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猎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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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妖猎手1》原书名《炼妖秘录》
作者:嬴政
作品简介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乾坤灵气所聚,岁月更迭,浩瀚宇宙,冥冥苍生谁主沉浮?大地万物受天地日月千载万年的滋养,滔滔云海,万道彩霞之上,诸般神佛,九天仙人遨游其上,崇山峻岭,峰峦叠嶂的深山沼泽之中,毒物猛兽,妖魔阴灵聚集,三界之下尸鬼冤魂,蛊魅魍魉,幽冥洞府,十殿阎罗坐镇,除此之外又有多少世人不知道的东西呢?
  这是一个妖魔灵与仙道佛的故事,三界滚滚红尘,浩荡俗世苍生,诸般因果轮回,层层报孽深重,下面我们就开始这个不同寻常的故事......
  第一集 筑基洗髓 第一章 云山彼端
  绵延万里、起伏万千的群山簇拥中,拔起两座孤峰,笔削的耸云险峰,松林花草满山,恍若滔滔林海。
  盛暑一到,两山立即变得雾雨腾腾,偶有霞光从中射出,当地人称之为“云山”。
  两山山口挤压处,长年呼啸冷冽的山风,发出震耳欲聋的狂暴吼叫,如万兽奔腾,惊涛裂岸,骇人心惊。
  林间小道在云山下的谷中向南蜿蜒伸长,两侧梯田绿意盎然,乃当地村夫祖祖辈辈一直传下的糊口宝地。
  云山西面的北岭绵亘如带,却是峰峦迭嶂的深山沼泽,中间一条混浊的泥河滚滚向南,河阴一岸,绵亘数百里的山峰野岭,林木稀落,有些地方甚至寸草不生,褐黄色的土岩裸露地表,令人油然泛起沉重漠然的闷燥感。
  荒林幽谷中龙蛇丛生,多虎豹毒虫出没,瘴气锁林,白骨处处,被当地人视为“迷瘴沼泽”。
  “钟家坳子”自然村所在地,正是云山和迷瘴沼泽交界带的一处幽谷开阔地。
  虽然山坡上的土地不算贫瘠,但是绝对不够全村近两百多户人家的口粮,往往村中男丁从幼年开始就跟随同村壮年猎户上山打猎,捕获些山鸡、獐麃、野猪等野物吃用,皮毛也能在外界集市上换些油盐铁器。
  “钟家坳子”里的男丁大多姓钟,很少有别的姓氏,全村二百一十三户人家几乎都沾亲带故。
  从祖上至今,村中的男人大多从外娶回老婆传承香火,就这样因为穷,所以依然有很多光棍儿,却很少有人愿意离开这个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幽谷,生于斯,长于斯,无论天灾人祸,村民们还是战天斗地,依然故我。
  村里最好的一处平地建有一座祠堂,供奉着“钟家坳子”的历代祖先,祠堂有三进,格局虽小依然有章有法,两侧衔辔分置偏堂,供奉着伽蓝与文殊菩萨,左进摆着土地和灶王爷神像,由于长年未能修缮已经大半倒塌,难遮风雨。
  可能村民把祖先看得比诸天神佛更重的缘故,上天也懒得保佑此地,“钟家坳子”依然很穷,祠堂里的神像依旧破烂,这个地方也慢慢沦落成为村中小童聚会的场所。
  六个身穿粗布短衣的小童,兴高采烈的簇拥着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孩,倒提着打来的野味,夹杂着一阵清风从祠堂门外飞快的奔了进来,七人各占干燥角落围坐一圈,地上的稻草事先早铺好了,显然是轻车熟路。
  外面天色已晚,祠堂中更显得晦暗,粗壮男孩看来是这帮小孩的领袖,扭头对身旁一个扎小辫儿的瘦子嚷起来道:“猴子,还不快蜡烛伺候,等催呢?一会儿没你份啊!”
  被叫做“猴子”的扎辫瘦子名叫钟侯,生得活泼灵动,他爹给他起这个名字是期望他能够封侯拜相。
  “钟家坳子”人丁虽然不兴旺,却也有几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村民历来重视教育,钟侯他爹正是村中颇有名望的说书先生,常年在外面的茶馆酒肆里说书贴补家用,在这一亩三分地也构得上“德高望重”四个字的称呼。
  钟侯听到粗壮小子的招呼,大剌剌的站起来,两眼滴溜溜转了一转,笑嘻嘻的一抱拳,恭敬道:“大帅有令,小将莫敢不从,风里风里来,火里火里去,誓死追随大帅,咳咳咳……”
  钟侯正把粗壮小子说得开怀不已时,就听钟侯又干咳一声,一摇两摆的走到一个小胖子面前,傲然道:“钟三馗听令,本将奉大帅口谕,命你为先锋官,逢山开道,遇水搭桥,给本将军点蜡烛去!”
  众人这时都在往圈中添置干柴,几人合力搭起了一个木架准备烤肉,小胖子双眼一眨不眨的正盯着草堆上的獐子,口水直挂嘴角,幻想着到嘴的美味,猛然听到钟侯的差遣,苦恼道:“猴哥,又是俺哪!俺都饿得走不动了,这次叫小临去吧!”
  钟侯听到“属下”不服管教,心道这还了得,故作惊奇道:“你没听过子曰:噫兮乎,令行禁止,莫若大焉。老子曰:不点蜡烛兮,不吃肉乎?”
  钟三馗被钟侯一唬,张大嘴挠了挠头,愕然道:“老子这么说过?俺吃肉不点蜡烛他老人家都知道?”
  钟侯两眼一眯,双手扠腰,嚷道:“老子就是你猴哥我啦,还不去!没有小临上午帮柱子哥设置陷阱,你能吃到獐子肉?”
  钟三馗两眼一红,悲切道:“天地有正气,你真没义气,就会使唤俺,嘿,等俺练成了盖世武功,成为一代大侠,到时候……哎呦!”
  钟侯伸手给了他一个大暴栗,大喝道:“什么大虾大侠的,等你成大虾了我剥了皮吃!”
  终于,钟三馗认命了,晃着一身肥肉,龇牙咧嘴艰难的爬上横梁,点燃了祠堂中的那盏大灯笼。
  幽黄的烛火渐渐从暗到明在微风中摇曳,光影摇荡,在祠堂中倍添阴森感。
  粗壮的小子名叫钟铁柱,一直是这帮孩子的首领,经常带着他们到后山拾些干柴,运气好的话,打几只野兔山鸡一类的小野味,像今天这样打了一只獐子的机会很少。
  林中的獐子很狡猾,能够凭借嗅觉闻出生人的气味,只有在逆风处才能见到,就算这样,还要配合眼力准头才能射到,由于小孩们人小力微,像今天这样的收获,还多亏了被叫做小临的小孩提早设置的陷阱,可遇不可求。
  钟铁柱从身后拽起一把闪亮的粗刃柴刀,先拿过一盆水将獐子剥皮洗净,挖开内脏,切开四肢,拿起一条大腿递给身边的一个小孩,吩咐道:“春旺,把这条獐子腿给你娘带回去,你娘的腰疼一到风雨天就犯病,多补补身子!”
  “唉!”
  被叫做春旺的小孩生得浓眉大眼,一脸忠厚相,听钟铁柱这么一说,感激地答应一声,接过獐子腿,用早先带好的树叶包好。
  随后,钟铁柱将另外两条獐子腿,分别分给两个家境不是太好的孩子,到最后一条腿儿时,递给了正在用火石引火的一个穿青衣短袖的少年:“小临,给你爷爷带去,今天多亏你了,不然俺也射不中这畜生,这条腿你给老爷子带回去,他老人家平常没少接济俺家!”
  四周的孩子都闻声点头。
  钟临的爷爷钟天德,是“钟家坳子”首屈一指的“响子箭”,就是最高明的猎人,一把黄桦弓百步穿杨,设置的陷阱就算是狐狸都逃不掉,许多村里的后辈都是跟钟老爷子学的手艺。
  老爷子还常常接济村中的孤儿寡母和家境贫寒的穷户,全村人对钟天德老人的感激都是发自肺腑的。
  “不,柱子哥,不用了,我爷爷不会要的,给猴子他家送去吧,他爹出门快一个月了,就他娘跟一个妹妹,小蓝儿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钟临刚把火石对着干草点着一个火头,正在对着火苗添干草,听钟铁柱这么一说,赶忙拒绝。
  这少年生得挺俊秀,天庭饱满,地格方圆,身材颀长而不显单薄,小腹没有半点多余的赘肉,露在青衫外的肌肤,因长年的野外生活散发出一种蕴含力量的古铜色光泽,一双眸子深邃灵动,转动间光华流转,使人感觉到此子的不寻常,是那种独立特出,又机智敏锐的人物。
  他家里有二亩三分梯田,一年耕种下来,本身吃的粮食就差不多够了,加上他父母早前死于战祸,家里就他跟一个爷爷,平常老爷子再打点猎换点生活用品,生活虽然清苦,却也衣食无忧。
  而钟侯家如今就一个老娘加上个才十三岁的妹妹,生活比他家艰难得多,所以赶忙拒绝。
  钟铁柱听到此,明白钟临说得有理,也就不再坚持,伸手递给了正人模狗样指挥小胖子添柴加火的钟侯。
  这帮玩伴光屁股长大,彼此之间没什么客套虚伪的东西,钟侯也不推辞,伸手接过了獐子腿,先谢过柱子,而后眉开眼笑的对钟临两眼放光道:“还是临哥疼我,嘻,当然还有柱子哥,不过此疼非彼疼,临哥对我这么好,等蓝儿长大了,一定让她嫁给你,嘻,你们简直就是天设地造,那个闭月羞花嘛!”
  “去!”已经把剩余獐子肉插到篝火架上的钟临没好气道:“谁跟你这么乱七八糟的,赶紧添干柴,火太虚旺了!”
  一众孩子正在笑闹,就感觉四周的气温突然变凉了,不约而同的从脚底升起了一股子寒气,越来越冷。
  刚才还燃烧挺旺的柴火堆,火苗摇曳着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了一堆炭红,还在“劈劈啪啪”的作响。
  横梁上的大红灯笼在这时突然熄灭,祠堂外月影凝空,屋内却突然变得阴寒无比,墙壁之上闪烁着青光,阴森可怖。
  “妈呀!”
  小胖子钟三馗一脸惊恐的神色,撒手把正添着的干柴扔了出去,伸手指着神台之上两腮哆嗦着惨叫一声,“咕咚”坐翻在地。
  众人骇然扭头望去,就见到香案之上升起了袅袅的青烟,慢慢汇集成一个青绿人形,周围的寒气越来越重。
  再大胆的孩子心里也毛了,哭爹喊娘的噌噌跳起,扭头就往外面跑。
  “砰!”的一声,祠堂的两扇木门“铿当”一声自动关紧,任谁也拉不开。
  就在这时,香案上的人形青影突然张口喝道:“你们怕什么?”
  “鬼大哥!”
  鬼头鬼脑的钟侯一看形势不妙,首先“扑通”一声朝香案之上的青影跪倒,獐子腿也顾不得了,脱手甩出老远。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鬼大哥行行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乳婴孩,老夫行走江湖,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平常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呃……大哥……敲门,您老人家千万别勾我的魂走哇,呜呜……”
  青影人形被这小子一阵胡扯给气乐了,不怀好意的瞄了他一眼,冷哼道:“就你个毛孩子,还上有八十老母的老夫?乱七八糟!”
  钟侯一听,这鬼竟然还能沟通,不免生出希望,擦了把鼻涕,厚着脸皮赔笑道:“鬼大哥,小子平常听我爹说书太多,有点反应迟钝,您老莫怪,要怪您找我爹去,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老要是嫌供奉少了,小的回头给您造个这么大!”
  说罢,两手伸开一比划,却又觉得小了,赶忙伸臂张满,献媚道:“这……这么大的一尊神像,天天烧高香,供奉您老人家!”
  青影闻言不耐烦道:“哼……谁要你的供奉!”
  众孩童这时候也从最初的恐惧中恢复了点过来,胆大的钟铁柱首先心中恼怒。
  他这人对神鬼的态度很简单,彼此河水不犯井水就是了,人虽小,却很有原则,认准一条路绝不回头,此时气往上冲也顾不得那么多,厉声喝问道:“你想怎么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敢情他把青影当成劫道的了。
  跪倒在地的钟侯暗暗叫苦,想不到这时候柱子的拧劲牛脾气上来了。
  一旁的钟三馗也暗暗的轻拉着钟铁柱的衣服下摆,提醒他注意,以免惹恼恶鬼性命不保。
  其他的小孩则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临头的命运,只有钟临满有兴趣的观察着香案之上飘飘忽忽的人形青影。
  对他来说,死就是死,顶多死一次,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临头一刀,缩脖还是一刀,反正命由天定,不如看看鬼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出乎意料,青影对钟铁柱好似相当欣赏,连语气都明显的缓和下来,对一众孩童淡淡道:“我本是你们的先祖,俗名钟寅初,因为一生中积善行德,没有做过什么大的恶事,归阴后授封此山魍魈,负责巡山之职,你们大可不必惊惧!”
  说罢,好似还对跪在一旁的钟侯瞪了一眼,可能不屑有如此子孙吧,宁可把罪祸推到自己老爹身上,也要把自己抹干净。
  钟临眉头一皱,暗忖,这位所谓的先祖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现身,疑惑道:“前辈可是有什么吩咐?小子们一定遵照!”
  青影好似露出了一抹讶色,惊异此子年纪尚幼,却有如此心智,点头道:“我本不愿现身,人间色、欲、无色三界本和本巡无半点牵挂,也不愿泄漏天机引天雷自灭,怎奈看到你们刚才分肉而食甚有善根,不愿你们就此魂飞魄散,这才指点你们一条生路!”
  “什么?魂飞魄散?”钟铁柱猛吃了一惊,骇然问道。
  此时,外边的晴空突然阴云密布,皎洁的月光被重重乌云遮盖,变成一片漆黑,苍穹之上隐隐透出闷响,周围的湿气也越显浓烈。
  钟寅初首次露出了惊怵矛盾的神色,好像对要来临的什么充满恐惧,一咬牙,沉声道:“你们听好,时日无多,需谨记不怠!
  “如今你们所谓的‘云山’,本名‘雾霞岭’,两百多年前这个野岭还是荒草遍地,林木稀疏,不知什么时候山中出现了一个蛇妖,幻化内丹,汲取山川日月灵气,早晚吐出毒雾应化五彩云霞。
  “山中草木本乃天生地养,物物皆有灵性,于是为了抵御毒雾,诞泌瘴气雨雾,两百年下来,平常人看来此山云雾腾腾,恍若仙境,殊不知蛇妖已经成形。”
  钟临听得毛骨悚然,万没想到就在家门口,这两百年来一直盘踞着这么个毒物,颤声道:“照前辈这么说,莫非蛇妖要祸害村子不成?”
  钟寅初点了点头,示意不要打断他的话,紧接着道:“如今,此妖物恰逢五百年一遇的天劫,坎离匡廓,运毂正轴,现下黄道紫微星辰宫遁开,五行轮幽潜沦匿,蛇妖为了不至于被体内三昧真火焚身,必然疯狂吸取万物生灵魂魄。
  “迷瘴沼泽本乃秀山花谷,如今已成鬼蜮,蛇妖一直未动此村,就是怕惊动佛道正门仙家,如今受内火天劫所逼,妖物必定会将方圆百里生灵魂魄收归己有,全村人绝难幸免,我正是发觉这点特来告知,望你们速离此地,好自为之!”
  众伙伴面面相觑,初时打猎而归的喜悦早已不翼而飞,心中乱成一团,毕竟是几个孩子,初闻此事,一时间没了头绪。
  钟寅初听到外间的闷响声越来越大,知道不能再耽误,从身形之中分化出一股青烟,直入祠堂香炉下的土地。
  少时,从土地之上冒起了青烟,慢慢的拔出一支黝黑发亮的铁器,缓缓的,好似不受力般漂浮于祠堂的半空。
  钟寅初的青脸上神态越发凝重,对大家吩咐道:“明日寅时到丑时之间,乃日宫爻位煞气最重的时辰,蛇妖必不敢轻举妄动,你们必须说服村中老幼趁此段时间离开,否则到了晦至朔旦,震来受符,天地媾精的时分,想走却来不及了!”
  说罢,横空一点,黝黑的铁器缓缓落于众人身前,凌空漂浮一圈后,在钟临身边不住旋转。
  只听钟寅初道:“此物名为‘紫金引雷锤’,由本巡穷二百年功力炼制,可引九天神雷一击,三界凡物孰难抵挡,虽不致使蛇妖形神俱灭,却也能阻它一阻,此物灵性与你相近,机缘既定,就传给你吧。
  “此法器只能使用一次,一旦使用,浩然正气无坚不摧,不到万不得已,万万不可轻用。”
  钟临的耳中即刻响起了一阵轻声,指点他御器的符咒。
  第二章 妖蛇天劫
  此时,天地之间一片晦暗,祠堂外的天空之上,浓重的乌云翻滚咆哮,狂风怒吼,树木摇晃,砂石纷飞,一株老松受力不住,“咔嚓”一声从中断为两截。
  云层之上,电光耀目,“劈啪”乱响,闷响变成了“轰隆隆”的雷鸣,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卷起地上的黄土形成泥溪,朝地势低矮处流动,溪流越聚越大,电光雷鸣间,天地之间顿成一片银亮。
  “你们速速离去,快走!”钟寅初一声暴喝,祠堂两扇木门顿时倒卷飞出,催促道:“你们记住,一直向前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下来,也不许回头,快走!”
  钟临将“紫金引雷锤”收归怀中痛哭出声,一群孩子终于明白钟寅初所指的“泄漏天机,引天雷自灭”的意思,虽然伤心欲绝,但又怕辜负了钟寅初的一片苦心,无不强忍热泪,朝着钟寅初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随着领头的钟铁柱奋力冲出祠堂,遁入漫天的风雨。
  天雷震荡,狂风怒卷。
  七人刚跑上村间的小道,就觉得眼前突然亮芒一片,忍不住回头望去,就见天空浓云不住下压,黑云之间突然闪现出一阵强芒,一道闪亮的天雷从九天之上怒劈而下,直指祠堂屋顶。
  “轰隆!”一声巨大的爆响将几人震得耳鼓发麻,四肢颤抖,再睁目望去,原本就破旧不堪的宗祠,现在已经变成了冒着青烟的一堆瓦砾,土石之上燃起滔天的大火,直把石头都烧成了粉末。
  雨更大了。
  这阵惊雷将全村老幼全给惊醒了过来,无不心神俱震,惶惶不安,纯朴的村民以为是惹怒了苍天,越发恐慌骇然,几个老人更是浑身颤抖着磕头祷告不止,祈求天神息怒。
  这时,七人哭喊着回到村民聚居的寨旁,向家中大人和村中名望哭诉了刚才的遭遇,整个“钟家坳子”顿时一派愁云惨雾的景象,群民知道七人年龄虽然小,却不敢拿这样的大事开玩笑,于是全村人行动起来,各自回屋收拾能拿得走的细软,准备明天一早立即离开此处险地。
  钟临也立即狂奔回自己搭建在山坡拐角处的茅屋,由于他家的地就在山坡斜上,为了照顾自家耕地,就找了这样一处缓坡,用茅草油毡搭建起了这个小屋,门前开了一道泄洪沟,不惧雨天顺山而下的泥石流。
  “砰!”
  薄木板制成的一堵门本身就是虚掩的,被钟临这么猛力一踹,轰然洞开。
  正斜靠在床铺上抽旱烟袋的钟天德被吓了一跳,刚才的滚滚轰雷已经把老人家折腾得不轻,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正费心琢磨着出了什么事,又怕孙子在外有危险,正想要抽完这袋烟出门看看,却马上看到了浑身透湿、一脸紧张的钟临。
  老头从没见过孙子这个样,从来钟临都是那种不紧不慢,遇事不惊的性格,就算是面对山中大虫虎豹,也很少有这么惊惧骇然的神情。
  看到他这样,钟天德不由心中一紧,忙问道:“临儿,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钟临大口的喘了几口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脸蛋因为过速奔跑充血而变得通红,微微平复了一下,才原原本本的将刚才遇到的事复述了一遍。
  钟天德也被他说得头皮发麻,连续追问了几次细节,才算弄明白,知道他孙子不敢在这点上说谎,爷孙俩刚要动手整理细软和能拿走的东西,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
  先是钟天德停下了卷铺盖的动作,接着是钟临也脸色苍白的不动了,刚才外面风声呼啸,雷雨“隆隆”,耳朵里听不清楚,现在雨停风歇,才算真正注意到外面的响声,“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谁在拖着一头野猪走路的声音。
  “糟了!”
  钟天德伸手取下了床头墙壁上挂着的那张黄桦弓,背上了一袋自制的羽箭,扬手拽起枕头旁的弯刀递给钟临。
  放在床头的弯刀是防备野狼和猛兽的,一直放在伸手可及处,防止突然窜进屋中的野兽毒物,弯刀蒙着一层内蕴青光,显得锋利异常。
  钟天德吹灭了堂前的油灯,如野狐般轻巧的猫着腰窜出茅屋,丝毫不见老态,钟临双目一亮,也不废话,机警的跟上,一老一少都是脚尖儿轻点地面,蹑手蹑脚的尽量不发出响声。
  或许是刚才那阵暴雨的缘故,密聚在天空的浓云已经散开,皓月如轮,银黄色的月光重新洒满大地,连远处的山峰都看得很透彻,月影清幽,鉴人毛发。
  祖孙二人趴在一处凸出的山石后,四周是丈余高的小灌木丛,野草高与肩齐,举目望去,前方三十几丈外的树林中,两盏绿灯笼上下齐动,一条白练般如小河宽的东西,正蜿蜒着朝“钟家坳子”所在的方向“涌”去。
  钟临经常随着爷爷进山打猎,早就练就了一双黑能视物的夜眼,瞳孔紧缩下更是看得清楚,这一看差点没吓得叫娘,远处哪是什么两盏绿灯笼,分明是一双碧绿阴狠的眼珠子,透出森寒诡异的闪光。
  一条白色的花斑纹巨蟒,吐着长长的血红信子,扭动着如江河般庞大的身躯在密林中急速穿过,地上的枯枝落叶被其沉重的身躯辗压,发出了一阵“沙沙”声,在这样的夜里,听得让人毛骨悚然,脊梁骨直冒寒意。
  空间中微微的气味越发浓烈,逐渐变得腥臭扑鼻,让人作呕,钟天德算是阅历如海,也被如此恐怖的蛇妖吓得手足冰冷,知道蛇虫对移动的物体和声音最敏感,轻轻的扯了身后的钟临一把,给了他一个眼色。
  钟临坚定地摇了摇头,爷爷的意思是让他回村子示警,自己设法引开蛇妖,他当然知道此中凶险,坚决不同意。
  就在爷孙两个用目光争执不下的时候,就看到从巨蛇的四周升起了腾腾的白雾,还淡淡的透出一股让人迷醉的香气。
  钟临骇然发觉巨蛇的身体不住扭曲变小收缩,慢慢的缩回到了浓雾中,一股粉红色的烟雾升起,再抬眼望去,烟雾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一头缎带般黝黑的长发随风飘飘起舞,瓜子脸上杏目桃红,朱唇含笑欲滴,一双丹凤眼含烟带雾,惹人遐思,裸露在外的玉润肌肤玲珑剔透,曲线尽露的惹火身材上只简单的披着一层粉红薄纱,隐约的峰峦起伏,却比全身赤裸更能使人血脉偾张。
  蓦的,一阵“咯咯”娇笑,薄纱女子胸脯起伏,娇喘笑道:“二位相公,还跟奴家捉迷藏不成?”说罢,凤目一寒,如刀锋般刺向爷孙俩藏身的石岩。
  “孙儿快走!”钟天德一声断喝,犹如平地起了个焦雷,见蛇妖已经发觉就不再隐藏身形,起身朝薄纱女子怒斥道:“妖孽,还不受死!”
  说话间手不闲着,一张大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张满,三支羽箭如流星赶矢,直刺女子的哽嗓咽喉,箭未至,钟天德已经再次弯弓搭箭,无数羽箭连珠射发,闪电般刺向百步外的女子。
  薄纱女子面对蝗虫般飞至的箭雨非但不闪不躲,反而饶有兴致的柔声道:“那么急干嘛,人家陪你们玩玩便是!”
  只见女子右手弹指微动,半空中的羽箭便如香灰做成,纷纷变成碎粉,连精铁打造的箭头都变成了一团飘舞的铁屑,纷纷落下。
  钟天德被眼前一切骇得张目结舌,知道蛇妖已经幻化出人形,道行高深,非是人力可以对抗,对身旁的钟临怒喝道:“还不快滚,要一起死在这里?”
  “呦!”薄纱女子朝钟临抛了个媚眼儿,抿嘴笑道:“还有个这么俊俏的小哥呢,姐姐还真不愿意杀你,不如以后跟着姐姐如何?食花饮露,翱翔天地之间,不在五行三界之内,岂不快活!”
  钟临看到眼下凶险的处境,万没想到蛇妖居然来得这么快,表面却不露声色,嘻嘻一笑:“姐姐这么美的人,小子哪敢不从,不如咱们现在就走如何?”
  薄纱女子双眸闪过一丝阴狠冷酷的诡异光芒,再无半点人类的感情,忽又变得如涉世未深的少女,温柔道:“等姐姐吸够了魂魄,再回仙洞秘府不迟!”
  刚才女子本在深山中吐出内丹,吸取月精,忽然发觉九天神雷惩世,心知不妥,故立即赶来。
  这时隐隐的感觉到钟临怀中有个东西,是自己心灵深处异常忌惮的东西,这才没有立即狠下杀手,心下之意先使对面少年生出希望,只要钟临稍一露出求生的犹豫,她就暴起发难,以免触动对方拼命的意识。
  钟临看清楚了女子刚才的阴森表情,觉得那才是蛇妖本来的面目,当然不会被她的花言巧语蒙住,当下假意应道:“美姐姐修炼成仙,小子也很羡慕,不过小子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姐姐杀别人小子不敢干涉,但请放走我爷爷好吗?”
  钟临故意流露出对仙家修炼的浓厚兴趣,双手却不离怀中左右,朝钟天德使了个眼色,指明当初告知他的神器可以自保,让他放心速速离去,暗中却下定必死决心。
  薄纱女子轻迈碎步,盈盈上前两步,就在钟临看得心神一紧就要忍不住发难的时候,耳中传来一阵“咯咯”娇笑:“那还不容易,让这位老先生走吧,奴家陪着公子就是!”
  说话间却也站定,让钟临悬着的心放下不少。
  钟天德看到自己再待下去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成了钟临的累赘,虽然不明白钟临告诉过他的“紫金引雷锤”有多大的威力,却知道孙子绝不会留下他先走,如今全村两百多户人家的性命悬于一线,再不赶去示警,恐怕会被蛇妖杀个鸡犬不留。
  想到这里,索性抛开心中焦虑,也不答话,扭头冲下山坡,却是向“钟家坳子”相反的方向奔去。
  薄纱女子看到老头没有照原路回村,心中一缓,如今夜至初更,离天明尚早,也不急于一时,细看对面少年的形貌神态,反倒对钟临有了兴趣,望着他的双眼秋波荡漾,说话间媚语如丝,轻轻道:“还没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人一旦抱定必死之心,反而无所惧怕了,钟临听到女子问话,微微一笑:“小子姓钟名临,字天养,父母早亡,却也算是天养了!”
  言下颇为落寞,小孩子从小失去爹娘,这份心情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女子不屑的冷“哼”一声,无意间又露出了冷酷的本性,冷冷道:“天如何?阳之精气轻清而上浮为天,阴之精气重浊于下是为地。天地相连而不相离也,地上则天。能够勘破六畜轮回,阴阳之道,五行相生相克之法,则我就是天,可笑天地不仁,妒慧嫉灵,将世间万物视若玩偶,天如何?妖何罪?”
  似乎钟临一个“天”字触发了女子心灵深处的怨恨,一刹那间,女子周身再次散发出了那一直刻意隐藏的杀机,顿时变得阴森冷酷,寒气逼人。
  钟临吓了一跳,发觉女子的目光渐渐蒙上了一层绿光,害怕爷爷尚未走远,忙道:“姐姐学究天人,自然不比肉眼凡胎,人畜妖魔,花草禽兽,莫不是世间生灵,都是天地阴阳灵气所生,自然都是相同的!”
  女子眉目之间露出了一丝讶色,绿光渐渐淡去不少,没想到一个少年居然能有此番感悟,欣然道:“公子如此一说,姐姐还真不忍心杀你了!”
  钟临一听“杀”字心里面就发怵,急忙转移话题道:“生死由命,不敢强求,只是不明白姐姐刚才所说的上天妒慧嫉灵是什么意思?”
  女子仿佛对和一个如此特异的“人类”交谈很感新鲜,自修炼成形脱离兽身以来,她也曾经出谷遍访名山大川,期望能够得遇高人,共同解开阴阳宇宙间六道生死轮回之谜。
  可世间凡人无论僧道皆把她归为妖孽一类,莫说论道,见面之下就是喊打喊杀,她也对“人类”失去信心,偶然路过此地,看到苍川秀谷间多聚灵气,这才盘踞“雾霞岭”两百多年静修法术,以求渡过“天地人”三劫,修成正果。
  女子幽幽一叹,露出了人性化的表情,陷入了悠久的回忆,幽幽道:“姐姐本是九华山神女峰下山川秀谷之间的一条白蛇,五百年前,因机缘巧遇,得食天地灵气所结的‘赤焰果’,慢慢在体内结成内丹。
  “要知天生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世间生灵皆生九窍,九窍之邪,在乎三要,此九窍九识贯穿阴阳往复的浩瀚宇宙,谁能勘破自身的秘密,开启生命的印记,则能跳出三界五行轮回,从此遨游天地万物之间,化身万亿,转瞬千里。”
  顿了顿,女子双目生出了一股怨恨之气,怒骂道:“可无论佛魔道还是妖鬼灵,一旦悟破天地之间的法则,就会遭致上天的嫉妒,像姐姐这样虽然能够不灭于三界之中,却必须每五百年遭受一次天谴。
  “‘三昧焚体’,‘五雷轰顶’,‘魂飞魄散’,上天要折磨姐姐三次,才能真正成为大地散仙,这才算是得窥堂奥,刚刚入法门,姐姐吸取他们的三魂七魄也是被天所迫,这能怨姐姐吗?”
  一番话,只让钟临听得浑身剧震,虽说对面是一个常人嘴中的“妖怪”,可这番话却把他带入了一个完全崭新的天地。
  那不是为养家糊口而奔波,不是为追求过眼云烟的名利而蹉跎,那是一种对生死轮回自然法则的苦苦反抗,对缥缈如镜中水月般的无上天道的执着追求,一个他闻所未闻的神秘世界。
  蓦然,一阵鼓点般的铜锣敲打声在钟临的耳旁响起,“钟家坳子”村民聚居的地方灯火通明,锣声响奏,他明白是爷爷钟天德已经从后山绕了过去,示警村民速遁。
  女子本已和缓的脸容刹那间变得狰狞可怕,两眼射出碧绿的诡异闪光,再也不含半点人类感情,终于明白到钟临的缓兵之计,身体缓缓的漂浮于半空,嘴中长舌乱吐,长长黑发无风自舞,显然是心中狂怒之极,猛然伸出右掌闪电般的拍向钟临的前心。
  “砰!”
  钟临被薄纱女子含怒的一掌轰的凌空而起,“哇”一声在空中狂喷鲜血,打着横的摔飞出去,轰然坠地。
  第三章 山中一日
  薄纱女子似乎对钟临的欺骗更加不可容忍,虽然没有一下子要了他的命,却也咬牙切齿,怒斥道:“人类都是一样的口是心非,枉我这么相信你这个小鬼与众不同,既然这样,就让我把你们斩尽杀绝,你以为他们跑得掉吗!”
  不知为什么,倒地不起的钟临有了一种错觉,那就是面前这个“妖女姐姐”在这愤怒的一刻,反而忽然有了人性,那是只有人的身上才具备的感情。
  钟临强忍伤痛,两手撑地的缓缓站起,对正处在盛怒之中的女子嘴角一掀,挤出了一抹苦笑:“姐姐在上,小弟如果就一个人,宁愿受死于姐姐掌下,可为了全村五百多口人命,不得不如此了,多谢姐姐让小弟临死之前得闻大道!”
  说罢,早已暗握于手的“紫金引雷锤”被他猛抛向天,双目灵光闪动间,充满着一往无回的壮烈,仰天大喝道:“九天神雷,尊吾法咒,乾坤二用,皆秉中宫,律令,疾!”
  几乎在秘咒声起的同时,“紫金引雷锤”猛然爆发出夺目的强芒,苍穹之上形成一道刺眼的光团,带着流动的电光火花狂然劈向下界。
  薄纱女子骇然仰目,想移动身体,却被法器引发的莫名光线笼罩,指头都动不了,只得提聚全身法力汇拢成团,厉啸一声,用气团迎向狂然猛劈的天雷。
  “咔嚓”一声轰隆爆响,大地震动,空间中暴起无数的雷电火花,震得钟临眼耳口鼻同时渗出了鲜血。
  夺目的白色强芒刺得他眼睛一片生疼,耳中嗡嗡颤动,“咕咚”一声坐翻在地,却感到地表在不住的上下震抖,瞬间,往常的生理感觉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
  天地之间仿佛静止了一下,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钟临艰难的撑开眼皮,看到的却是冒着浓烟的地表和浓浓的烟雾,空间中刺鼻的焦糊味使他还确信自己活着,想要站起来,却感到肌肉麻木刺疼,四肢颤抖,头痛欲裂。
  尘埃慢慢落定,钟临透过尘雾望去,一道熟悉的倩影依旧站在自己身前,只不过粉红色的薄纱已经焦黑扭成褶皱,如瀑黑发焦黄卷曲,女子抱膝成团,身上黑斑片片,浑身冒烟,原本玉润白晰的肌肤再也看不出往日的光泽,脸上一片煞白,周围地表完全被天雷劈得焦黑。
  钟临对如此结果毫不感到意外。
  钟寅初交给他法器的时候,就明白告诉他法器形成的天雷不比天降神雷,只属于法术引发自然界的元素发出一击,乃后天下乘术咒。
  对着凡人,绝对可以让其形神俱灭,但是对着有将近五百年道行的成形蛇妖,却只能阻她一阻,伤其根本却不能。
  女子缓缓的伸展四肢,站起身形,天雷的一击已使她受了不轻的伤,对修行的影响更是难以估计,嘴角挂着两行血印,心中已然狂怒,双手虚空一抓,对钟临厉嚎道:“给我死来!”
  钟临随着女子的动作,就感到自己四周空间猛然向内挤压,把他的肌肉骨头狠狠向内脏挤去。
  庞大的压力辗压得他心脾内脏几乎爆裂,百骸犹如被万蚁撕咬,针扎剧痛,脑中浑浑噩噩,呼吸困难,越发急促。
  就在他自忖必死的时候,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龙吟般的清啸,啸声穿云透地,山林震动,就见一个背着大酒葫芦的邋遢老道,脚踏长剑凌空飞来,在半空中怒喝一声:“孽畜,休要伤人!”
  一道如秋水般的剑光电闪而至,耳边满是长剑破空的呼啸声,钟临周身压力猛然一松,迷迷糊糊间,只来得及聚积仅余的一点力气,朝天空大喊一声:“道长,别杀我姐姐!”
  刚一说完,身体好似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霞光万道,云海滔滔,在千峰万峦的环抱中,积雪而化的清溪,依山势蜿蜒而下汇集成潭,纷扬的大雪满天旋飞飘舞,一派妖娆的白色世界。
  山腰处积水成潭的天池峰,却是一派春色,春江花溪,潺潺泉水,衬以朦胧远山,榆柳点缀在其间,恍若仙境,让人泛起迷醉美感。
  窗外一阵苍鹰清鸣打断了钟临的好梦,睁开双眼,就看到了一排排长短不一的翠竹,用麻绳固定,错乱而又充满自然至理般的组成了整个房顶内层。
  他身体微微一动,左右望去,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床上,身处在一个翠竹搭成的小屋。
  钟临翻身坐起,胸腹之中的刺痛使他记起了昏迷前的夜晚,不知道为何却到了这里,身上还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道袍。
  他仔细打量四周,发觉屋子内的摆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除了一张竹床,就是一个简单的洗漱木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个大得不象话的木盆。
  地板也是竹子排列组成,下床踩入其上,略有松浮感,鼻中充满了一股淡淡的草木味,想必是竹子发出来的。
  让钟临最感兴趣的是挂在竹墙上的一幅水墨画像,既不是西天诸佛,也不是三清神像、人间先贤。
  画中之人酒糟鼻子、耗子脸儿,麻杆般的瘦弱小个头,却撑起了一件宽大而又邋遢的道袍,此人背着个比他本人脑袋还大三圈的赤红酒葫芦,手舞三尺青锋,嘴角翘上嘻嘻而笑,背靠日月星辰和花谷秀川,一个出家的道人,眉目之间却一脸贼像,看得钟临忍不住呵呵笑出声。
  “小子,你笑什么?”
  一股明显装出来的威严喝问传来,还是把钟临吓得一缩脖子。
  扭头望去,就见到画中之人正晃晃悠悠跨进房门,丈外都能闻到一阵酒香。
  这老道把钟临刚才的表情看得清楚,努力想使自己在钟临面前走得四平八稳点,却忍不住走两步打一个饱嗝。
  他那一身邋遢的肥道袍也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洗了,满是油腻,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剑比他还要高,剑鞘尖儿都快挨着地了,这老道却毫不在意,依旧把步子迈得神采飞扬,精神抖擞。
  钟临记起,眼前这邋遢道人就是那晚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道长,想起这看似貌不惊人的老道那次乃御剑而来,赶忙收起轻视之心倒头便拜,感激道:“仙长救命之恩,我……”
  “得了!”邋遢老道大剌剌的受了钟临一拜,等听到了感恩的话,不耐烦的一挥手道:“我来生做牛做马是吧?别跟贫道啰嗦这个,快起来!”
  钟临尴尬的挠挠头站了起来,暗道:我本来不是想说做牛做马的。
  可他被老道一打断,势必不能再开口讨没趣,忙问道:“仙长,小子的爷爷怎样了?这是哪里?您没杀我姐姐吧?”
  他只记得当时飞剑舞动,身子一松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心中记挂爷爷和生死未明的“蛇姐姐”,忍不住问起。
  老道不怀好意的斜眼瞄了他一眼,看得钟临浑身没来由的升起一道寒流,就见老道拿起背后的大酒葫芦,拔开木塞仰头猛灌了一口,无比享受的哈出一口酒气,没好气道:“你小子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
  钟临愕然摇头:“不知道!”
  “嘿嘿!”老道一声奸笑,若无其事道:“也就是七年两个月又十五天罢了,跟贫道当初没得比,少太多了!”
  “什么!”钟临只感到脑中一片空白,两眼发黑,晕晕乎乎的差点又昏过去,喃喃道:“七年,这,这怎么可能?”
  胸中又是一阵刺痛传来,他脑中微微清醒了一下,暗忖这个疯疯癫癫的老道一定是跟自己开玩笑,他受的伤还隐隐作痛,怎可能一下子过了七年。
  邋遢老道一眼就看破了钟临的心事,低笑道:“四肢虚浮,胸中刺痛吧?你小子以为引天雷下界那么轻松,再加上你被蛇妖法术一折腾,骨头全断了,内脏移位,三魂七魄游离肉身,费了老道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的元神固住,一块骨头一块骨头给你扶正。
  “七年之内,又用去贫道积攒半生的银子,遍采灵药炼丹让你含化,这才算保住你微乎其微的小命,嘿嘿!”
  说着傲然一笑,显得对自己的医术很满意,点头道:“臭小子也算没浪费贫道一番心血,照你伤成这样,常人早翘辫子了,你小子还能活蹦乱跳,只是昏迷七年,嗯,不错,不错,证明贫道的眼光如炬,没有看错!”
  钟临脑子里全乱了,听得出对面的老道不是和自己说笑那么简单。
  细看窗外已是鸟语花香,虽然在山腰,却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色,而自己昏迷那晚却是盛夏已快立秋。再细看自己,果然长大不少,骨胳也粗壮了许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是格外明显。
  钟临想到当年自己十五,一个春秋大梦“晕”到了二十二,眨眼间已经长成青年,不由泛起想痛哭一场的冲动。
  走前两步,一把抓着老道的袍袖,焦急道:“那我爷爷呢?”他想到自己七年多的时间里如活死人一般,爷爷一定很担心,忙问道。
  老道嘻嘻一笑,轻松道:“你小子是没事儿了,你爷爷那小子早两腿一蹬翘辫子了,乃贫道亲自作法超渡那小子的,还没收银子呢,回头算你小子帐上!”
  钟临大吃一惊,只觉得自己摇摇欲坠,喃喃道:“我爷爷……他……死了?”
  老道认真的点点头,不奇怪道:“正常,一把年纪了,放在凡人身上也该死了,日月有数,大小有定,那小子棋又臭,酒量又浅,早死早投胎,死了干脆,坟头就在天池峰后山,死后能有此青山秀水的阴宅,也不知道那小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钟临无法接受接踵而来的噩耗,不住反复嘟囔着:“死了……七年,七年……死了!”眼前一黑,朝后便倒。
  眼看他就要撞到地板,就见老道嘻嘻一笑,伸出袍袖轻轻一卷,就将他的身子抱在身前,忽地飘到竹床边把他身体缓缓放好,拿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抚掌轻叹道:“山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大道无形,期度日月乾坤,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睡吧,小子,醒来什么都好了!”
  不见老道怎么动作,突然如虚影般凭空消失,再见时却在竹屋外的石桌旁,正饮酒悲歌:
  斗转星移,寒暑春夏,有道是银河苍穹九万里,无人与共,此生何必?
  十年风雨江湖,一夜枯荣,尽付东流去。
  昨夜听风观雨,笑红尘百态,谁人夺万世潇洒?
  叹沧桑金戈铁马,皇朝霸业,尽归黄土,
  不若山林雨露,斟朝夕北斗,俱醉皓月,何必恋区区百年江湖!
  此时的邋遢老道哪有半分的俗相,辗转腾挪间如鬼魅穿云,出尘之态令人不可测度。
  第四章 拜师峨嵋
  一株娇艳的红兰花上,轻爬着一只黑纹黄蝴蝶,一阵清风拂过,黄蝴蝶扇起了两只薄翅,脚离花蕊,顺风翩翩起舞,上下起伏的轻落到一个土堆之上,悠闲的享受着和煦的暖光,不解的望着一个跪在土堆旁的青年,不明白这个青年为何如此伤心。
  青年盯着面前的土堆痛哭失声,不住用两手抓捏着身下的泥土,浑身轻轻颤抖,显是心中悲怆。
  望着爷爷的坟墓,一幕幕往日的情景浮上心头,直到亲眼看见这处新坟,钟临才明白自己不是作梦。
  就在自己从昏迷中苏醒的三月前,钟天德在担忧孙子的煎熬中,再也熬不过那个寒冬,灯枯油竭,驾鹤西游,从小跟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就这么的去了,一时间,怎么也接受不了。
  “小子,还看不破呢!”
  邋遢老道不知道何时已站在了钟临的身后,双目中隐伏了一层怜爱之色,淡淡道:“朝露昙花,潮起潮落,人生百年如飞燕渡涧,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你爷爷只不过重归来时的地方,天地间孕育生命万物的源头,一旦阴阳相交,龙虎相济就又回来了,这有何伤心?”
  钟临止住哭声,双膝伏地朝邋遢老道磕了一个响头,衷心地感激道:“多谢道长将爷爷厚葬,钟临愿伺候道长起居饮食,鞍前马后以报道长大恩!”说罢,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嘿嘿!”邋遢老道闻声双目一亮,怪叫道:“那倒也不必,不如做贫道的开山大弟子来得实惠!”
  钟临愕然道:“弟子?”
  邋遢老道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光火道:“凡人想见贫道一面也是难比登天,想贫道当年斩妖除魔,太……嘿嘿,那个名号总之是大大的响亮,你个臭小子还不愿意怎的?”
  当他说到“太”什么的时候,罕有的脸红了一下,好像不愿提起。
  钟临赶忙道:“不不,我是怕自己资质愚蠢,那……我……这个!”一时间慌了手脚,怕道人误会,紧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当下钟临也不再多言,爷爷死后世间再无亲人,多了一个师父他是求之不得,纳头便拜。
  邋遢老道哈哈大笑。
  七年前初见钟临就觉得此子甚有道基,几百年来老道御剑神州,降魔卫道,遍览群山,游戏人间,从未动过收徒的心念,一见钟临下,多年未动的凡心也被拨动。
  七年来对钟临身体的了解尤甚他本人,明白面前这小子正是修炼道法的一块璞玉,一经雕琢,前途定是不可限量,欣然点头微笑道:“如此甚好,本派将在你手中发扬光大,嘿嘿!”
  好似老道多年计划的阴谋终于得见曙光,忍不住又是一阵“嘿嘿”奸笑。
  跪在地上的钟临看到老道得意忘形的样子,突然升起一股上了贼船的感觉,疑惑道:“师父,咱们……那个本派是何派?”
  邋遢老道解下从不离身的酒葫芦,大灌了一口,拂须傲然道:“本派那个……还没有名字,不过有徒儿的加入,今天就正式立派,为师出身道门,如今身处峨嵋天池峰,就叫做‘天道门’好了,嘿嘿,你就是本门开山大弟子!”
  “啊?”
  钟临吃了一惊,没想到庙大无僧进门就是个佛,居然成了开山大弟子。
  看着面前“师父”红光满面的陶醉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越发觉得蹊跷,愕然道:“师父,您老人家?”
  钟临当初看老道凌空御剑,道法高深,本来想怎么着也应该是名门大派的得道高人,现在越来越觉得像个孤魂野鬼似的流浪道士,不免心中嘀咕。
  老道嘻嘻一笑,伸手抡圆了就给了钟临脑袋一巴掌,心知这小子心中在想什么,若无其事道:“贫道本乃一大派长老,怎奈仙法超绝,那个……嗜好广泛,呵呵,你明白了,于是!”说着,话锋一转,尴尬道:“于是被踢出门墙,除名教宗,只好四处云游了。”
  钟临:“……”
  老道脸皮果然不是普通的厚,脸上一红就恢复常态,哈出一口酒气,眉开眼笑道:“起来吧,你既然入了本门,就该有个道号,嘿嘿,再起太麻烦,今后就在徒儿俗名中加个‘道’字好了,贫……那个,为师往日道号就不提了,吾徒便称呼为师‘醉道人’即可!嘿嘿……”
  醉道人一阵志得意满的怪笑,仿佛对第一次替人起道号很感兴趣,对师徒礼数却一点也不关心,乱七八糟一通介绍就算给钟临改过名字了,从此,钟临正式更名为钟道临。
  钟道临暗叫命苦,也明白他这个师父没啥架子,估计被扫地出门,就是因为他“广泛”嗜好之一的“嗜酒”。
  他站起身子苦着脸道:“师父,徒儿该做些什么?”
  醉道人神情转为肃穆,眼中精芒一闪,严肃道:“修行炼法,气意息三者相辅相成,必需功勤不怠,文守武炼,一日不可松懈,切不可躁急心浮,贪功求进,以至于遁入魔道,昧火焚身,切记!”
  说着,探手入怀从道袍里取出来一本薄册,运劲轻轻一弹,小册子疾如离弦之箭般飞向钟道临,却在离他身前两尺的地方突然停下,缓缓而落。
  钟道临接过薄册,细摸之下竟是羊皮,见青色封皮顶端上书《无道经》三字,翻开一看,只见十页羊皮纸洋洋洒洒写满蝇头小字:
  “天地始一,人身无尽,万法自然,去留无意,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气生于穴,穴成于气,恃之不见,持之不得,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玄穴初成,纳身之精,意化魄精,真气始成,气随穴走,虚极守静,善建不拔,善抱不脱,凝气为实,固穴为址,塞兑闭阳,开兑济阴,阴藏于阳,阳隐于阴,孤阳不生,独阴不长,地宁神灵,谷得以盈,知雌守雄,宇明天溪,重为轻根,静为噪君,气门混成,先天地生,神随意走,穴以心移,化而欲作,镇之以朴,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百骸升气,同寿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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