爷将奴婢指派给了您,那奴婢自此就是您的人了,您的事原轮不到奴婢来说,但不怕主子厌弃,这府里的忌讳奴婢觉着还是该说给您知道的。”
  她说到此处,便停了停,听得季浮霜低声嗯了一句,放才又道:“府里自然是王爷第一,世子第二,您刚进府,也应多和王爷亲近亲近。王爷一年起码有八、九个月不在府里,原本就不容易见到,这大半个月听说不会有战事了,恐会呆的长些,所以一日三餐,能去前厅的也该去,不说讨得欢心,却也别让王爷忘了有您这个女儿啊。”
  季浮霜此次却没有做声,脸上也无甚表情,弄得芍药心中惴惴,她想了想还是咬咬牙又道:“除了王爷和世子,王妃却是真正管事的人,家里小到吃穿用度,大到礼仪婚嫁,那都是王妃说了算的,所以您看……”
  “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是个好姑娘。”季浮霜打断了她的话。
  芍药心下微惊,看来这四郡主是铁了心要守在这芙蓉苑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却不知道这府内诸位哪里会容她如此安稳,睿王妃魏氏背地里的手段,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其实心中都有数,怕是惹怒了那尊佛,关起门也会有祸事寻上门的。可她此刻却又偏偏不便和郡主说清道明,总没有在刚进门的小主子面前诋毁王妃的理啊。
  季浮霜望着铜镜中,芍药那微颦起的眉头,心中微暖。其实她所担忧的她又何尝不知,上辈子住在睿王府的半年时间里,什么鬼魅妖怪她没见过?魏氏也就那点手段罢了,更何况她毕竟是睿王的骨血,不是娶进门来的小妾,只要防住了魏氏暗地里的杀手,魏氏明面上能使出的手段不过是打出府去,断绝关系而已,而这恰是她求之不得的。
  正梳理间,蔷薇一打链子进了里屋,冲季浮霜道:“郡主,赶请快些吧,王爷请来的教习娘子已经等在屋外了。”说着便赶上前来帮着芍药搭理季浮霜的梳妆。
  季浮霜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教习娘子来了吗?那好戏也该上演了。
  收拾停当后,两个丫鬟簇拥着浮霜出了屋,便看见两名三旬左右的妇人恭候在院中。这两名妇人年岁相当,却气质迥异。左首个头稍矮的妇人身着藕色撒花袄、白绫缎的裙子,料子都是上好的,只可惜样式老气横秋。季浮霜知道她便是前任光禄大夫的夫人范氏,豫州城出了名的德妇,年纪轻时才华横溢,在豫州仕女圈中那是头一号的才女,可惜命不好,婚后不久便死了丈夫,如今一心一意的形容枯槁起来。
  右边的另一位则与她大相径庭,海棠花的攒花裙,配着条海鼠皮坎肩,身上颜色雍容艳丽,脸上的妆容也极为精致。这人看起来比那范氏更像是官家太太,但季浮霜却是知道她真实身份:十多年前的寄情楼花魁秦凤岚,十多年后风华依旧。
  季景斋也不知是急于她速成,还是别有打算,请来的这两位教习娘子真个是水火不容的,或许是寄期望她学的既有大家闺秀的范儿,又要能在床第间拴住男人的心罢。
  浮霜叹息一声,却不曾想润州那男人从未给过她机会,去拴他的心。
  与两位娘子见过礼,她温温婉婉的开了口:“今后便要劳烦两位了。”
  秦凤岚抢着上前笑道:“小郡主容貌出众、贵气袭人,真真是我平生仅见呢,又谈什么劳烦不劳烦?”
  范氏抿着嘴角,很是不屑的瞥了秦凤岚一眼,沉声说道:“只要郡主能潜心务实的学,就算不得劳烦。既然王爷请了我们来,我们自当尽心尽力。”
第八章 败家
两位教习娘子与季浮霜初次见了礼,便只留下了秦凤岚一人。范氏许是不愿与过气花魁同堂授课,便约了每日午时过后再来。
  进了厅堂,秦凤岚扫了眼那案上的九霄环佩琴和笔墨纸砚,转脸冲季浮霜笑道:“若论琴棋书画,那董夫人范氏的可是出了名的,我远不及她。想必她会倾囊相授于你,我便不在鲁班门前耍大斧了,只教你些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的技巧罢。”
  说着她便摇曳身姿的走到案前落座:“女人伺候男人,不仅仅是床第间事,书房陪读、食肆布菜和净房沐浴,那都是有说法的。”
  季浮霜闻言脸上微红,这凤岚娘子说话做派还真是风尘依旧。
  只见她抬手摆开了宣纸端砚,指着那砚台墨条说道:“书房伺候爷,首要的便是要会磨墨。你别小看这磨墨,技巧和耐心都是不可缺的。所谓凝神静气、沉寂悠远便是要务。水不可太过,太过溢出则不雅;亦不可太缺,缺了则笔端发涩,行文字迹便不畅了。女子磨墨的姿态更是有讲究,当一手执墨条,一手搂袖时,露出的素腕肌肤过剩,那便是失了轻佻,寸许不露却也过于拘谨,没了情趣。”
  季浮霜浅浅一笑,上前两步站定于案侧,婉然说道:“秦嬷嬷让我试一回罢。”说着便挽起水袖执起墨条往那砚台上一杵。
  吧嗒一声干净利索,那墨条崴在了砚石上,立马断成了两截。
  秦凤岚微微一怔,笑道:“瞧这手劲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小子呢!”
  季浮霜含羞带怯的低下头,眼角诡色闪过。
  侯在一旁的蔷薇连忙拿了个帕子上前给季浮霜净手,芍药收起那断了的墨条,换上了根新的。
  “女子的轻柔体态、温婉气质尽可在这研磨中体现。”秦凤岚执起新墨条摆手做了个示范,“下手要正,力道要匀,不可急躁。”
  “知道了,嬷嬷。”季浮霜第二次执起墨条,便轻飘飘、慢悠悠的在砚台中心绕起了圈,那端的是落下无痕、妖娆万分……秦凤岚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笑意,暗叹一声指点道:“也得用些力气的,不然这墨恐怕有的等用了。”
  于是季浮霜再度发力,又是吧嗒一声,干干脆脆的崴断了第二根墨条。
  秦凤岚这会子可存不住笑容了,这还未曾说到姿态和风雅呢,光是磨墨条都不会啊?
  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在研墨和换墨中匆匆而过,季浮霜足足崴断了十两银子一根的徽墨三十三根,手脚粗苯的堪比那粗使丫头。别说上房的几个大丫鬟,便是管洒扫的小丫头们都忍不住心中暗叹,四郡主真个是富贵闲人,若生在小户人家,就光磨个墨都能将家给败了去!
  秦凤岚神情郁卒的从芙蓉苑里出来,迎面便碰上了王妃魏氏身边的大丫鬟芭蕉,芭蕉迎上去很是恭敬的冲秦凤岚福了福,秦凤岚受宠若惊道:“姑娘这是……”
  “奴婢是王妃身边的芭蕉,王妃命奴婢来问问,秦嬷嬷初次给郡主授课,不知郡主学的可好?可听嬷嬷的话?”
  秦凤岚忙躬了躬身,笑道:“烦姑娘给王妃带话,就说郡主聪敏好学、勤于动手,尚可、尚可!”季浮霜的资质大出她所料,可偏偏又诚恳好学,屡败屡战弃而不舍,弄得秦凤岚也不好苛责,于是只能夸她勤于动手。
  一旁送行的蔷薇,没忍住笑出了声,忙用衣袖掩着假装咳嗽。
  “那请问嬷嬷,这一上午都教了些什么?”芭蕉瞥了眼蔷薇,追问道。
  “厄……这个……磨墨……郡主学了一上午磨墨。”秦凤岚结结巴巴的吐露实话,她也知道芙蓉苑内人多口杂,什么事那都是瞒不住的。反正又不是她教的不好,是郡主底子太差,想必王妃也怪不得她。
  果然不出所料,还没到晌午用饭时间,四郡主崴断了三十三根墨条的事,便从人多口杂的芙蓉苑,传得全府皆知了。
  季浮霜咬着牙筷,望着窗外秋日的艳阳,似笑非笑的开始盘算起,下午的课该如何耍弄才好……
  范氏是申时踏足苑内的,上午的墨条事件早已传到她耳中了。不过范氏确是老沉持重的人,她面不改色的候着刚刚午睡起身的季浮霜梳洗,心中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知郡主可曾认字?”范氏垂着头问道。
  “粗略的认得几个。”季浮霜接过帕子敷了脸,转手递给芍药,“不过笔却不常拿,母亲说过,女儿家不兴读书写字。”
  睿王季锦斋是知道她识字的,这点瞒不住人。
  “女子写字当以小楷为佳。”范氏却不听她那推诿的话,“建议郡主先学柳体,再描赵体,如此一来柳底赵面、行中带楷。才能显出瘦硬挺拔、骨秀神清的气派。”
  季浮霜微微一笑,没说话。上一辈子她对范氏格外敬重,倒是敛心和她好生学习了一番,后来嫁去润州后,也笔根不辍的练了多年,一手小行书写的是极为漂亮的。不过此时要刻意装拙,只得玩鬼画胡了。
  范氏拿出几本描红册子,递给她道:“你先照样子练着,几日后我再观成效。今日我们先从简单的学起。”
  说完范氏便冲蔷薇吩咐了几句,蔷薇应声而去,片刻之后便从里屋墙上卸下几幅画卷,捧了来案前摊开。
  “嬷嬷这是要叫我临摹吗?我可没那能耐,描个花样子还成,描这幅山水却力所不及了。”季浮霜连忙委婉的推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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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霜》作者:照烧茄子.z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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