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女生存法则
- 作者:苏鎏
- 更新时间:2014-07-14
- 添加时间:2014-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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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书名:继女生存法则 (生母被父亲赶出家门弟弟被视为野种处境艰难的她在这次穿越中获得了新生)
作者:苏鎏
文案
她的生母,被父亲赶出家门。
她的弟弟,被人视为野种。
她是这个家里最尴尬的存在。
顶着嫡女的身份,却过着连庶女都不如的日子。
这趟穿越,她好像抽到了一支烂签。
☆、归家
宁娘是让人抬进陆府大门的。事后想起这事儿,颇令她觉得有几分尴尬。
她身上的孝服在进门前已被除去,被人随便套了一件粗布夹袄。那衣服已经有些年头了,红色的布料颜色发灰,里面的棉絮隐隐地透了出来,已经不是簇新的白色,而是泛着一股暗黄。
这样的穿戴,别说是陆家的小姐们,就是各房屋里有头有脸的丫头,穿的都比这个要好。
宁娘当时却顾不上这许多。她整个人病得昏昏沉沉,额头上的伤口被包得严严实实,身上被压了两床棉被,屋里还点了个炭火盆。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浑身发冷,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屋子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偶尔有个怯怯的声音总在那里轻轻地喊她。她几次挣扎着想要发出点声音回应一下,但喉咙口就像火烧般灼热,微微一动就疼得厉害。加上她神智也不清楚,略微迷糊了一阵,又忍不住沉沉睡去。
这样醒了又睡,睡了又醒的日子,宁娘也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只感觉身子是越来越暖了,醒的时候比睡的时候多了不少,喝进嘴里的药也知道是苦是酸了,让人扶着去净房的时候不再是云山雾罩,头晕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知道,自己正在渐渐地好转。或许她与这具陌生的身体,也正在慢慢地契合。
只是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宁娘依旧知之甚少。那些个丫鬟婆子每天来来回回,偶尔也会凑在一起闲聊几句。宁娘支着耳朵使劲儿地听,也不过是听到零星的几个词。
什么“四小姐”,什么“命苦”,还有什么“恶疾”“和离”之类的。宁娘听得不太清楚,她们声音太小,她精力也有限。把听到的这些在脑子里来回地折腾,也不过让她大概弄清楚了一件事情。
自己大约就是她们嘴里所说的“四小姐”,听起来她的命似乎不太好。想想也是,这身体的主人都闹得要撞柱寻死了,这命只怕真是糟透了。
每次想到这里,宁娘都恨不得立时睡过去,永远都不要醒来才好。这个时代与她格格不入,与她原先的生活相差太多,如何在这女人活得十分卑微的年代生存下去,宁娘一点头绪都没有。
想到这些,她头上的伤口就开始隐隐作痛。宁娘抬手揉按着太阳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房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了进来。宁娘心一凛,赶紧把手放回被子里,假装自己还在沉睡,耳朵却支起了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大约是两个婆子走了进来,一个声音爽脆得很,一进屋就开始抱怨:“太太也真是的,这大冷的天还让人修葺青罗居。这下可好,闹出了人命,那冯二一家老的老少的少,一堆人凑到大管事那儿去哭,大过年的,听着多晦气。”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立马喝住了她:“我说庆生家的啊,你小声一点,这话可不能让四小姐听了去。”
庆生家的冷哼了一声,显然很是不屑:“哎呀芳林嫂,你就放心吧。我听四小姐屋里的小丫头说了,那大夫开的药都有宁神静气的功效,四小姐且能睡几个小时呢,哪那么快就醒。你也不想想,若不是这样,这些天咱府里能这么太平?就凭四小姐能在先头夫人的灵堂上做出那种刚烈的事情来,若不下点猛药,这几日府里早就闹翻天了。”
“唉,这四小姐说起来,性子就是硬了些。如今这般的情势,她也该识趣一些才是。若是还跟夫人闹个不休,往后的日子啊,只怕……”
“夫人怕是没这么好的性子由着她闹。那冯二一家哭得再凶,夫人也不过就是打发二十两银子了事。这年头,人命贱如纸。虽说她是正经的嫡出小姐,毕竟身份有别。府里没有亲娘撑腰,就是在老爷面前,说话也不硬气。”
那芳林嫂就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四小姐本该过得比谁都如意,谁会想到能出这档子事情。不过说起来,四小姐带回来的修哥可要比太太屋里的朗哥大上几个月,若是论资排辈,二房的嫡长子只怕是要换人了。”
“瞎说八道什么。有太太在,谁还能越过朗哥去。再说了,那修哥是不是老爷的种还说不清呢,这也算是咱们大晋开国以来的一桩奇闻了。这男女和离本就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这和离之后还能生下儿子的,说出去只怕真要笑掉人大牙了。你且瞧着吧,夫人必定不会甘休,这个修哥说不好,便要被扫地出门。四小姐别说指望着修哥给自己挣脸子,求神拜佛别被他连累便是万幸了。”庆生家的越说越起劲,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看不至于,太太对四小姐还算不错,那青罗居本就是四小姐原先住的。她离家这些年,太太一直没让人动,如今还让人修葺一番再还给她住。只怕将来对四小姐,也不至于太差才是。”
“你这个人,看事情总是这般浅。太太那是要给自己挣脸子,省得担上个苛待继女的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不过就是一个园子罢了,咱们陆府这么大,区区一个园子算什么。它青罗居再大,还能大得过太太的正院?那都是做给人看的。”
“妈妈们这是聊的什么,这般有趣生动,倒不如也说给我听听。”庆生家的正说得起劲,冷不防一个清冷的女声插了进来,把屋里的三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庆生家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原来是……芳草姑娘啊。我、我们没说什么,就是说太太让我们把这屋里的楠木太师椅给搬去青罗居。过几天四小姐搬过去后便能……”
“既然如此,妈妈便赶紧搬吧。搬完了也好向太太回话去。”芳草的声音听上去冷冷的,明显是听到了方才两人的对话。宁娘虽然没见着她的脸孔,却能从她的声音里感觉到这个人倨傲。
这应该就是大户人家的游戏规则了。混得好的,哪怕只是个丫鬟,也自有一股凛然之气,比如这个芳草。混得差的,哪怕是个嫡出的小姐,也能被人随意编排,这自然就是她这个所谓的四小姐了。
宁娘的头疼得更厉害了。朦朦胧胧间,屋子里的几个人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留意到。她没有料到,那竟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碰上庆生家的和芳林嫂两个人。在那之后,这两人突然就消失不见,阖府上下就像从来没有过这两个人,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宁娘从这件事情上,渐渐也悟出了陆府的一个原则。任何人,不管得势不得势,若是碍了那个二太太的眼,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个年头,人命不值几个钱,特别是这些家生的奴才。一个不留神丢了小命,连冤都没处诉去。
二太太是陆府的当家女主人,想要收拾两个乱嚼她舌根的婆子,实在是易如反掌。
只是这都是后话了。当时宁娘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那个庆生家的和芳林嫂嘴里的修哥是何许人也。听上去他似乎与自己颇有些瓜葛,是个令二太太非常忌讳的人物。这样一个与自己关系密切却又身份特殊的人物,对自己到底是好是坏,宁娘一时也看不透。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身子总算是一日日好起来了。过了腊月十五,宁娘已经能自己下床走动,屋里唯一的小丫鬟银红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了。
太太把四小姐交给她照顾,若是出了差错,自己只怕小命不保。更何况她原就是四小姐身边的老人儿,自然也是盼着自家小姐能一切顺遂。说到底,再怎么身份尴尬,嫡出的小姐总是比庶出的要好,太太再怎么看不顺眼,将来挑姑爷的时候也得顾着陆家的颜面。
银红的想法很单纯,跟着小姐跳离陆家,一起去到姑爷家,再由小姐做主找户人家嫁了,她这一生也就无所求了。她没那些大丫鬟的野心,什么通房什么姨娘,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只要结束这种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已经够了。
宁娘跟银红几日接触下来,也有些摸透了这丫鬟的脾气,知道她不是个好高骛远的性子,人比较踏实稳重,很对宁娘的胃口。这屋里时常就她们两个人,其他的丫鬟婆子们在她醒的时候一般不进这个门,像是有意避着似的。听银红说,她们都是临时被二太太派来这里照顾她的,以后的去向还不清楚。宁娘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她们是怕与自己走得太近,到时候就真被送到她身边来当差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怕是下人,也都寻找着高枝儿攀。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这里显然不是什么有前途的岗位,没人愿意来也在情理之中。
宁娘也不介意,只是每日里跟银红闲聊,想从她嘴里多套些信息出来。从前的事情,她自然是不记得了,银红倒也没大惊小怪。小姐本就伤了头,又失了至亲,一下子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也是有的。宁娘问什么,她便说什么,一点儿也没藏着掖着。
“我前儿个听人说,有个叫冯二的被派去青罗居,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闹得他们家人来府上哭闹?”宁娘坐在窗前的矮几边,手里翻着一本银红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册子。那上面歪七扭八地写了不少诗词,显然是有人在抄写前人的诗作。宁娘费力地扫着上面的字,说话的语气却很平静。
银红一听这话儿,话匣子便开了,先是叹了一声,随后便解释道:“太太说小姐回来了,让人把青罗居修缮一番。偏偏这瓦工府里的人做得都不太顺手,便从外头雇了个散工冯二来。这不一进腊月便是连日大雪,那冯二爬上堂屋除雪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空跌了下来,不巧摔着了脖子,人便这么没了。听说他家里只得一子年纪尚右,他媳妇领着孩子父母上大管事那儿哭去了,闹得太太好不高兴,原说要给冯家五十两银子的,当时便改成二十两了。那冯家原是想哭一场能多要一些的,没成想……”
这个传说中的二太太,看来也不是个大方之人。宁娘不禁替那个冯二感到可惜:“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他,若是不修青罗居,便不会有这事儿了。”
对待人命,宁娘可比古时候的人重视得多。
“小姐怎么说这种话,是那冯二运气不好,与小姐有什么关系。”银红端了杯清茶过来,这屋里要什么没什么,连茶叶都得省着点喝。银红将青瓷蛊搁在一旁的矮几上,扫了一眼那本册子,劝道,“小姐身子还没好全,这书不看也罢。”
“无聊乱翻翻罢了。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书?”
“记不清了,想是哪个哥儿从前用来练字的,用过便扔进杂物堆了。我也是前几日在耳房整理东西,才理出这些来的。”
不要的东西都堆到她屋后的耳房里,瞧她这“嫡出”的小姐日子过的,可够寒酸的。宁娘自嘲地撇了撇嘴,继续这个话题:“是哪个哥儿,朗哥吗?”府里有几个哥儿她并不清楚,但除了修哥外,她只知道还有个朗哥。
银红一听这话,脸上笑意便浓了起来:“那自然不会。朗哥书读得极好,一手字也写得漂亮。我听太太屋里的胭脂姐姐说,朗哥那一手字,就连先生都不住夸奖,说是极为难得呢。”
宁娘有些意外银红的表现。平日里提起太太那边的人或事来,银红总是一副小心翼翼又隐忍的模样,鲜少像今天这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看起来,年轻的哥儿对姑娘们,总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宁娘装作不经意地翻了一页纸,语气平淡地问道:“银红我问你,修哥这几日人在哪里?”眼下宁娘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人的去向了。前几日那个怯怯的声音大约就是修哥的,只是这些天她身子渐好,反倒不见这孩子的踪影了。
银红一听她问起修哥,方才一脸的霁色立马消失无踪,整个人变得有些无措,喃喃了半天才勉强道:“小姐,太太说,您这几日身子不好,不让修哥来打扰您。暂时把修哥留在了……”
“哪里?”
“留在了芳姨娘那里。”
这个芳姨娘,宁娘听银红提起过。她本是太太的陪嫁大丫鬟,因性子柔弱容貌却出众,被太太做主让陆二老爷收了房。听说那芳姨娘是府里一等一的老实人,修哥在她那里,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才是。
只是,她来府里已多日,醒着的时候却一次也没见过修哥。若非这孩子天性凉薄,那只能说是二太太想着法子要将他们两人拆开了。宁娘从那天庆生家的和芳林嫂的交谈里,多少猜出了一些。这修哥只怕是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他现在身份尴尬,尚未得到陆家的承认,在这个家里的处境,只怕比自己更难熬。
想到这里,宁娘便叹了一声:“也不知何时能与修哥见上一面。”
“快了快了,再过几日便可以了。太太说,年关之前要把这事儿给定下来的。”银红见宁娘情绪低落,急于安慰她,一不留神话便冲出了口。
“定什么事儿?”
银红一张脸胀得通红,紧张地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伸手将窗户严严实实地合了起来。她本不想再多说什么,但见宁娘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知道这一桩是躲不过了,只能凑到宁娘耳边,轻声道:“太太说,要赶在年前……滴血验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久没写文,有点手生了,笑。
☆、二太太
这玩笑可开得有点大!
宁娘几乎要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但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了回去。她突然意识到,在这样一个年代,滴血验亲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这既不是一个玩笑,也不是一场闹剧,而是令人深信不疑的一种手段。
现代医学已经证明,DNA是检验两个人是否有血亲关系的最好方法。滴血验亲之类的法子,不具有任何科学性,准确率也相当低,几乎不能用来判定两人之间是否是血亲。
但DNA技术,也不过就存在了几十年。在如今这个出门还靠马来拉的年代,似乎只有滴血这一种方式。而且人人对它深信不疑,得出的结果几乎就是板上订钉。
宁娘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拿这么不靠谱的一个法子来决定一个孩子的前途与未来,这简直就是一场赌博。修哥的身份如此特殊,即便验出他真是陆二老爷的亲生子,往后在府里的日子也是举步维艰。若是验出不是,只怕二太太转眼就会杀人灭口。
留着修哥在,早晚是个祸害!
宁娘虽然还没与二太太正面接触过,但从银红的字里行间已经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行事做派。她既生育了嫡子朗哥,又怎么会让任何人成为朗哥继承家业的绊脚石。宁娘虽然初来乍到,对这个年代的东西知之甚少,但她对人心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当威胁到自己利益的人或事出现时,人往往会变得很疯狂。
现代社会里那些个子女争产夺利的事情,难道她还见得少吗?往往一套小小的三居室就能让几个儿女打得头破血流,别说是陆家那么大的财产家业了。多少人眼红,又有多少人想来分一杯羹。汤就这么多,喝汤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陆二老爷官居浙江按察使,是个正三品的大员。他既出身名门,累官多年家产必然颇丰,除了他们目前住的这套占据了整条街的宅院外,手里何止良田百顷、商铺林立。这样的一份家产,放在谁眼里,都不能做到视而不见。
一时间,宁娘也有些没了主意。她与修哥虽素未谋面,但她毕竟占了这具身体,是他名义上的胞姐,眼看他陷入如此境地,自己怎能不出手拉他一把?
可要怎么拉,宁娘却是没了主意。滴血验亲这种事情,她连见都没见过,何况是想法子破解。也不知现在再念几遍经有没有用。好歹得闯过了这一关,才能思量后面的事情。若连立身之本也没有,哪里还能谈别的。
银红见宁娘脸色不太好看,忍不住宽慰她道:“小姐莫要操心,这滴血验亲只怕也是走了过场儿。听说老爷在先夫人临终前已认下了修哥,想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哪里有那么简单。宁娘心里长叹一声,古人对血统相当在意,修哥若是女子倒还好说,二太太或许咬咬牙将来赔点嫁妆便是了。偏偏修哥是个男子,又是前头的陆二太太所生,若是承认了他,将来分家时可是要伤筋动骨的。要不然她又怎么会想出滴血验亲这种法子。若是二老爷真的对修哥的身份没有怀疑,又怎么会同意二太太这么做?
说到底,二老爷心里也没底。宁娘想起前些时候庆生家的说的那番话。修哥是生母与二老爷和离之后才有的孩子,这是谁的种还真说不好,会让人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她只盼到时候滴血时真能有神明保佑,只要两人的血相融,修哥便还有转机。不然……
一连好几日,宁娘的心情都有些阴郁。滴血验亲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那一日一大早,宁娘便让银红给自己梳妆一番。二太太让人送来了几套半新不旧的袄裙,她还在孝期,不能穿红着绿,便挑了件宝蓝的穿上,又让银红给自己挽了个单螺髻,早早地就去了二太太那里请安。
验亲之事由二太太主持,二老爷据说府衙里有事,晚些才会来。宁娘听到这一安排,心里总算舒了半口气。至少在二老爷的心里,对修哥这个儿子还是比较认可的,即使有所怀疑,也只是人之常情。他既敢放心大胆让二太太去试,自己只是走个过场,那便是认定了修哥就是他的儿子,不怕会闹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结果来。
若宁娘真是个古代女子,在得知父亲这般的态度后,心情想来会大好。但她既知滴血验亲的荒谬,又哪里高兴得起来。一路上由银红陪着去正院请安,脸上的表情一直绷得有些紧。
银红以为她是对二太太心有怨忿,不由劝她道:“小姐好些日子没见着太太了,一会儿请安的时候多陪着太太说会儿话吧。”
“嗯,我知道了。”宁娘随口答应了下来,也不便跟银红解释更多。她倒不怕二太太嫌她话少,只怕二太太也不愿意跟她多说些什么。要不然她回府这么多天,二太太一直没传她去说话,借口她身子不好,连早晚的请安也给免了。说穿了便是不想见她。今日因是与修哥有关,这才唤了她去旁观,也算是做足了规矩,绝了她借题闹事的机会。
宁娘心里有些乱,只能借着去看路两边的风景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陆二老爷的这套官邸占地极广,从她临时居住的偏院到二太太住的正院,少说也有好几百米。她绕过一片冬青树林,又走过荷塘上的一座石桥,拐过好几个院子,穿过数不清的垂花门和抄手游廊,直走得她头晕眼花,几乎要迷失在这亭台楼阁间,才最终停在了正院的大门前。
也不知是今日情况特殊还是怎样,正门前竟还垂手立着两个婆子,原本表情肃穆含胸低头,一见宁娘她们二人到来,这两人便立时活了过来,急巴巴地迎了过来。一个圆脸的婆子向宁娘微微一屈膝,算了行了个礼,随即便道:“四小姐来了,太太正在屋里等着您,快随我进去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另一个瘦高个的婆子便去拉银红,显然是得了二太太的令,只许宁娘一个人进正院。
连个丫鬟都不让带,还真是什么“武器”都不给,打算让她赤手空拳对付她那“大炮火器”?
人在屋檐下,宁娘很识趣地没有争辩什么,客气地冲那婆子笑了笑,开口道:“那便有劳妈妈了。”
府里的人大约都知道了宁娘撞柱寻死的事情,也都知道她自醒了之后脑子便不大好使,从前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那婆子一面往前引路,一面便自我介绍:“奴婢是太太屋里管杂事的,夫家姓何。四小姐大约是不记得了,从前的时候四小姐来给太太请安,白日里总能撞见一两回的。”
宁娘便掏出个帕子擦了擦额角,露出了抱歉的笑容:“我近日身子不大好,一时记漏了,何妈妈莫见怪。”
“哪儿的话,四小姐离家多时,记不住老奴那也正常。”
“是啊,一晃这么些时日过去了,好在终究是回来了。”
何妈妈的脚步一滞,回过头来望着宁娘,像是有些猜不透宁娘的意思。宁娘冲她微微一笑,也不催促,倒把何妈妈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了两声又回过头去继续领路。她略一琢磨便明白了宁娘的意思。
说到底,这里毕竟是宁娘的家。二太太再怎么当家得势,这个家也姓陆,四小姐也姓陆。这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二太太不喜欢四小姐,怎么糟践她那是主子们的事情。但她一个小小的婆子若也想趁势踩她两脚,那还得问问自己的后台够不够硬。
今日修哥若是认成了亲,将来四小姐在府里的地位便会水涨船高。即便修哥没认成亲,四小姐总还是老爷亲生的,老爷怜她生母早逝,又在外吃苦多日,想来也会对她多为照拂。
一时间,何妈妈后背冷汗直流。好在自己刚才点到即止,没说什么太过头的话。若是一个不留神说多了,难保日后四小姐不会记在心上。六十年河东六十年河西,只要是主子,谁还保不准没个翻身的机会。陆家的荣华富贵除了靠儿子去挣去拼外,女婿们也同样关键。
若是老爷做主将四小姐嫁了个好人家,回过头来给她撑腰的话……何妈妈越来越不敢往下想了,想多了总觉得渗得慌。任何时候,安分守己这四个字牢记心中,总是没个错的。
她这么琢磨着,人正好就走到了堂屋门口。早有穿着缃色短袄的小丫鬟走上前来,要给宁娘掀绒布帘。何妈妈却抢先伸了手,掀了帘子冲宁娘道:“四小姐快请进吧,外头凉。”
宁娘冲她略一点头,不紧不慢了踏了进去。一走进屋里,一股暖意便迎面而来。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湖面上都结了层薄冰,屋子里却是春意融融,这身袄裙穿在身上,倒觉得有些捂得慌。
迎面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女走了过来,一件碧色的小袖对襟褙子穿在她身上,显得很是端庄。不知怎么的,宁娘看到她,立马就猜到了她是谁。
那少女脸无表情冲宁娘点了点头:“四小姐请随我来,太太正在里屋用茶。”
她一开口,宁娘更确定了她的身份。这般冷冰冰的人,配上这个声音,必定是那天来屋里教训庆生家的和芳林嫂的那个芳草。这人看上去在二太太面前有些得势,不苟言笑的态度虽让人无法亲近,倒也不招人讨厌。
二太太屋里的人,对她笑得过分殷勤的,反倒令宁娘不安。倒不如就像这芳草一样,敬而远之才好。
敌人在明好过在暗。
宁娘随芳草往里屋走,透过那长长的绣金薄纱,宁娘只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端坐在那里。她似乎正低头品茶,待到芳草掀起纱帘,她便正好抬起了头,与宁娘迎面撞了个正着。
传说中的二太太,原来竟是这般模样。
宁娘忍不住在心里腹腓了一下,却不及多想,快走几步上前,冲二太太盈盈地施了个礼,口中柔声道:“女儿宁娘,见过母亲。”
二太太极有涵养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她下首的一张檀木椅:“坐吧。”又吩咐人给她上茶。早有机灵的丫鬟捧了茶过来,放在宁娘旁边的小几上,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屋内虽然和煦如春,气氛却极为紧张,像是一根绷到了极限的弦,微微一用力便能扯断。
宁娘谢过二太太,捧了茶蛊在手,细细地用茶盖去抹面上的浮茶与泡沫,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青石地面,没往二太太那里看一眼。
从头到尾,她也只在掀帘的一刹那,看清了二太太的几分长相。没想到,二太太竟生得如此之美,与宁娘想像中的形象千差万别。
她前世读各种古代诗书,印象中的官太太大约都是眉目平常神态端庄,谈不上有多国色天香,顶多也就是五官端正罢了。所以那些老爷们才会纳一房又一房的妾氏,宠着那些个绝世美人,而把正妻冷落在一旁。
可眼前这位按察使夫人,容貌真是少见的出众。听说她为二老爷生有一儿一女,想来年纪也近三十,却是看着如二十出头的少妇。宁娘喊她“母亲”的时候,着实有些为难。想想她真实的年纪,也未必比这二太太小多少,不过是托生在了这具十二来岁的身体里,才勉强能称眼前这妇人一声“母亲”。
听银红说,二老爷纳了好几房妾氏。有这样的美丽佳人陪伴在侧,竟还不忘左拥右抱,这个二老爷真可谓是个典型的旧时男子。
一时间,宁娘倒有些同情起这位二太太来。女子再美,生错了年代也是惘然。就二太太这模样,若是晚生个几百年,只怕多少男人会蜂拥而至,何至于还要困在内宅里与其他女人斗到死。
宁娘一面拨茶一面胡思乱想,就听得二太太继续说道:“你身子还没好透,本不该找你过来。只是今日之事与修哥有关,又事关陆家的体统,故我差人把你叫了过来。几位姨娘一会儿也会来,人多也有个见证。你也顺便见见她们与几个姐弟。你离家这么些日子,只怕已是不记得他们了。多与姐妹们处处,对你身子有好处。”
她的声音有着显见的疏远,不出宁娘所料,二太太相当不待见她。连这面子上的功夫也懒得做,说起话来一板一眼,丝毫没有亲近感。
宁娘只当没听出她的疏离,轻轻放下茶碗,站起来微微行了个礼,始终没有抬头:“母亲说的是,女儿记住了。”
二太太又伸手令她坐下,刚待开口说点什么,何妈妈便进来道:“太太,修哥来了。”
宁娘终于忍不住抬头,向门口望去。芳草领了个刚过她腰的瘦弱男孩走了进来,还没说什么,那男孩便挣脱了她的手,直直地冲宁娘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宁娘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姐姐,我,我害怕。快带我离开这里。他们,他们都要害我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验亲
这话问的,简直让宁娘不知该如何回答。
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二太太想要除掉修哥,可当着二太太的面,她哪里能承认呢?修哥却还是孩子心性,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宁娘的衣袖,片刻也不敢放。一双眼睛不住地往二太太那里瞄,每看一眼就往宁娘怀里扎进一寸,就像二太太不是个美艳少妇,倒似个吃人的老虎似的。
宁娘摸了摸修哥的头,轻声安抚了他几句,起身向二太太告罪:“母亲不要生气,修哥自小养在屋里,身子又弱不怎么出门,见着面生之人便会害怕。回头我会好好管教他,请母亲不要与他计较。”
二太太倒是没有变脸,不管听着什么,都是一副平和的表情,只是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修哥一眼,眼神瞬间隔凌厉了几分。只是这凌厉一闪而逝,她随即又恢复常态,甚至还冲宁娘微微一笑。虽然这笑明显只浮在脸上,但好歹算是全了大家的面子。
“我听说修哥有不足之症,想来姐姐对他多有宠爱,不妨事。”这是宁娘进屋以来,二太太第一次提到二老爷先头的夫人。按照大晋的律法,宁娘的生母与二老爷和离后,二太太才进的门,算起来两人是平妻,地位不分大小。二太太既不是妾,也不是继室,而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是这“元配”二字,她终究是用不得了,提起宁娘的生母时,少不得也得唤人一声“姐姐”。这种尴尬的身份多少也令宁娘清楚,二太太无论如何也不会拿他们姐弟视如己出。要怎么处理好这微妙的关系,宁娘颇为头痛。
她只能顺着二太太的话头继续道:“娘因修哥早产,对他是娇惯了些,宠得他有些使小性子。”
这些事情都是宁娘自己琢磨出来的,看修哥这瘦弱娇小的样子,就知道他必定不是足月出生。再看他眉宇间的怯弱胆小之色,可以想像得到,他自小一定是整日被关在屋里,鲜少与人接触。
不过被修哥这么一闹,宁娘倒觉得未必是个坏事。修哥表现得越不成器,越不出众,对二房的嫡子朗哥的威胁便越小。只怕这些天二太太也摸透了修哥的性子,知道他是个胆小幼稚的,一颗悬着的心多少也该放下来了。
二老爷不是糊涂人,能做到这么大官的人哪里会是个傻子。别说是二老爷,就是宁娘这个亲姐姐,一见到修哥如此,也不会放心把整个陆家交到他手里。
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修哥这孩子往后只怕不会闯大祸,但若想有大出息,非得下苦力下狠心调/教才是。可在二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谁又有这个本事调/教他呢?到最后不过就求个平安长大罢了。
修哥还是一副害怕的模样,挨着宁娘站在那里,说什么也不肯坐下。宁娘见他衣裳干净鲜亮,头面修饰整齐,知道他这几天没吃什么苦,只是眼睛微微红肿,想来是没少哭了。
她便轻声问修哥道:“你这几日在芳姨娘那里可还听话?”
“听话听话。”修哥点头如捣蒜,“湖蓝姐姐说我很听话,还拿了玫瑰藕糕给我吃,说是,说是太太给的。”
二太太听了微微一颌首,像是很满意修哥的回答。至少在宁娘面前,这个小儿没有信口雌黄,无意间还说了自己的一点好。
宁娘也跟着笑了起来:“母亲这里的茶和点心可比你屋里的好,你可要多吃几块才是。”
二太太若有所思地望了宁娘一眼,像是有些惊讶她说出的话。她虽窝了一肚子的火,但终究不能发作,听得宁娘这般说,也就顺势让人给修哥多上了几碟点心。修哥见她如此和蔼,犹豫了片刻总算是坐了下来,又挣扎了半天,终究是抵不住糕点的香甜,拿了块蜜汁香脯吃了起来。
二太太便趁机问他道:“修哥这几日这般乖,还有什么可怕的?”
宁娘心里大呼不妙,想要给修哥打眼色让他别胡说,可这孩子毕竟单纯,已是脱口而出:“她,她们说,今日要扎我手指头。”
二太太听了这话脸色微变,面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她扫了一眼立在墙角的一个丫鬟,对方心领神会,立时便转身走了出去。
宁娘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虽然滴血验亲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可这些个丫鬟敢在修哥面前说,便是犯了二太太的大忌。那丫鬟看着也是有脸面的,只怕这会儿出去便是去教训几个小丫鬟了。
也不知道她们会有怎样的下场?宁娘也曾听说,古时候的丫鬟命如草贱,生死大权都握在主子手里。一个不留神不是毒打便是下药的。她不禁有些后悔,早知便不该让修哥坐下,令他站在自己身边,危急时刻掐他一把,或许这孩子也能明白过来。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这随便的一多嘴,几乎已是害了一条人命。
二太太却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脸色,她正要说什么,一个眉目清秀的丫鬟走了进来,禀道:“太太,简姨娘她们来了,几位小姐也来了。”
二太太便让她把人叫了进来。
宁娘不免好奇地盯着门口看了片刻,还没见着人,就闻到了一股子混合了各种香味的气息飘了进来。转瞬间就有五六个女子走了进来。有几个年岁稍大的,打扮也较成熟,想来便是姨娘们了。另两个年纪尚轻衣着更为明亮的,应该便是小姐们了。
屋子里一下子挤进了这么多人,眼看着就热闹了起来。几位姨娘小姐上前给二太太行了礼,宁娘被何妈妈带着与姨娘们打了招呼,又跟两位姐妹互相见了礼。那个小的叫琳娘的一脸的怯弱,比修哥好不了多少。倒是那个大的萍娘,看上去比自己还要长几岁,已有了几分少女的身形与风情,身材高挑五官明艳。不仅笑起来声音爽朗,说起话来也是格外直接。
“我这都两年多没见过四妹妹了。方才要不是何妈妈说起,我倒真是认不出来了。难怪听说四妹妹回了府里都记不起从前的人事来了,要是换了我,两年不归家,早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宁娘就见简姨娘扯了她一把,皱眉嗔道:“你这孩子愈发没有规矩,在太太面前,也敢对你四妹如此说话。”这言下之意似乎在说,只要不当着二太太的面,便怎么欺负她都成了。
果真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莫说是二太太,就是像萍娘这种姨娘生的庶女,也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宁娘突然明白了二太太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让她跟姐妹们多亲近亲近,可看这萍娘的性子,只怕自己真跟她亲近几回,原本便不太好的身子得让她直接气垮了才是。
这二太太说话还真是绵里藏针,处处都透着机锋。听着平常的一句话,细细品出味儿来,却令人后背发凉。
在这样的场合,宁娘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冲萍娘微微一笑,便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大家说说笑笑一番,也都各自落座。四位姨娘有两位带着小姐,另两位则是孑然一身。其中的一位年纪尚轻,感觉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正是一朵鲜花开得最艳之时。她没有子女倒不令人奇怪。
另一位看着已过二十,眉目自然也是美的,只是神态清冷,比之芳草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说芳草是恪尽职守懒于应酬的人的话,那这位何妈妈口中的邬姨娘,可就有几分冷傲了。说她是个冷美人,倒是一点儿也不为过。在二太太面前也没见她露出过一个笑脸,对大家的说笑也不在意,完全一副局外人的模样,像是一个路过的看客。
趁着二老爷没来的功夫,大家又闲耻了一番。几位姨娘中就数简姨娘话最多,也最能说会道。时不时地就说些逗趣儿的话惹二太太高兴,萍娘也跟在一旁凑趣儿。一时间,满屋子尽是她们母女两人的声音。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二老爷姗姗来迟,由芳草领着走了进来。宁娘和众人一道起身迎接二老爷,趁乱偷看了他一眼。
二老爷的面相不是十分出众,只能算是周正。从容貌上看,宁娘觉得自己大约更像生母一些。倒是修哥,眉眼间与二老爷颇有几分相似。宁娘愈发肯定了修哥的身世,若是今日能验DNA,宁娘倒有十足的把握,可这滴血验亲实在是……
二老爷面色阴沉,匆匆走了进来,都没顾得上与阔别两年的女儿说上一句话,便催促着二太太快开始,说是衙门里还有事情,一会儿还得回去。
二太太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了。二老爷不愿滴血验亲,是她非揪着修哥在外出身的事实不放,咬死了不松口。今日若是验出修哥是个冒牌货儿自然是好,即使验不出什么,将来少不得有人拿这事儿来说嘴儿。
一个被生生父亲怀疑过的孩子,走到哪里都让人低看几分。
只是二老爷一脸不悦的表情实实扎在了二太太心头。她咬紧牙关忍了又忍,总算没有失控。眼见着人已到齐,也便不再多话,甚至连一些血统为大子嗣不容有失的场面话,修哥何时出生,生在哪里,又是谁人所生的情况都懒得解释,直接便吩咐何妈妈去取碗清水来。
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今天来这里就是做个见证,若修哥真是陆家人,从此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少不得也要应酬几番。如若不是便更简单,只怕当场就会让人送回宁娘生母家去,从此与陆家再无瓜葛。
何妈妈应了一声,拔脚刚要走,一直坐着没说话的邬姨娘却突然站了起来,冲二太太福了一福:“妾身近日身子不爽,鲜少来向太太请安。今日既来了,便想问太太讨个差使当当,不知太太可允?”
二太太何等的聪明人,邬姨娘一站起来她便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她原本就按捺不住的火气不由更盛,气恼邬姨娘竟如此不给面子。但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她到底没有发作,只是让何妈妈陪着邬姨娘去了隔壁的厢房,不多时两人便捧着一碗水走了进来。
这滴血验亲本不复杂,取清水一碗,将被验两人之血先后滴在水中,若血能相融便证明有血亲关系,若不相融便是没有。古代的人不懂血型之说,以为父母子女的血必定相似,这才相信什么滴血验亲的鬼说法。
宁娘见她们端了水进来,脸上到底现出几分紧绷的神色。她稀哩糊涂的到了这个家,连家里几口人都还没有搞清楚,就要经历如此紧张的场面,着实有些吃不消。修哥更是吓得嘴巴一扁,几乎要哭出来。
二老爷一见他这样,不免有些烦躁。宁娘见状立马拉过修哥,冲他摇了摇头。或许是宁娘严肃的表情镇住了修哥,令他知道了事态的严重,他终究是没有哭出来,只是小小的身体微微地发抖,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动。
二太太很满意修哥的表现,这孩子是不是陆家子还在其次,关键是他的性子不对二老爷的胃口。当家人不喜欢他,再怎么占着位份也没有用。陆家不是天家,也不是公侯之家,没有皇位爵位传给子孙,偌大的家产都是二老爷一个人的,他愿意给哪个就给哪个。
朗哥毕竟是自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又聪慧过人,二老爷向来钟意于他。
想到这里,二太太嘴角微翘,侧着身子冲二老爷福了福:“辛苦老爷了。”
二老爷“嗯”了一声,接过何妈妈递过来的银针,朝邬姨娘托着的粉青瓷碗里硬挤了一滴血下去。那血遇水未化,颤颤悠悠地在水中荡来荡去。
邬姨娘低眉顺眼地退了下来,又走到修哥面前,冲宁娘道:“四小姐帮着刺一滴血吧。”
修哥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害怕。宁娘事到临头,反倒是镇定了下来,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难而上吧。
她拿过何妈妈手里的另一根银针,趁着修哥闭嘴的功夫,干脆利落地扎了下去。修哥吃痛,刚要叫出声来,宁娘已捏着他的手指冲碗里滴了好几滴血。然后她便转头去安抚修哥,都没顾得上看碗里的结果。
屋子里除了宁娘两姐弟,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邬姨娘手里的粉青瓷碗上,就连二老爷都是一副关注的神情。
邬姨娘托着那碗一动不动,沉默片刻后,才又重新抬起头来。她脸上的表情依旧如常,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二老爷读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出声问道:“结果如何?”
邬姨娘身段轻盈地福了下去,吐字清晰道:“妾身恭喜老爷,府内又添一少爷。”
这话一出,各人脸上瞬间都换了一副表情。芳姨娘和琳娘都是老实人,露出的笑容虽淡却不似作假。简姨娘和萍娘则是立马上前恭喜二老爷,马屁拍得着实紧。二老爷自然是欢欣鼓舞,连带着修哥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他转头冲二太太说了几句,又走到修哥面前摸了摸他的头,顺便吩咐宁娘好生照顾弟弟,随即便走了出去。
二老爷走得一阵风似的,二太太的脸色便愈发难看了起来。这人结果她自然是不大欢喜,只是如今木已成舟,她也懒得在这上面纠缠。与其为这事儿再与二老爷争执不休,倒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对付这两姐弟来得现实。
宁娘一直高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暂时落回了原位。修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手指疼痛难忍,想哭又不敢,宁娘连塞了两块香柠饼给他,他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好戏散场,众人纷纷起身告辞。二太太也不留她们,刚要吩咐何妈妈送姨娘们出去,就听得门口有人惊呼一声:“五,五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二太太脸色瞬间大变,匆匆向门口走去,一路上险些让裙摆给绊倒,她却浑然无觉。
宁娘透过绣金薄纱,看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她就倚在门边,若是来早了,刚刚屋内发生的一切,只怕都让她给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小姐
二太太这一巴掌打的,真是既脆且响。
那一下不留余力地打下去,那个叫相月的大丫鬟立马跪倒在了地上。她整个人吓得如抖筛,却既不敢哭也不敢抚脸,跪在那里头也不敢抬,一副任凭二太太处置的模样。
所有跟着二太太出去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没人敢惹祸上身。萍娘冲简姨娘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却还是让宁娘看在了眼里。琳娘吓得直往芳姨娘身后躲,母女两个抱成一团,恨不得立马变成一堆尘土。
一个婆子敛容从外屋走了进来,看到面前的景象不由脸色微变。但她还算沉得住气,上前踹了那丫头一脚,怒骂道:“你这丫头最近做事是越来越不经心了,让你好好陪着五小姐,你晃去了哪里?”
相月跪在那里低垂着头,轻声辩解了一句:“小姐口渴,让奴婢去倒水了,奴婢就走开了片刻,只有片刻。”
二太太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一些。宁娘一琢磨便明白了过来。这位五小姐只怕便是二太太的亲生女儿。五小姐今日没来,想来二太太并不愿她参与此事。方才她必定是以为五小姐躲在纱帘后,看到了修哥验亲的全过程。这会儿听相月一说,想来这五小姐也是刚到门口,未必有看到什么。
那后来的婆子像是在二太太跟前有些脸面,她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道:“太太莫动怒。相月这丫头办事不利,回头太太随便怎么罚都行。只是当着五小姐的面,太太莫再发脾气,若是吓着了五小姐……”
那婆子话还没说完,二太太立时明白了过来。她原本盛怒的脸孔立马换上一副慈爱的表情,急急地伸手去搂女儿,想把她搂进怀里好好安抚几句。但这五小姐性子似乎有些怪异,竟是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反倒伸手去扶地上的丫鬟。
宁娘当时可巧离得最近。那丫鬟跌下来时竟就跌在了她脚边儿。这五小姐人小个子矮,那丫鬟又吓软了腿一时扶不起来,宁娘也没多想,便顺手扶了她一把。这一出手她心里倒犯了几声嘀咕,也不知二太太会不会放过这丫鬟,自己冒冒然出手,回头二太太怨上了自己,也算是个无妄之灾了。
可她既已出手,也不好收手,只得硬着头皮扶到底,顺道悄悄扫了二太太一眼,见她表情平和未曾动怒,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滴血验亲一波三折,一直闹到巳时才散。宁娘早上出来得急,没顾得上吃几口早饭,这会儿回到屋子里便四处寻吃食。如今修哥的事暂定,她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块,胃口更是好了许多。
银红忙出去张罗吃的。她们住的这偏院连个烧水的小厨房都没有,平日里银红只能支个炉子在耳房里生火,一日三顿派人去大厨房领。这会儿还没到开饭的时候,自然也没人为四小姐单独做些什么。
宁娘让她先去寻几块点心来,自己在屋里陪着修哥喝茶。
修哥本是要回芳姨娘那儿去的,可他一见着宁娘,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一直死死地揪着她的衣袖不放。当时二太太一心全扑在五小姐身上,也没空管他们姐弟的破事儿,宁娘见刚才劝二太太的那个婆子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悄没声息地领着修哥回了偏院。
修哥折腾了一早上,又乏又困,还没等银红找来吃食便已沉沉睡了过去。宁娘把他抱到了自己床上,替他掖了被子,坐在一边沉思起来。
修哥这孩子身子骨怕是一向不好,说起来他们两人也不过就差两岁。自己这身体今年二岁,修哥十岁。可方才抱他的时候,宁娘明显感觉到他身无几两肉。看他的脸色倒不像是饿了,似乎是生来身子骨就弱。大约就是现代人所说的吸收不好,再多药材吃下去也补不起来。
二太太这下子总该放心了吧。她虽还没见过二太太屋里的朗哥,但也听银红提过几句。听说朗哥那孩子自小身体硬朗,虽也不到足月就生了,但因后天将养得好,自小骑马射箭样样精通,诗书作画处处占先,是个难得的俊朗少年。银红提起朗哥的时候,眼里总有一股掩不住的憧憬,好似怀春的少女提起梦中之人一般。
大约连银红这样的小丫头都看得出来,修哥这干瘦柔弱的样子,哪里会是朗哥的对手。目前的困境暂时解除了,可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还没什么头绪。该怎么在这个人口繁多关系复杂的家里找准他们姐弟两人的位置,这很关键。
既不能高了,令二太太觉得受到威胁。也不能太低,任由姨娘小妾踩在头上任意欺凌。宁娘头上才好没多久的伤口,又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她正在那儿抚额,银红兴奋地推门而入。她手里提着个八宝锦盒,显得很沉的模样,旁边还跟着个小丫鬟,帮着一起提了起来。那丫鬟宁娘只觉得面熟,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是一直在她这里当差的小丫鬟,只是平常从不进她屋,一向是避得远远的。今儿这是怎么了,竟也要往她面前凑了?
“小姐,厨房里派人送来了饭菜和点心,还热乎着呢。”银红一面说一面开食盒,拿了几碟子各色点心出来,还有几个热炒,鳝片、鸡丝、蛤蜊,加上各色时鲜蔬菜,红红绿绿煞是好看,闻着味道也香,满屋子顿时都被饭菜香给填满了。
这可比她前几日吃的好多了。一看就是新鲜现做的,不像之前送来的,都是些微温的,菜色也不新鲜,像是各处吃剩了拼凑出来的。
“今儿怎么这么快便送午饭来了?这还差着一个时辰吧。”
银红笑得更欢了:“厨房说了,这是给小姐和四少爷的加餐。一会儿吃午饭时还会送一顿过来呢。”
这么快就有人来巴结了。宁娘简直哭笑不得,不光多送了饭菜和点心,连对修哥的称呼都改了。
四少爷,配着自己这个四小姐,他们姐弟两个,倒算是同病相怜了。
既然送来了,那便吃吧。宁娘也顾不得这许多,招呼银红陪给修哥挑出几碟子,自己则坐在桌边吃了起来。那陪着进来的小丫鬟一时有些尴尬,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手无措地绞在胸前。
宁娘吃了几口,扫了那小丫鬟一眼,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这几日倒没怎么见过你。”
这话问得那小丫鬟脸上发臊,跪下来恭敬地回道:“奴婢叫醒儿,是小姐屋里洒扫的小丫头。小姐这几日身子不好,奴婢不敢吵着小姐。”
还挺会说的,像是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感觉。
宁娘没点穿,点头道:“唔,你这名字取得极好。醒儿,清醒的醒,是不是?”
“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不识字,小姐说是,大约便是了。”
“好了,你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醒儿咬着唇站了起来,慢慢地退出了门外。银红正在往空碟子里布菜,见状不免轻叹了两声。宁娘也没接茬儿,自顾自地把饭吃完,又喝了几口茶暖胃,趁着修哥还没醒的功夫,跟银红两人围着炭盆烤火。
“今儿这炭似乎烧得特别旺。”
银红性子直,有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听上宁娘这么说,立马露出一脸得意:“今儿管杂事的刘妈妈亲自送来了一筐炭,说是小姐身子不好炭用得多,还让我们别客气,要什么就问她拿。哼,平日里怎么不见她这么殷勤,不就是看我们四少爷如今认祖归宗了,一个两个都想着来巴结了。”
《继女生存法则》作者:苏鎏.z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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