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格格
- 作者:琼瑶
- 更新时间:2014-07-18
- 添加时间:2014-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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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新月格格 作者:琼瑶
清朝,顺治年间。对新月格格来说,那年的”荆州之役”,像是一把利刃,把她的生命活生生的一剖为二。十七年来,那种尊贵的,娇宠的,快乐的,幸福的岁月……全部都成为了过去。她在一日之间,失去了父亲、母亲、姨娘、两位哥哥、和她那温暖的家园。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迎接着她的,是那份永无休止的悲痛,和茫不可知的未来。
和父母的诀别,永远鲜明如昨日。
那天,荆州城已经乱成一片。老百姓四散奔逃,城中哭声震天,城外炮火隆隆,吴世昌的大军,已攻上城头。浑身浴血的端亲王,匆匆忙忙的奔进王府大厅,把八岁的小克善往新月的怀中一推,十万火急的命令着:
“新月!阿玛和你的哥哥们,都将战至最后一滴血,我家唯一的命脉就只有克善了!现在,我把保护克善的重责大任交给了你!你们姐弟俩马上化装为难民,立刻逃出城去!”
“不!”新月激烈的喊:“我要和阿玛额娘在一起,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不可以!”福晋扳着新月的肩,坚决的说:“为了王府的一脉香烟,你要勇敢的活着,此时此刻,求死容易,求生难呀!”“额娘!要走你跟我们一起走!”新月嚷着。
“你明知道不行!”福晋一脸的凄绝悲壮,视死如归。“我誓必要追随你阿玛,全节以终!事不宜迟,你们快走吧!”
“莽古泰!云娃!”王爷大声的喊着。
“奴才在!”站在一边的侍卫莽古泰和丫头云娃齐声应着。
“你们负责保护新月格格跟克善,护主出城,护主至死!这是命令!”“是!”莽古泰和云娃有力的答着。
“新月!”王爷从腰间抽出一支令箭,一把匕首,啪的一声塞进新月手中。“如果你们路上遇到我们八旗的援兵,只要出示我端王令箭,他们便知道你们是忠臣遗孤,自会竭力保护你们了!如果路上遇到敌人,为免受侮,我要你杀了克善,再自刎全节!”新月瞪大了惊恐的双眼,注视着手里的令箭和匕首,在惊慌失措和钻心的痛楚中,已了解到事情再无商量的余地,一切都成定局了。“走吧!”王爷将克善和新月往门外推去。“快走!是我的儿女,就不要拖拖拉拉,哭哭啼啼!”
“不要啊!”新月终于忍不住痛喊出声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我保护克善?我不要不要,我要和大家一起死……”“月牙儿!”王爷忽然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喊:“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是阿玛最疼惜的女儿呀!如今事态紧急,你的两个哥哥都是武将,而且都已负伤,势必得跟随着我,战至最后关头,可我怎么忍心让四个子女,全部牺牲?你和克善,是我最小的一儿一女,我实在舍不得呀!愿老天保佑,给你们一条生路!这样,我就死而无憾了!所以,你必须活着,不止为了保护克善,也为了我对你的宠爱和怜惜!我的月牙儿,你一定不会让我有遗憾的,对不对?”
王爷用这样感性的声音一说,新月更是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了。再也不忍心让父亲失望,更不忍心让父母见到自己和克善的泪,她抱着匕首和令箭,拉着克善,就头也不回的奔出门外去了。就这样,她和父母诀别了。
那天,她、克善、莽古泰、云娃四个人,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混杂在一大堆的难民中,从荆州城的边门逃了出去。感觉上,这一路的行行重行行,像是无了无休的漫长。难民们的争先恐后,孩子们的唤爹唤娘,和荆州城里的火光冲天……全都搅和在一起。她耳边总是响着荆州城里的喊杀声,和难民们的呻吟声。眼前,总是交迭着火光、血渍、和那汹涌溃散的人潮。莽古泰背着克善,云娃扶着新月,他们走了一整天。新月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脚底都磨出了水泡。克善何曾吃过这种苦,又何曾和父母离开过,一路上哭哭啼啼,到晚上,连声音都喑哑了。偏偏这晚,走着走着,忽然天空一暗,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四个人出门时,已是兵荒马乱,谁也不记得带伞。顿时间,被淋得混身湿透。深夜,他们好不容易挨到一个废墟,在断壁残垣中,找到一片未倾倒的屋檐和墙根,他们瑟缩在墙根下,聊以躲避风雨。等到雨停了,克善就开始发烧了。莽古泰生了一堆火,大家忙着把湿漉漉的衣服烤干。新月紧搂着克善,感到他全身火烫,不禁又是心急又是心痛。再加上,克善总是用充满希望的眼神,望着新月,可怜兮兮的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家呢?我好想额娘的暖被窝啊!”
额娘的暖被窝?此时此刻,阿玛和额娘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啊!新月心中,一片哀凄,用手捧起克善的脸庞,她紧紧的注视着他,说:“振作起来!勇敢一点!别想额娘的暖被窝了!从现在起,你只有我了!你脑子里要想的,就是要为阿玛和额娘好好的活下去!懂了吗?”克善拚命忍着眼眶里的泪,点了点头。
莽古泰今年才刚满二十岁,是个热情、忠心、率直、勇猛的侍卫。云娃只比新月大一岁,虽是丫头,却自幼在王府中长大,涉世经验,决不比新月多。两人面对这样凄惨的局面,都是心急如焚,但都不知道要怎样办才好。莽古泰烧了一壶水,云娃找出了随身携带的干粮,两人跪在新月和克善面前,一人一句的说:“小主子,你多喝点水,才能退烧呀!”
“格格,你一路上什么都没吃,快吃点东西吧!”
“小主子,让云娃给你刮痧好不好?”
“格格……”
新月放开了克善,猛的就站起了身子,正色的说:
“莽古泰,云娃,你们听着!咱们现在是普通老百姓了,你们两个,是我的哥哥和嫂嫂,我们是你们的弟弟妹妹,所以,再也不要称呼我们什么格格、小主子的,以免泄漏了行藏!尤其重要的,是你们再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万一遇到敌人,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是是是!”莽古泰心悦诚服,一叠连声的说:“格格说的是!”“莽古泰!”云娃急呼:“你真是……”
“我笨!”莽古泰懊恼的接口:“格格才说我就忘……”
新月无奈的看着这两个忠仆,在这一瞬间,已经悲哀的醒悟到了一件事;从今以后,自己和那无忧无虑的年代永远的告别了!和那天真无邪的年代也永远的告别了!她不再是个养尊处优的小格格,她是个身负重任的大姐姐了。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白天都是苦苦赶路,晚上就在草寮破庙中栖身。第四天,克善的情况更坏了。匍伏在莽古泰的肩上,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高烧也持续不退。三个大人全失去了主张,一心一意只想找个村落或城镇,以便为克善延医诊治。但是,不知怎的,却越走越荒凉了。从早上走到中午,别说村落城镇看不到,就连其他的难民也变得稀稀落落了。到了下午,烈日当空,天气变得出奇的热。三个大人都挥汗如雨,只有小克善,尽管浑身滚烫,却一滴汗都没有。
然后,他们走进了一个山谷,路的两边都是嵯峨的巨石。远处传来溪流的潺□声,大家的精神不禁一振。因为水壶里的水早就空了。新月不由自主就加快了脚步,走在最前面,想去找那水源。忽然间,前面响起了一声暴喝:
“站住!”接着,路边的草丛里就跳出来六、七个手持兵刃的大汉。把山谷的道路横刀一拦,纷纷大吼着:
“你们是什么人啊?打那儿来的?打那儿来的?”
新月踉跄倒退,骇然变色,还来不及答话,其中一人已迅速的伸出手去,要抓新月,莽古泰见情况危急,想也不想,就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嘴里大喊着:
“不得无礼!”莽古泰背上背着克善,身手自然无法施展,有个大汉蓦的冲上前来,一把就掀掉了莽古泰的斗笠。大发现似的大叫:
“瞧!是个辫子头!他们是满洲鞑子!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莽古泰被掀掉斗笠,就变了脸,正想发作,云娃已拉住了他,急声接口说:“不不不!咱们是装扮成这样,为了逃避清兵啊!”
“装扮成满洲鞑子,就是满人的走狗,一样该杀!”
“杀!杀!杀!”立即,六、七个人都叫了起来,喊声震天。“格格!快逃!”莽古泰大吼着。
“是个格格!”其中一人惊喊:“咱们捉活的!可以领赏!一个都别让他们跑掉!动手啊……”
莽古泰见事已至此,整个人就豁出去了。他把克善往新月怀里一推,嘴中发出一声巨吼,身子就腾空跃起,双脚踢向首当其冲的一个大汉,同时,一反手甩开背上的布包,包里的大刀就映着太阳光,亮晃晃的从空中落下。莽古泰接住大刀,转身就杀将过去。他这一下已势同拚命,拿着刀东砍西砍,几个大汉事起仓卒,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居然被他杀得不进反退。就在这间不容缓的时间里,新月已抱着克善,和云娃向路边的草丛里狂奔而去。奈何新月力小气微,山坡上又崎岖不平,她没跑两步,就脚下一绊,带着克善一起摔倒在地。克善被摔得七荤八素,睁开惊恐的大眼,愣愣的望着新月。云娃扑跪下来,紧张的抱着克善,喊着:
“我来抱克善,格格快跑!莽古泰挡不了好久的……”
新月回头一看,只见莽古泰那件粗布衣裳,已经好几处沾了血渍。他虽奋不顾身,却显然寡不敌众,就在新月这一回头间,又看到莽古泰手臂上挨了一刀。新月心中一惨;真没料到,阿玛把克善托付给她,她竟然只支持了这样寥寥数日!她站起身子,抬头见前面有块巨石,当下心念已决。
“不逃了!与其被俘受侮,不如全节以终!云娃,你和莽古泰帮我们挡着,让我们能死在自己手里!”
新月说着,就爬上那块巨石。云娃听到新月这样说,心惊肉跳,再看莽古泰,战得十分惨烈,显然不敌。她知道已经走投无路了,就一言不发的把克善往石头上推去。新月伸手拉上了克善,姐弟俩互视了一眼,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之中了。莽古泰仍在浴血苦战,但已节节败退下来。事不宜迟了。新月拔出怀中匕首,高高举起,噙着满眶的泪,颤抖着说:“克善!姐姐对不起你了!”新月格格2/32
克善年纪虽小,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尽管非常害怕,却还是勇敢的说:“我知道,我们要一起死,我不怕,你……动手吧!”
新月双手握着匕首的柄,望着克善,这一刀怎么也刺不下去。克善把眼睛紧紧的闭了起来,发着抖等死。
新月痛苦的仰起了脸,泪,不禁滚滚而下。她把心一横,咬紧牙关,正预备刺下去的时候,却忽然看到远处有旗帜飞扬,白底红边。她心中猛的一跳,只怕是看错了,再定睛一看,可不是吗?白底红边的大旗,是八旗之一的镶白旗呀!随着那面大旗,有几十匹马正飞驰而来,马蹄扬起了滚滚烟尘。
新月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她这一生,从没有这么激动过。丢下了手里的匕首,她从怀里取出了令箭,跳起身子,开始没命的飞舞着令箭。嘴里疯狂般的喊叫着:
“救命!救命啊!我是端亲王的女儿,新月格格!端亲王令箭在此,快来救命啊!快来啊……”她回过头来,对那仍和莽古泰缠斗不休的大汉们嚷着:“你们还不快走!我们八旗的援兵已到!镶白旗!是镶白旗啊……”
那些大汉,本就是一些草莽流寇,乌合之众。此时,被她叫得心神不宁,纷纷停下手来,对新月喊叫的方向看去。奈何地势甚低,看也看不见,其中一个,就爬上了大石头,往前一看。立即,他大叫了起来:
“不好!镶白旗!旗子上有个‘海’字!是‘马鹞子’!是‘马鹞子’!兄弟们!逃呀!”
此语一出,六七个大汉,竟然像是见到了鬼似的,转头就跑,一哄而散。新月太高兴了,又跳又叫,居然没有防备那爬上石头的人。那人见新月秀色可餐,竟一把抓起了新月,扛在肩头,飞跃下地,拔脚就跑。嘴里嚷着:
“抓你一个格格,就算讨不着赏,也可以当个压寨夫人!”
克善、云娃都放声大叫,叫姐姐的叫姐姐,叫格格的叫格格。莽古泰反身要救,才一举步,就因腿伤摔倒于地。新月凄厉的狂喊:“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呀……”
努达海,官拜威武将军,绰号叫“马鹞子”,一个让敌人闻名丧胆的人物。在战场上所向无敌,身经百战,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他,是个近乎传奇的人物,是个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恐惧”,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挣扎”的人。他以他那大无畏的精神,毫无所惧的面对他所有的战争,一向顶天立地,视死如归。这样的人,一般人对他都只一种称呼:那就是“英雄”。
这个英雄人物,努达海,这天命定要遇到新月。和新月一样,他将和他以前的岁月告别了。只是,他自己还丝毫都不知道。当努达海听到云娃和莽古泰凄厉的呼号:
“新月格格!新月格格!新月格格……快救新月格格呀……”他再看到那扛着新月狂奔的大汉时,他就直觉的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挥马鞭,策马疾追上去,嘴里大声喊着:
“大胆狂徒!放下人来!饶你不死!否则,我就要你好看!”
一边说着,他已从腰间拔出匕首,紧追在那大汉身后。
前面突然横上一条溪流,那大汉沿着溪水拚命奔逃,努达海也沿着溪流猛追。马蹄溅着溪水,一阵“哗啦啦”的巨响。努达海见警告无效,匕首就脱手而出,正中那人的腿肚。那人狂叫一声,惊骇之余,竟把新月抛落下来。新月眼看就要落水,努达海及时从马背上弯下身子,一把就捞起了她。新月只觉得身子一轻,自己不知怎的已腾空而起。她张大眼睛,只见到努达海一身白色的甲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高大的身形,勇猛的气势,好像天上的神将下凡尘。新月格格3/322
端亲王的全家,除了新月与克善以外,就在这次的“荆州之役”中全部殉难了。努达海的救援迟了一步,虽然克服了荆州,却无法挽救端亲王一家。
新月除了克善,什么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新月跟着努达海,开始了一份全新的生活。努达海奉命护送端亲王的灵柩和遗孤进京。于是,晓行夜宿,餐风饮露,每天在滚滚黄沙和萧萧马鸣中度过。伴着新月的,是无边的悲痛和无尽的风霜。所幸的是,努达海的队伍中,有最好的军医随行,在努达海的叮咛呵护中,克善很快就恢复了健康,莽古泰的伤势,也在不断的治疗后,一天天的好转。这三个月中,和新月最接近的,除了云娃、莽古泰和克善以外,就是努达海了。新月的眼前,始终浮现着努达海救她的那一幕,那飞扑过去的身形,那托住她的,有力的胳臂,还有那对闪闪发光的眼睛,和闪闪发光的盔甲……他不是个人,他是一个神!他浑身上下,都会发光!新月对努达海的感觉是十分强烈的;他出现在她最危急、最脆弱、最无助、最恐慌的时候,给了她一份强大的支持力量。接下来,他又伴她度过了生命中最最低潮的时期。因而,她对他的崇拜,敬畏,依赖,和信任,都已到达了顶点。
新月一直很努力的去压抑自己的悲哀。尽管每夜每夜,思及父母,就心如刀割,几乎夜夜不能成眠。表面上,她却表现得非常坚强。毕竟,有个比她更脆弱的克善需要她来安慰。可是,有一晚,她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忍不住掀开帐篷,悄悄的走到火边去取暖。坐在营火的前面,她仰头看天,却偏偏看到天上有一弯新月。她看着看着,骤然间悲从中来,一发而不可止。她用手捧着下巴,呆呆的看着天空,泪水滴滴答答的滚落。努达海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取下了自己肩头的披风,他把披风披上了她的肩。她蓦然一惊,看到努达海,就连忙抬手拭泪。努达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用一种非常非常温柔的眼光看着她,再用一种非常非常温柔的语气说:
“想哭就哭吧!你一路上都憋着,会憋出病来的!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然后,打起精神来,为你的弟弟,为端亲王的血脉和遗志,好好的振作起来。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新月抬起泪雾迷蒙的眸子,看着努达海,心里的痛,更是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她咬住嘴唇,拚命忍住了抽噎,一句话都没说。“我有个女儿,和你的年纪差不多,名字叫作珞琳。她每次受了委屈,都会钻进我怀里哭。你实在不必在我面前隐藏你的眼泪!”他的语气更加温柔了,眼光清亮如水。“或者,你想谈一谈吗?随便说一点什么!我很乐意听!”
“我……我……”新月终于开了口:“我看到了月亮,实在……实在太伤心了……”她呜咽着说不下去。
“月亮怎么了?”他问。
“我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有上弦月的夜里,所以我的名字叫新月。我还有一个小名,叫月牙儿。家里,只有阿玛和额娘会叫我‘月牙儿’,可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叫我月牙儿了!”她越说越心碎:“再也没有了!”
努达海心中一热,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怎么承受得住如此沉甸甸的悲痛!他情不自禁的对她把手臂一张,她也就情不自禁的投进了他的怀里。他再一个情不自禁,竟一叠连声的低唤出来:“月牙儿!月牙儿!月牙儿……”
听到他这样的柔声低唤,新月仆倒在他臂弯中,痛哭失声了。这一哭,虽哭不尽心底悲伤,却终于止住了那彻骨的痛。从这次以后,她和努达海之间,就生出一种难以描绘的默契来。往往在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就领悟了对方的某种情愁。努达海用一份从来没有过的细密的心思,来照顾着她,体恤着她。知道她从小爱骑马,他把自己的马“碌儿”让给她骑。知道她喜欢听笛子,他命令军队里最好的吹笛人来吹给她听。知道她心痛克善,他派了专门的伙夫做克善爱吃的饭菜。知道她心底永远有深深的痛,他就陪着她坐在营火边,常常一坐就是好几盏茶的时间,他会说些自己家里的事情给她听。关于权威的老夫人,调皮的珞琳,率直的骥远,还有他那贤慧的妻子雁姬……她听着听着,就会听得出神了。然后,她会把自己的童年往事,也说给他听,他也会不厌其烦的,仔细的倾听。因而,当他们快到北京的时候,他们彼此都非常非常熟悉了。她对他的家庭也了如指掌,家中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是她自己的亲人一般。她再也没有想到,在她以后的岁月中,这些人物,都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他们回到了北京,王公大臣都奉旨在郊外迎接,端亲王的葬礼备极哀荣。葬礼之后,皇上和皇太后立刻召见了新月、克善、和努达海。新月被封为“和硕格格”,努达海晋升为“内大臣”。克善年幼,皇上决定待他长成后再加封号。皇太后见姐弟二人,相依为命的样子,十分动容。沉吟着说:“怎样能找一个亲王贵族之家,把你们送过去,过一过家庭生活才好!如果留你们在宫里,只怕规矩太多,会让你们受罪呢!”太后的话才说完,努达海已自告奋勇,一跪落地:
“臣斗胆,臣若蒙皇上皇太后不弃,倒十分愿意迎接格格和小世子回府!”新月心中,猛的一跳,可能吗?可能吗?如果能住进努达海家,如果能常常见到努达海,自己就不至于举目无亲了!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这种安排,简直是一种“恩赐”!她还来不及做任何表示,克善已迫不及待的对皇太后说:
“这样好!这样好!我们一路上和努达海都熟了,能去努达海家,是我们最高兴的事了!就这样办好不好?”
“新月,你说呢?”太后问。“那是我们姐弟二人,求之不得的事!”新月坦白的说。
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新月姐弟,将在将军府中暂住,等到新月服满,指婚后再研究以后的事。
新月和克善迁进将军府那天,真是不巧极了。努达海家中,正闹了个天翻地覆。原来,努达海有个部下,名列温布哈,这次努达海出征,他正卧病在床,不曾随行。就在努达海援救荆州的时候,温布哈病故了。这温布哈有个姨太太,只有二十四岁,名叫甘珠,居然被温布哈的家人,下令殉身陪葬。这事被热心肠的雁姬知道了,实在无法坐视不救。事关生死,她也等不及努达海回家,就自作主张,把甘珠给藏进将军府,无论温布哈家里怎样来要人,她就是不放。
这天,温布哈家的老老少少,穿着孝服,闹进了将军府。雁姬和老夫人都忙着在排难解纷,根本顾不到新月和克善。努达海的马车进了家门,居然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努达海听到家里一片喧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忙对新月说:
“你和克善在这儿等一等,我带阿山进去看看是怎么了,你们别乱走,等我出来!”
“好的,你快去吧!”新月说。
于是,新月和克善,就带着云娃和莽古泰,四个人站在院子里等。等来等去,没等到努达海,却等来了努达海的一儿一女,骥远和珞琳。骥远和珞琳,是趁着温布哈家的人前来大闹的当儿,带着甘珠准备逃跑。三个人慌慌张张的跑到院子里,一眼就看到四个身穿孝服的男男女女,站在那儿,立刻误会成温布哈家的人了。珞琳就脱口惊呼:
“哎呀!不好,这儿还有四个人在拦截呢!”
骥远看了一眼,急急的对珞琳说:
“没关系!只有一个大个儿,交给我!我冲上去,先攻他一个措手不及,你带着甘珠逃,你瞧,咱们家的马车停在门口,你们冲上马车去!你先驾着车去香山碧云寺,我和额娘再来接应你们!”说着,他嘴里发出一声大叫:
“啊……”整个人就飞扑上去,一下子就跳到莽古泰的身上,用他那练过武的,铁般的胳臂,死命的缠住了莽古泰的脖子,双腿一盘,绕在莽古泰的腰上,嘴里大吼大叫着:
“珞琳,甘珠,快跑!”
事起仓卒,新月、莽古泰、云娃、和克善都大吃一惊。莽古泰一个直接反应,就抓住骥远的手,摔跤似的用力一掀,把骥远从背上直掀落地。骥远完全没料到碰到一个“会家子”,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奔跑中的珞琳回头一看,只见莽古泰已抓住了骥远,把他的胳臂用力给扭到身后,骥远痛得呱呱大叫。珞琳顾不得逃跑了,飞奔回来救骥远。她冲上前去,对着莽古泰又捶又打,一面大叫着:
“放开他!放开他!你这野蛮人,你要扭断他的胳臂了!”
“傻瓜!”骥远也大叫着:“你跑回来干什么?我这不白挨揍了?”新月已经惊讶得花容失色,气极败坏的大喊:“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可以暗算我们?快放了莽古泰!努达海在那儿?”“放肆!”骥远喊着:“居然敢直呼阿玛的名字!”
克善已冲上前去,对骥远和珞琳尖叫着:
“你们两个打一个!”张开嘴,他一口就咬在珞琳手上。
“哎哟!”珞琳痛喊着。
云娃见到克善也卷入战团,真是吓坏了,急忙追上前去,拚命拉扯着,直着脖子叫:
“小主子!小主子!你别上去……”
“克善!克善!”新月也急喊着,用力去拉克善。
骥远毕竟是努达海的儿子,自幼习武,虽然没什么应敌的经验,到底不是等闲的功夫。此时,大吼了一声,卯足了全力,竟把莽古泰和珞琳一起掀翻在地,正好新月急冲上前去救克善,大家撞成了一团。骥远猛一抬头,和新月惊慌的眸子正面相对。彼此这一照面,新月还没什么,骥远却着实一呆,被这张美丽清新的面庞给震住了。
就在这乱成一团的时候,努达海带着雁姬,老夫人赶来了。“天啊!”努达海大惊:“这是怎么回事?莽古泰,住手住手!这是我儿子呀!珞琳!你怎么躺在地上?”新月格格4/32
大家都吓了一跳,纷纷停手。努达海急步上前,一手抓住骥远,一手抓起珞琳,喊着说:
“你们怎么如此鲁莽呀?这是端亲王的子女,新月格格和克善小世子呀!”骥远和珞琳对看了一眼,眼睛睁得一个比一个大。后面的老夫人和雁姬,见到大家打成一团,也都惊讶莫名。努达海放下了骥远和珞琳,对他们两个瞪了一眼:
“今天在宫中,新月已被策封为和硕格格,克善也将袭父爵,是个小王爷呢!你们的见面礼可真奇怪呀,还不向格格和小世子道歉!”骥远和珞琳慌忙跪了下去,齐声说:
“格格吉祥!小世子吉祥!”
老夫人,雁姬,率领着乌苏嬷嬷,巴图总管,和家丁仆佣等,全都匍匐于地。“格格吉祥!小世子吉祥!”
还在闹事的温布哈家人,以及已无法逃走的甘珠也都跪下了:“格格吉祥!小世子吉祥!”
新月慌忙去扶起老夫人和雁姬。
“快起来,快起来吧!千万别行此大礼!我的命是努达海救的,现在又到府里来打扰,我充满了感恩之心,把你们都当成家人看待,希望你们也别对我太见外了!”
“哦!”老夫人惊赞着:“到底是端亲王之后,相貌谈吐自是不凡,珞琳骥远,你们可被比下去了!”
珞琳对着新月嘻嘻一笑,挺不好意思的样子。骥远用手抓了抓头,也是一脸的尴尬。新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努达海一路上跟自己提过好多次的骥远和珞琳!不禁对着他们微微一笑,这一笑,骥远就再一次的怔住了。努达海走过来,搀着老夫人,对新月介绍着:“这是家母,”再把雁姬推向前去:“这是我的妻子,雁姬!”
雁姬往前迈了一步,笑吟吟的看着新月。新月也不自禁的,特别注意的看着雁姬,见雁姬雍容华贵,落落大方,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不禁十分惊讶于她的美丽和年轻,怎样都看不出来,她有骥远和珞琳这么大的一对儿女。
“刚才小犬莽撞,冒犯之处,还望格格见谅!”雁姬说。
“误会一场,那有什么冒犯之处?”新月连忙回答。指了指甘珠等人:“先排难解纷吧!虽然我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显然有问题急待解决!”
大家的注意力这才又回到甘珠的身上。温布哈的遗孀也上前对努达海行礼,急急的说:
“将军!请你为我做主!甘珠是我家的人,我要带走!”
“大家请听我一句话!”雁姬对温布哈的家人朗声说:“这种活人陪葬的事,请你们不要再做了,实在太不人道了!想想看,如果甘珠是你们自己的女儿,你们忍心让她陪葬吗?与其让她陪葬,不如给了我吧!算是咱们将军府向你们家买了个丫头,我愿意出五十两银子买下她来!好不好?”
“可是……”温布哈的妻子仍然不肯放手:“她是温布哈生前的宠姬,既然得宠,自当陪葬!”
“此话错了!”努达海挺身而出:“温布哈生前,最重视的是你这位元配夫人啊!他跟着我东征西讨,常常谈起来的!我可以举出一百个以上的证人来!如果要以得宠的程度来决定由谁陪葬,恐怕还轮不到甘珠呢!”
温布哈的妻子,不禁一怔,立刻变得神情紧张。
“但是,我们现在不必去追究这个,”努达海话锋一转,继续说:“就事论事,陪葬是件残酷之至的事!如果温布哈的侍妾中,有自愿殉情的,又当别论,这样强迫甘珠陪葬,等于是私刑处死,甘珠何罪,要处死她呢?就算她死了,又能让温布哈重生吗?现在,你们就看我的面子,放了她吧!”
“将军!”温布哈的家人仍在喊着。
“你们是否还尊我为将军呢?是否还要听命于我呢?”努达海大声问。众人都跪下了。“那么,这事就解决了!”努达海威严的说:“巴图总管,去帐房支银子给温布哈家,甘珠咱们买下来了!如果今天温布哈在世,我向他要甘珠,他也会给了我的,你们信吗?”
温家的众人,俯首无语,全都默认了努达海的话。八旗的子弟,对于上级的命令,是非常服从的。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让温布哈早一点入土为安!都回去筹备丧礼吧!”温家的人,见事已至此,虽然并不是心服口服,但也不再闹了,大家纷纷跪下磕头,匆匆的散去了。
努达海见甘珠的一段公案,已经解决,这才欣然的回头对自己的家人说:“甘珠的问题解决了,咱们该好好的欢迎新月和克善了!”
新月和克善,就这样住进了将军府。在进门的第一天,就领教了雁姬的能干,骥远的勇武,珞琳的男儿气概,和老夫人的慈祥高贵。她对每一个人都印象深刻。至于努达海全家,对新月的印象,也是深刻极了。何况,没有几个王公大臣家,能有这种荣幸,接一个“和硕格格”和“小亲王”到家里来住。因而,全家都喜孜孜的迎接着新月主仆四个。
努达海把府里一座自成格局的小院落,拨给了新月姐弟住。还给这座小院落取了个名字,叫“望月小筑”。当然,云娃和莽古泰也都住在“望月小筑”里。雁姬十分殷勤,又另外拨了两个丫头来侍候他们。一个丫头名叫砚儿,另一个名叫墨香。新月就这样,在将军府中,开始了她崭新的生活。新月格格5/323
骥远,今年十九岁。珞琳,和新月同年,今年才刚满十七。这一双儿女,一直是努达海的骄傲。比他那辉煌的战功,更让他感到喜悦和得意。当然,这双儿女是非常优秀的。骥远长得俊眉朗目,生性乐观开朗,自幼跟着父亲习武,练了一身好功夫。珞琳从小就是个美人胎子,再加上口齿伶俐,能说善道,深得父母宠爱不说,也是老夫人的开心果。
这一对兄妹,是热情的,善良的,都有开阔的心胸,和爽朗的个性。从小生活优裕,使他们不知人间忧愁。新月来了,那样高贵典雅,那样楚楚动人,那样清灵如水,又那样优美如诗。再加上,她的孤苦无依,使她全身上下,都带着一份淡淡的哀愁。她的寄人篱下,又使她眉间眼底,带着浓浓的怯意。这样的新月,是动人的,也是迷人的。珞琳完全被她吸引了,整天往“望月小筑”跑,不知能为新月做些什么。骥远正值青春年少,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就在惊艳的,震动的情绪下,对新月意乱情迷起来。
新月并不知道她已搅乱了一池春水,她只是单纯的享受着骥远兄妹的友谊。努达海这次远征归来,就有一些儿反常,他比以前沉默,常常心不在焉。他和珞琳一样,也总是不由自主的往“望月小筑”跑。事实上,那些日子,谁不是有事没事就往“望月小筑”跑呢?
这天,珞琳知道了新月善于骑术,就兴冲冲的向努达海提议,不妨带新月去郊外骑骑马,免得她整天窝在家里,难免想东相西想爹娘。努达海深以为然。骥远正愁没机会接近新月,闻言大喜,一个劲儿说好。于是,新月、努达海、珞琳、骥远带着小克善,和一群侍卫,就去郊外骑马。
到了郊外,珞琳看到新月骑的是“碌儿”,就当场撒起娇来:“阿玛,你好偏心,把‘碌儿’给新月骑!你从不让任何人碰你的‘碌儿’,为什么对新月不一样?我不依,我就是不服气,我嫉妒死了!”新月有点儿局促了,不知道珞琳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不住的看珞琳又看努达海。只见努达海笑嘻嘻的对珞琳说:
“哈哈!有个人让你吃吃醋,正中我怀!平常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他看着珞琳:“你的‘雪花团’那一点不好了?”
“‘雪花团’没什么不好,就是不能和你的‘碌儿’相提并论嘛!”珞琳笑着,对新月眨眨眼,让新月充分了解到她是被“另眼相待”了。“新月!我不管,今天我要和你赛一程,看看到底是‘雪花团’厉害还是‘碌儿’厉害?”
新月有些犹豫,骥远已在旁边鼓励的喊:
“去啊!怕什么?杀杀她的威风去!”
“来吧!新月!”珞琳叫着,就一马当先,往前奔去。
新月被这样一激,兴致大起,一夹马肚,追上前去。
骥远见机不可失,当然不会让自己落在后面,嘴中大喝一声:“驾!”扬起马鞭,也飞驰向前。
一时间,骥远、新月、珞琳三骑连成了一线,奔驰着,奔驰着。马蹄翻飞,烟尘滚滚。三个年轻人,都忘形的吆喝着,呼叫着。新月被这样的策马狂奔所振奋了,她确实忘了荆州,忘了伤痛,忘了孤独,忘了责任……她开始笑了。她的笑声如清泉奔流,如风铃乍响,那么清清脆脆的流泻出来。这可爱的、难得的笑声使珞琳和骥远多么兴奋呀!他们叫着,闹着,尽兴狂奔着。奔了好大一阵,三个人都是并辔齐驱,没有分出什么输赢。然后,新月把马放慢了下来,骥远就跟着把马放慢了。
珞琳掉转马头,发现骥远正和新月有说有笑,眉飞色舞的。她看出了一些端倪,就奔回来打趣的说:
“好哇!新月!你太藐视人了!居然边赛马边聊天!就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啊?”“那有的事?”新月急道:“我追不上你呀!我认输好了!”
“太没意思了,谁要你认输呢?”珞琳嚷嚷着:“别把‘碌儿’调教成了小病猫!来!让我帮你加一鞭!”珞琳一边说着,就一边提起马鞭,冷不防的抽在‘碌儿’的屁股上。
“啊……”新月惊叫了一声,身子猛然往前冲,缰绳都来不及拉紧,碌儿已受惊狂奔。
“新月……”骥远大惊失色,急起直追。
珞琳觉得好玩极了,在后面哈哈大笑。但是,笑着笑着,她觉得不太对劲了。只见碌儿发疯般的狂奔,新月匍匐在马背上,左右摇晃着,手忙脚乱的捞着松脱的缰绳,眼看就要跌下马来。“拉住缰绳!”骥远急得大吼大叫:“把碌儿稳住,快拉缰绳……”新月也知道该快拉缰绳,奈何她捞来捞去,就是捞不着那绳子。她的身子,在马背上激烈的颠簸,颠得她头晕眼花,已不辨东南西北。就在此时,眼前忽然横着一枝树枝,她尖声大叫,衣服已被树枝勾住,整个身子,就腾空而起,往地上重重的摔落下去。说时迟,那时快,骥远已经来不及思想,纵身一跃,就对着新月的方向扑过去。
只听到“砰”的一声,重物落地,接着是“哎哟”“哎哟”两声大叫。到底这两个人是怎样翻落地的,谁也闹不清楚。总之,等珞琳、努达海和众人赶到时,看到的是骥远抱着腿在地上呻吟,新月睁着一对惊魂未定的大眼睛,坐在一旁,呆呆的看着骥远发愣。
“怎样了?怎样了?”努达海惊慌的问:“新月……你摔伤了?”“我……我好像没事……”新月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了动手脚。“可是……骥远……骥远好像摔得很重……”她着急的俯身看骥远:“骥远!你怎样了?”
“我……我……我……”骥远疼得龇牙咧嘴的,还努力想装出笑容来。“我也没事……没事……只是站不起来了……”
“哥!”珞琳急得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完全没料到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努达海翻身落马,一把抱起了骥远。
“快!赶快回家看大夫去!”
等到骥远被抬回家里,就别提全家有多么震动了。老夫人、雁姬、努达海、新月、克善、珞琳、大夫、乌苏嬷嬷、巴图总管、甘珠,和骥远的奶妈丫头们,黑压压的挤了一屋子。老夫人心痛得什么似的,又骂珞琳又骂努达海,只是不敢骂新月。至于那匹闯祸的“碌儿”,差一点没让老夫人叫人给毙了。幸好,府里养着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经过诊治,骥远只是脚踝脱臼,并无大碍。大夫三下两下,就把骨头给接了回去。骥远虽然痛得眼冒金星,额冒冷汗,但因佳人在坐,始终都很有风度的维持着笑容。使雁姬对儿子的英雄气概,赞不绝口。折腾到了晚上,新月带着一腔的歉意,和克善回“望月小筑”去了。骥远的心,就跟着新月,也飞到“望月小筑”去了。屋子里没有了“外人”,雁姬才有机会细问出事的详情。珞琳这一会儿,知道骥远已经没事,她的精神又来了,绘声绘色的把经过又加油加酱了一番。关于骥远的“飞身救美”,自然被渲染得淋漓尽致。努达海原不知道出事的缘由,此时,竟听得发起呆来。这天夜里,雁姬和努达海回到了卧室,雁姬瞅着努达海,只是默默的出神。努达海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
“怎么了?”“我在想……”雁姬颇有深意的说:“你把新月带回家来,是不是命运的安排,冥冥中自有定数!”
“为何有此一说?”努达海神色中竟有些闪烁,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心绪不宁。“难道你还不明白,咱们的儿子,是对新月一见倾心了?”
努达海整个人一愣。“你听珞琳胡说八道呢,”他勉强的答着:“这珞琳就会言过其实,喜欢夸张,黑的都会被她说成白的。”
“你少糊涂了!”雁姬笑着:“骥远那份神不守舍的样子,根本就原形毕露了!”“原形毕露?”努达海怔怔的:“是吗?”
“是啊!我不会看走眼的!你们男人总是粗心大意一些,才会这样没感觉!依我来看,骥远动了心是绝对没错,就是不知道新月怎样?”“难道……”努达海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你不反对?”
“为什么要反对呢?”雁姬深思的说,唇边带着个自信的笑。“咱们家那一点输给别的人家了?如果骥远有这个本事,能摘下这一弯新月,那也是美事一桩,咱们大可乐观其成,你说是吗?”“嗯,”他轻哼一声。“可是,新月是个和硕格格,将来需要由皇上指婚,骥远的婚姻,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我知道,我知道,”雁姬打断了他:“只要他们两个郎有情,妹有意,一切就不难了。想那太后对新月如此喜欢,到时候只要新月有些儿暗示,太后自会把新月指给骥远的!所谓指婚,那一次是真由皇上做主呢?还不都是两家都有意思了,再由皇上和太后来出面的!”雁姬虽然有点一厢情愿,分析得却也合情合理。是吗?努达海不吭气了,手里握着一个茶碗,眼光直愣愣的看着碗里的茶水,神思恍惚。是吗?他模糊的想着,骥远喜欢新月?是吗?他们两个,年龄相仿,郎才女貌,确实是一对璧人啊!“今天,珞琳倒说了一句很俏皮的话,使我心有戚戚焉!”雁姬并未留意他表情上微妙的变化,自顾自的说。
“她说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努达海猛的一震,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击了。经过这次摔马事件,努达海去望月小筑的次数,就明显的减少了。新月不说什么,脸上,逐渐露出一种萧瑟的神情,眼底,浮现着落寞。每当和努达海不期而遇,她就会递给他一个微微的笑。那笑容十分飘忽,十分暗淡,几乎是可怜兮兮的。这样,有天晚上,努达海给她送来皇上御赐的春茶,发现她正一个人站在楼头看月亮。他示意云娃不要惊动她,就不声不响的走到她身边。新月只当是云娃走过来,头也不回,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声叹气,使努达海的心脏没来由的一抽,竟抽得好痛好痛。一阵风过,夜凉如水,努达海不由自主的,解下了自己的披风,默默的披在她的肩上。新月格格6/32
新月蓦然回头,这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是努达海。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那对盈盈然的眸子,静静静静的瞅着他,眼中盛载的是千言万语。努达海被这样的眼神给震慑住了,除了静静静静的回视着她以外,什么能力都没有了。两人就这样静静相对,彼此都看得痴了,也都被对方眼中所流露的深情所惊吓住了。“你在生我的气吗?”好半晌,她才幽幽的问了一句,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震颤。“我做错什么了吗?”
“怎么会?”他的心揪紧了。“为什么要这样问呢?”
“因为……”她住了口,欲言又止。眼光停驻在他脸上。
“因为什么?”他忍不住追问,眼光竟无法和她的视线分开。“因为……”她再说,沉吟着。
他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他这一生,还没有害怕过什么,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害怕着这对黑色的眸子,这对闪亮的眼睛。也害怕她将说出的话,和她没说出的话。他蓦的抽身一退,像逃避什么似的,急急的说:
“起风了!咱们进去吧!”
她咽了口气,嗒然若失,什么话都不再说,默默的跟着他走进了房里。房间中,几盏桐油灯点得明晃晃的,似乎比那楼头的月色来得“安全”多了。云娃也捧来了刚沏的热茶,笑吟吟的说:“格格,努大人特地给你送来的茶叶,挺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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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_5km分享 / 2014-07-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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